蘇棠
今年搬家時,我媽把一堆從我的抽屜里搜刮出來的蒙塵的“垃圾”扔給了我,讓我自行決定它們的去留。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本畫著粉紅泡泡的可愛的日記本,盡管它身上纏繞著蜘蛛網,但它對我有著重要的意義——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本密碼日記本,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本。密碼我早忘了,于是,我直接拿錘子把塑料密碼盤砸碎,迫不及待地翻開日記本,日記本第一頁的第一句話,就是用五顏六色的水彩筆涂抹而成的:“土豆土豆,喜歡你?!?/p>
這本密碼本早在我上小學六年級時就找不著了,但是我對“土豆”的喜歡一直延續(xù)到初中畢業(yè)。
那時候的鄉(xiāng)村中小學,學風依然十分保守,男生和女生坐同桌,必須要有“三八線”,認真地“約法三章”。哪張桌子要是沒有“三八線”,流言就會漸漸地冒出芽兒來。
更夸張的是,男生女生之間不能互相叫名字,叫了名字就顯得太“親昵”,也要遭人異樣的目光,所以班上幾乎每個人都有綽號。
那時候,他是一個時不時會嘚瑟一下的“土豆”,我是一朵略顯沉悶的“油菜花”。我們在這種扭曲、詭異的學風下成了一對有著奇妙相處方式的同桌。
猶記得那年,少年們上了初中,依然喜歡過兒童節(jié),特別是男生,總愛在兒童節(jié)那天弄點玩意兒捉弄女生。
兒童節(jié)那天,“土豆”突然問我:“你玩不玩噴霧?”
“不……玩兒?!蔽掖鸬锚q豫,雖然心里癢癢,但那天特殊,我怕惹出別的事,只好違心地回答他。
他自顧自地說:“我給你買了一瓶,藏在講臺下面了,放學后你悄悄去拿?!蹦┝耍痔硪痪洌骸耙莿e人問,別說是我給你的?!?/p>
那時我摸不著頭腦,之后才明白,他是男生中的“叛徒”。
放學后,男生拿著從小賣部買來的彩色噴霧噴女生,我靠著那瓶“武器”躲過了一劫,興高采烈地將噴霧拿回家玩兒,結果把家里的小黑板玩兒壞了。
那年剛讀初一,我們不是在青春年少時初見,更沒有火山爆發(fā)般炙熱的情感。那些年,在同一個小鎮(zhèn)里,我們無數次一起換班、升級、換校,喜歡就像花一樣乖巧地迎合季節(jié),悄然綻放。
上初一時,我已經認識“土豆”8年了。
從在幼兒園午睡時睡同一塊綠木板,我被其他小孩兒氣得睡不著,他摸索到木板邊,用所有散落的積木,搭了一座城堡給我,到小學我們倆成為同桌時,他給了我一把鐵尺子,沒良心的我在大冬天把它插進了他的衣服,冰得他邊上躥下跳邊尖叫,再到六年級表演校園集體舞時,我做他的舞伴,借著跳舞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和他牽手、旋轉、跳躍……
最后,到初中體育課上玩“你是我的什么”游戲:從一開始劍拔弩張的“你是我的鞋子,我要把你踩到腳下”,到最后詞語用盡,只能絞盡腦汁地借用童話人物。我說:“你是我的小矮人?!彼摽诙觯骸澳闶俏业陌籽┕??!?/p>
那時候,沒人能聽出其中的不對勁兒,可花就那樣開了。
那年6月,鳳凰花開得絢爛,知道畢業(yè)后必須離開小鎮(zhèn)分道揚鑣的我們,開始到處分發(fā)同學錄。
“土豆”把同學錄密密麻麻地寫成了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我的油菜花同桌》,控訴了10年來我捉弄他的所有“罪行”,什么把粉筆灰蹭到他臉上,上課時撓他癢癢,害他笑出聲被罰站……我笑得不能自已。
日記里是無數細碎的心思,同學錄也沒了蹤影,那份悸動早已消散,記憶中那個長著八字眉的飛揚少年,我再也沒有見過,正如我不曾再見過當年的我。一堵時光之墻殘酷地將一切阻斷,可我懷念他,也懷念著墻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