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拉基米爾·普京
俄羅斯莫斯科,普京參加紀念衛(wèi)國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不朽軍團”肖像游行
坦白說,父親不喜歡甚至抵觸戰(zhàn)爭這個話題。大人之間相互聊天和回憶什么的時候,我(即普京)只在一旁聽著。所有關于戰(zhàn)爭和家里發(fā)生的事情,我都是在大人們的對話中了解到的——有時候他們也直接對我說。
戰(zhàn)爭爆發(fā)的時候,父親在一家軍工廠上班而無需服兵役,但他寫了入黨和上前線的申請書。就這樣他被派往了僅有28人的蘇聯(lián)內務人民委員別動隊。隊伍被投送到德軍后方完成炸橋和破壞鐵路等行動。
但他們幾乎立刻就中了埋伏,有人出賣了他們——父親曾對我說,別動隊隊長是個德裔公民。法西斯分子在樹林中不斷搜索,但父親活了下來,他在沼澤地里躲了幾小時,用蘆葦來呼吸。父親還講過,在沼澤地里他聽到了德國士兵從旁走過的腳步聲,而狼狗在不斷狂吠……
28人上了前線,僅有4人活著回來,其他24人都犧牲了。
后來,幸存者被派到列寧格勒郊外的部隊。父親說,他在那里受了重傷。腿上的彈片未被取出,從此落下了病根——靠父親的戰(zhàn)爭殘疾,我家最終分了套房。當時戰(zhàn)爭早就結束,我已在克格勃工作,但還沒分到房子,父親分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父親受傷的情況是這樣的。當時,他和戰(zhàn)友向德國后方出動,他們爬啊爬,結果爬進了德軍的火力點,從那邊走出一個健壯的男人,向他們這邊看過來……父親和戰(zhàn)友遭到了敵方機槍射擊。他說:“那個男人仔細地看向我們,然后接連向我們扔出了手榴彈。”
當時已是隆冬時節(jié),涅瓦河上凍了冰,而且被納粹的炮火和機關槍控制,幾乎沒有東西可以掩護已經重傷的父親爬到對岸。幸運的是,父親竟然碰到了我家一位老鄰居。鄰居毫不猶豫地把父親弄到了醫(yī)院。確認父親做了手術后,鄰居又返回了前線。
此后,他們彼此失去了聯(lián)系,而父親以為鄰居已經不在了。但在上世紀60年代初的一天,父親回到家后一下哭了起來,他在列寧格勒的商店里偶遇了這位救命恩人。
父親住院的時候,列寧格勒已被希特勒牢牢圍困,人們忍饑挨餓。當時父母親有一個3歲的孩子,父親背著醫(yī)生和護士,將醫(yī)院的飯偷偷交給母親,好讓她帶回家喂孩子。后來父親餓暈在病房,醫(yī)務人員搞清狀況后,不再讓母親探視。
再后來孩子被搶走了。母親說,為了不讓小孩們餓死,他們被集中在幼兒園等待轉移,甚至不征求家長的意見。這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在幼兒園得了白喉病,最終沒能活下來——父母甚至沒被告知他葬在哪里。
孩子被搶走后家里只剩母親一人,當父親拄拐出院回家時,看到衛(wèi)生員正在往外抬餓死的人,在這些人里他看到了母親。父親對衛(wèi)生員說:“她還活著!”衛(wèi)生員卻回答:“路上她就會‘走’的。”父親說,當時他舉起拐杖沖向衛(wèi)生員,強迫他們將母親抬回屋內。在父親的照料下,母親活了下來,而且一直活到了1999年,而父親則在1998年底去世。
父親一脈是個大家庭,他有6個兄弟,其中5人死于戰(zhàn)爭。母親家也有親人死亡。我出生得晚,媽媽41歲才生下我。
在俄羅斯,家家都有人在戰(zhàn)爭中喪生。這當然是災難和悲劇。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們沒有因此仇恨敵人。實話說,直到今天我還不能完全理解。
我們是在仇恨敵人的蘇聯(lián)書籍和電影中長大的,但我母親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情感。她的話我記得非常清楚:“怎么能去仇恨這些士兵呢?他們和我們一樣,是普通的勞動人民,只是被趕上前線罷了?!?/p>
這些話,我從小時候牢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