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你的心，多視角看問題

文/張亦弛 編輯/甄知

我對“多視角”的靈感來自于英國精神分析學(xué)家比昂說的“頂點”（Vertex）。比昂用“頂點”一詞來描述我們看待精神分析和世界的視角或角度。從表面上看，用“頂點”一詞來代替“視角”貌似過于繁瑣。但是，你知道嗎？比昂用“頂點”的目的是希望從數(shù)學(xué)的視角來觀察、理解和發(fā)展精神分析。比昂一生從很多不同的視角審視了精神分析，這些視角大致包括：當(dāng)時的精神分析理論（比如弗洛伊德、克萊因等）、數(shù)學(xué)、哲學(xué)、文學(xué)詩歌、宗教、神秘主義和他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比如他在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經(jīng)歷）等。

下面我想先舉兩個和心理治療有關(guān)的“多視角”的例子。

有些來訪者會非常直接和堅信不疑地告訴治療師他們的心理問題出現(xiàn)在哪。比如來訪者A對他的心理治療師說：“我來看你的原因就是我工作效率太低，我付錢來找你看病的原因就是希望你能幫我提高工作效率?！眮碓L者B說：“我就是睡眠有問題，我來找你的目的就是要你來督促我按時睡覺，按時起床。”

這兩個來訪者其實都是在用某個堅信不疑的視角在看待自己的問題。精神分析師有時能幫助到來訪者的一部分原因——其實是因為他們能幫助來訪者從其他視角來審視自己的問題。

來訪者A的問題所在并不是因為他效率不高那么簡單，而是因為從小身邊的人就無休止地逼迫他學(xué)習(xí)，給他定高要求。他父母經(jīng)常用學(xué)習(xí)不好為借口來貶低他。這種逼迫、高要求和貶低的模式久而久之陷入到來訪者A的人格里。在這位來訪者的人格里形成了一個非常矛盾的幻想循環(huán)：他對自己工作的高要求是無止盡的——好了不算什么，因為還要更好。他用這個無休止的高要求來迫使自己忘我工作。反過來，又因為對自己的要求太高和迫使自己工作的時間過長而疲憊不堪，無法繼續(xù)工作。之后，這種疲憊不堪的狀態(tài)又會被他理解為自己的懶惰（自我貶低）。然后在那個無法滿足的高要求面前，疲憊不堪的他讓自己感覺到：因為無法滿足這個高要求而自責(zé)、自卑，感到自己無能。最后，這種自責(zé)、自卑、無能感進一步驅(qū)使他逼迫自己去忘我工作。

如果治療師能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給予來訪者A類似上述的一個解析，那么這個解析給來訪者A帶來的是一個自己無法看見的審視自己的視角。從這個新視角看待自己的問題可能是來訪者A的人格得以成長的第一步。

來訪者B一直以癥狀的視角在看待自己的失眠。他認(rèn)為治療師的作用就是給他一個直接治療失眠的秘訣或藥丸。但在心理治療的過程中，他的治療師發(fā)現(xiàn)：來訪者B給自己規(guī)定了一個非常嚴(yán)謹(jǐn)和死板的睡眠時間表。他必須逼迫自己每天晚上10點睡覺，第二天早上7點起床。即使沒有睡意，他每天晚上也會像機器人一樣10點上床。如果10點上床，睡不著，他就會覺得自己失眠了并感到非常的焦慮。來訪者B的治療師在治療的過程中得以從癥狀以外的一個新視角來看問題，說：“我覺得他的失眠背后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睡眠本來是一個相對靈活和自然的東西，有時晚上睡不著是正?，F(xiàn)象，不是病。作為一個人，我們不可能每天像機器人一樣精準(zhǔn)地定時入睡，定時起床，這是人性。他這種把人性機械化的背后一定還有其他緣故。他是否在用機械化的模式來逃避或防御人性本身的靈活和不確定性？他為什么這么害怕不確定性？他可能是在害怕一種莫名的失控感。”因為治療師有了這個新的視角，所以，來訪者B和治療師得以繼續(xù)探索他用機械化來逃避的心靈創(chuàng)傷。

幫助來訪者從其他視角看待問題是治療師的責(zé)任，也是心理治療師必備的心理功能之一。很多時候，來訪者并不是唯一不能運用“多視角”的一方。很多心理治療師有時也會陷入一個非常單一的看問題的視角。

像比昂這樣心胸開闊的心理學(xué)家是非常少見的。大多數(shù)心理學(xué)家會在學(xué)習(xí)心理學(xué)的過程中淪陷入某一個理論分支。比如在英國，很多克萊因派精神分析師拒絕閱讀拉康或榮格。

對某個臨床治療理論體系的鉆研精神是非?？少F的，但是如果過于淪陷入一個單一的理論背景，作為治療師的我們能幫助的來訪者就會是非常局限的一些人。所以作為心靈工作者的我們一定要把心打開，少些門派之爭，多些相互學(xué)習(xí)與互補。人類心靈世界是非常復(fù)雜和精細的。某一個心理學(xué)派只是單一的一種看待心靈的視角罷了。如果一個心理治療師能融匯多個學(xué)派和理論背景，他就更有可能運用“多視角”來看待來訪者的問題?！岸嘁暯恰北葐我灰暯堑墓δ苄愿鼜姡芨玫貛椭鷣碓L者。

最后我想再把關(guān)于“多視角”的話題打開。“多視角”并不止是精神分析治療的一種技術(shù)?！岸嘁暯恰笔且环N人生觀、生命力?！岸嘁暯恰笔巧途窠】档南笳鳎皢我灰暯恰笔撬劳龊托睦砑膊〉拇?。

我們有時會覺得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非常正確。然后不斷偏執(zhí)地尋找支持自己觀點的證據(jù)。之后，我們覺得自己越來越正確（我們忽視的是推翻我們觀點的證據(jù)）。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這種固執(zhí)己見的背后其實是我們沒有處理好的嬰兒期的全能感。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一個人格還未發(fā)育成熟的嬰兒或兒童常常覺得自己是無敵的和全能的。他時常會覺得自己是世界領(lǐng)袖、國王或皇后。這種覺得自己完全正確的感覺事實上來源于沒有成長好的人格。有時，越是情感幼稚的人越固執(zhí)。

日常生活中的你我也是一樣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幾乎每一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都會慢慢固化。我們在變得越來越有見解的同時，也會變得越來越固執(zhí)。在年齡增長的同時，一直保持一個展開的心是非常困難的。把心展開看心理學(xué)，看精神分析，看家人，看社會，看文化，看世界，這是是一種心靈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建立在對自我不斷審視、思考和對多樣化人生經(jīng)驗的渴求的基礎(chǔ)之上的。

最后，我想給大家提一個建議。在經(jīng)濟條件允許的前提下，請時常到別的城市、國家走走；和其他種族或圈外人交流一下，親身經(jīng)歷一下其他文化看世界的不同視角。在人生觀越成熟的同時，看待世界和他人的客觀性就會越強；當(dāng)一個人能體會到“多視角”的含義時，他那嬰兒般的全能、固執(zhí)也會越少。反之，一個長不大的巨嬰只會一味地貶低自己或他人的文化。過于偏執(zhí)的貶低背后是一個被嫉恨所利用的、走向死亡與毀滅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