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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聽著劉連長的故事長大的,這是我們家族的共同回憶,劉連長用生命為我們換來了今天,我要一輩子做他的守墓人。在他的親人找到他之前,我們就是他的親人!
盡管盛夏清晨的陽光不十分灼熱,清風過處也會讓人感到陣陣涼爽,但馮煉依然汗流浹背,潔白的襯衫貼緊了周身,本應飄飄的長發(fā),濕漉漉得能擰出水,因為她一腳踏進烈士陵園就沒閑著,剛剛掃完葬著800多名英烈的墓地臺階,又馬不停蹄拿起抹布,自下而上認真地擦拭起一塊塊墓碑來。馮煉一邊擦一邊念念有詞,還不時地用衣袖拭去臉頰的汗水,間或仰頭看看上面整齊劃一的墓碑,眼眸中流露出敬畏和安然……
打掃陵園擦拭墓碑是25歲的馮煉每個清晨必做的事,可就在一年半前,她差點因此跟男朋友分道揚鑣。
馮煉出生在四川長坪山的漏米巖村,也就是陵園所在地,家里條件非常艱苦,即使在2015年的精準扶貧識別中,她家仍然被認定為貧困戶。因此,這個從山溝里飛出的金鳳凰,在大學畢業(yè)后不久,聽從父母的建議遠離家鄉(xiāng),和男朋友一起到了廣州去闖蕩。
外面的世界的確精彩:大城市的燈紅酒綠、快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各種新潮的誘惑讓馮煉應接不暇。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馮煉心中的糾結卻越來越重,有時會折磨得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這糾結來自于一個真實的故事。
80多年前,為了掩護主力部隊轉移,一位姓劉的紅軍連長主動請纓,留守在川東重要關隘南部縣長坪山。駐守在長坪山的日子里,劉連長常去山腳下陳修坤夫妻家里背水背柴。沒兒沒女的陳韓氏把他視作了親生兒子。紅軍大部隊轉移后,軍閥部隊圍攻了長坪山,25歲的劉連長被敵人殺害。劉連長死后,陳韓氏和丈夫冒著生命危險,把他的遺體偷偷背回了家,并用為自己準備的棺材裝殮,連夜埋在老屋后用雜草掩蓋。之后,軍閥部隊把陳韓氏抓去吊打了三天也沒問出劉連長遺體的下落。不幸的是陳韓氏沒過多久就與世長辭,臨終前,她囑咐丈夫一定要領養(yǎng)一個男孩,要把劉連長的墓世世代代守下去。陳修坤遵照遺囑抱養(yǎng)了一名男嬰,男嬰長大后繼承養(yǎng)父遺志接過守墓重任。數十年后這位養(yǎng)子去世,他的女兒女婿不遠千里趕回家鄉(xiāng)再也沒有離開,做了第三代守墓人。這對女兒女婿,就是馮煉的父母。
如今,劉連長墓背后的山坡上已經豎起了800多座墓碑,他們都是在南部為中國革命犧牲的紅軍戰(zhàn)士,馮煉父親也成了這些英魂的守護者。令馮煉擔心的是,父親年歲越來越大,加上本來身體就不好,只是把整個墓地清掃一遍就得花4天時間,而妹妹尚小幫不上忙。作為長女的馮煉該何去何從?是繼續(xù)留在廣州打拼還是回家鄉(xiāng)做父親的左膀右臂?
馮煉自幼聽得最多的就是劉連長和紅軍的故事,太奶奶的遺志早已在她的心中烙上印記。思慮再三,她最終下定決心跟男友攤牌:“我有一個夢,一定要回村去圓。”
男友認為馮煉瘋了,堅決不同意,甚至以分手迫使她妥協(xié)。他告訴馮煉,廣州的機會遠比窮山溝大得多,退一步講,也可以在其他方面彌補,何必作繭自縛。然而,馮煉去意已決。她含著淚說:“我是聽著劉連長的故事長大的,這是我們家族的共同回憶,劉連長用生命為我們換來了今天,我要一輩子做他的守墓人。在他的親人找到他之前,我們就是他的親人!”
回到漏米巖,馮煉就一頭扎到陵園,除了每天清掃墓地,也為到長坪山祭奠紅軍烈士的人們擔任起義務講解員。她查閱了很多資料,把南部縣的紅色歷史背得滾瓜爛熟。漸漸地,盡管那些墓碑上記載的內容少得可憐,有的只留下一個名字,但前來祭奠烈士的人日益增多。人們無不為這個青春靚麗又講得繪聲繪色的女孩兒動容,更有烈士家屬專程前來,感謝馮煉一家對已故親人墓地的守護。
馮煉和她的事跡在十里八村迅速傳播開來,村干部來了,鄉(xiāng)領導來了,投資商也來了。劉連長墓前的平壩,成為了干部和群眾討論脫貧攻堅的“壩壩會場”。短短兩年中,漏米巖村大部分農戶用上了自來水,過去一下雨就泥濘不堪的進村路,已經變成水泥路。離墓地不遠的地方,一座生態(tài)實驗園已初具規(guī)模。馮煉家承包的地里,種上了桃、李、果桑等經濟作物,家里也通上了天然氣,也接入了互聯(lián)網……不僅如此,馮煉還通過自己的努力,順利地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做了一名小學老師。帶領孩子們掃墓、把紅軍和劉連長的故事講給孩子們聽,是她最為開心的事。
馮煉周圍幾乎所有的事物都在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她和父親每天對墓園的堅守。面對記者的鏡頭,她落落大方中又有一絲靦腆:“還是每天跟爸爸去墓園里轉轉覺得最踏實。其實,路才剛剛開始……”
一個靚麗的妙齡女子,義無反顧地謝絕了花花世界的紛擾,立志一輩子做守墓人,不僅僅是為了一份遺愿,更大的原因在于心中的那份淳樸。她在用青春延續(xù)先烈的信仰,用淳樸感染人們的良知。
馬明摘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