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春晚的主會場,朱迅挑起主持大梁。她優(yōu)雅玲瓏,落落大方,完美地完成了主持工作,又一次陪全國觀眾跨過了一個新年。
這是朱迅第7次堅守在春晚的舞臺上,此時對她來說,名利早成了過眼云煙。
在過往7年間,朱迅的癌癥幾度復發(fā),甚至在2017年的春晚舞臺上,她堅持帶病主持。這是朱迅作為主持人對職業(yè)的堅守。
“即使日后身處絕境,亦需堅守,萬勿輕言放棄?!睂τ谶@些年的春晚經歷,朱迅在《阿迅》這本書中這樣寫道,“即便努力到盡頭,每年春晚,我也會有遺憾。這種遺憾,內心了然,從不敢掛在口中。能做的,是讓這一切不止于遺憾。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幾歷坎坷之后,她依然言笑晏晏,認真生活,朱迅的堅強執(zhí)著讓人感動。
世界以痛相吻,她卻報之以歌。
(下文摘自《阿迅》)
說沒病,那是假的。
甲狀腺切除后的一大問題就是免疫力低下。身邊有人感冒,我定是第一個被傳染的,而且來勢洶涌。
從北京霾最重的那陣兒開始,我就一直咳嗽,綿延不絕地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缎枪獯蟮馈纺甓瓤倹Q賽時,我多次在臺上咳得激情飛揚、排山倒海。還好,總決賽是錄播,剪輯后可以不露端倪,但春晚是———直播!
沒經歷過春晚的人盡可大聲吐槽,但經歷過春晚的人定會心存敬畏,甚至聽不得別人說春晚不好。
春晚的氣場與其他任何場合都不同,現(xiàn)場上千演員奔跑的腳步,幾十位領隊的聲聲催促,執(zhí)行導演的次次倒數,審查領導盯著監(jiān)視器的眼睛和不停落下的筆……每個細節(jié)都在強調著只許成功不能失誤的鐵則。
2017年春晚有5次彩排,再加備播與直播共7回。前3次彩排咳嗽繼續(xù),還在可控范圍。主會場的5人主持團中,康輝去了達沃斯采訪,看到前方發(fā)回的報道,總書記說:遇到了困難,不要埋怨自己,不要指責他人,不要放棄信心,不要逃避責任,而是要一起來戰(zhàn)勝困難。
我心中一暖,邊咳邊把這句話寫在春晚臺本的第一頁。
三彩完,相聲演員尤憲超給我發(fā)來微信,說要送我個小禮物。我納悶,雖說與兩位相聲演員高曉攀、尤憲超熟識,卻并沒膩味到要送啥的地步。憲超說:姐,你不知道,今年我們第一次上春晚,說的那段《姥說》里有你的影子。這個作品在創(chuàng)作之初,朱總說他看過你書里講的你與姥姥的故事,咱北京孩子經歷相似,心意相通,我們掰開了揉碎了藏在了段子里,所以這心意你要收。
東西沒要,心意收下。他原本沒必要告訴我,獨吞靈感就好。但北京孩子規(guī)矩多,這聲謝謝是一定要說的。
朱總本名朱彤,是主管文藝的臺領導。于公于私,朱彤都是我命中的貴人。他擔任文藝中心主任時主導的《眾志成城———抗擊非典特別節(jié)目》讓我與王志結緣,成為今生相伴的結發(fā)夫妻;2007年他把我從國際頻道調回綜藝頻道,成為職業(yè)生涯的重要轉折。
這兩件都是改變我命運的大事,但我為人處世的原則是:不與小人結仇,不對君子諂媚。
十幾年來,我跟朱總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十幾句。
只知道他曾在俄羅斯留學,平時嚴肅得像普京,但論起家國情懷,他如青年般激昂。我愛聽朱總在動員會上的講話:
“如果說生活是葡萄,那么我們搬上舞臺的就要是葡萄酒!”
“我不要小品,要作品!”
“讓老百姓過好年就是最大的政治!”
“人一輩子能有幾次為13億人做件事?”
“我們要考慮的是生命的境界、境界的生命!”
他一開口,血就燃燒。
五彩之后就是備播了,緊張也達到了高潮。我如復讀機般碎碎叨念著開場白,咳嗽突然如海嘯般涌來。
我們5人站在一起,怕人嫌棄,我只能拼命地忍著,這時候誰都不敢病啊,我用手生生把咳捂回身體里,胸口憋得生疼。
我突然感到很無助,甚至沮喪,大劑量的感冒藥讓我腦子空白,但還是硬梗著脖子,生怕“頭低下、皇冠掉、他人笑”。
這時音頻妹妹來給我貼備用話筒,“迅姐,你穿紅裙子,我給你挑了紅色膠帶。”她溫柔地笑著,麻利地貼好。她的笑緊緊貼著我的臉,“棒棒噠,姐!”她伸出兩個大拇指給了我兩個大大的贊。
我內心突然涌出對這姑娘的無限感激。
一秒鐘前,我還在身體的不適、工作的壓力、藥物引起的大腦空白、內心的困惑中苦苦掙扎。此刻,她投向我理解和贊賞的目光,僅有短暫的一瞥、僅有豎起的一贊、僅有燦爛的一笑,就生出了無限暖意,我脆弱的小心臟瞬間包上了變形金剛的鎧甲,振奮不已!
整場備播我就是靠這絲暖意扛下來的。
開完會,回到家已經凌晨2點。我洗完澡躺下,劇烈的咳嗽讓又我騰地坐起,再次咳得昏天黑地,無法呼吸。我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咳嗽的手已經從嗓子眼探進氣管深處,伸進肺里了。
好容易半靠著挨到早上,一張嘴嗓子啞了,我嚇得蜷回被子里不敢出來。所有最壞的結果一下子堆到面前。
多年前我主持過一位著名歌唱家的個唱,大劇院座無虛席,可歌唱家因為感冒,聲音沙啞,高音無法完美呈現(xiàn)。
漸漸失望的觀眾開始起哄,有罵罵咧咧退場的,有向臺上扔空水瓶的。我深深記得德高望重的歌唱家躲在幕布后,哭得像個孩子。
明天,就在明天———不是個唱,是面對十多億中國人,一年一度最為盛大,最受關注,最不敢出錯的春晚?。∪鐩]有一聲脆亮的“過年好”,如何對得起辛苦了幾個月的臺前幕后,如何應付外界已經四起的流言?
想到這兒,我快嚇哭了……
臘月二十九,司機小黃把車開到301醫(yī)院門口,我默默下車?!敖恪彼白∥?,“扛住!”他舉起捏緊的拳頭。
小黃在我身邊已經工作了近10年,看著我一步步艱難走來,坦克兵出身的他,當然知道此刻不能臨陣退縮的道理。
我們之間有默契:逼出來的堅強,扛出來的獨立,扛不住的時候再扛一扛!我不說話,向他揮揮捏緊的拳頭。
耳鼻咽喉科的樓道靜悄悄的。病人大多回家過年,誰也不愿這時候往醫(yī)院跑。我進診室時于主任朝我笑,“明天就春晚了,趕快讓我看看?!?/p>
于主任救過我多次,有慢性咽炎的我,只要一感冒,病就往嗓子眼兒里竄?!皬默F(xiàn)在起,禁聲、霧化、止咳、激素加消炎藥。明天我會在電視前盯著看,你一定可以扛過去?!迸R出門,于大夫還追在后面囑咐,“睡覺!睡覺是最好的修復!”
2017年1月27日,春晚直播當天,已經禁聲30小時的我,含著止咳藥,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微笑:“今天只要說話時不咳出來就是成功!”
走進一號廳,迎面是觀眾一張張喜慶的臉。過年的快樂從他們的嘴角往外溢著。我突然平靜下來,我甚至有些奇怪于自己內心的平靜。
該想的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只有隨緣聽命了。
記得2009年第一次上春晚時,周濤對我說:“春晚要把所有的功課做在前面,直播當天不出錯就是成功!”開場曲響起,朱軍突然握住我右手的腕子,像老中醫(yī)似的把把脈,“挺平穩(wěn)的,上!”
2017年春晚直播就這樣開始了。臺下,我含著止咳藥,上臺吐出,下來再含上,這樣吞吞吐吐4個半小時如履薄冰般度過。
2017年1月28日大年初一凌晨1: 30,春晚結束后,我站在一號廳外的走廊上,剛才還有上千人在這里奔跑,現(xiàn)在大家都趕回家過年,瞬間人去樓空。
我吐出止咳藥,大聲地、痛快地咳,不用顧及任何人的眼光。憋了一個多月,想咳就咳是如此暢快淋漓,我用盡最大聲咳!
咳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響著,咳著咳著,嘴里咸咸的,不知是咳出了血,還是流進了淚……
我沒有國色天香的美貌,沒有冰雪聰明的天賦,內心有的是書香門第的一絲清高以及處女座的潔癖。
我不喜歡爭執(zhí),不習慣面對憤怒與傷感。我一手攥著時間,一手攥著努力,用命去拼,人家給什么吃什么。
我每次做事都拼命努力到自己能力的盡頭!盡全力做到優(yōu)秀、極致甚至卓越。正所謂“盡人事,聽天命?!?/p>
每次我會捫心自問,我是否已經用盡了我的全部力量?與困難正面對峙,把自己逼進極限,拼死努力,最后老天也會出手相助的。
這是笨辦法、笨功夫,也正是“魂”之所在。漸漸地,這種努力會形成一種習慣,30年堅守的習慣。
習慣的力量是巨大的,我相信一個民族有一半如此,就足以自強;如有大半如此便可騰飛;絕大多數如此,實讓人敬畏!
即便努力到盡頭,每年春晚,我也會有遺憾。這種遺憾,內心了然,從不敢掛在口中。能做的,是讓這一切不止于遺憾。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