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廣宇
2002年9月29日,大寧河畔,成群的孩子攀援在石壁上,奔跑在石灘上。
2003年4月2日,云陽,雨中垂釣者。
2002年8月21日,涪陵棗子巖街。張師傅的剃頭攤開始于改革開放之初,剃一次光頭收2元,這是一家人生存的飯碗。
2002年9月15日,老秭歸河灘頭,拆下的舊門框?qū)⒈贿\至移民新居,每扇門背后都是一戶人家。
有感于近年來攝影報道的淺薄化和娛樂化,五位攝影師以“極光視覺”為名成立了獨立攝影組織,力求拍攝媒體不能也無力支持的那些長周期、大體量、有深度的攝影選題?!敖印笔撬麄冊陂L達兩天的碰撞之后,所確定的第一個拍攝主題。
曾供職于媒體的王景春,在從業(yè)的30余年中拍攝了大量與“水”相關(guān)的主題,“江河”的計劃也是由他第一個提出的,他的拍攝對象是長江三峽。三峽地區(qū)孕育了巴楚文化,被視作“魚米之鄉(xiāng)”,過去曾經(jīng)居住著4億人,但隨著2006年三峽正式蓄水,水位175米以下的十幾個縣市或已沉入水下,或部分淹沒。
曾數(shù)次前往三峽庫區(qū)的王景春拍攝到了城市淹沒前的歷史橫斷面。在四川涪陵,600 年歷史的老城墻混雜在殘垣斷壁、垃圾和窩棚之間,人們用城墻做墻搭棚子住,用城墻擋風,架爐子、生火、做飯,也在城墻下面支起桌子打麻將。在重慶云陽的舊城,孩子們在斷壁之間玩耍,野狗正在悠閑地踱步。
十幾年之后,王景春再次尋訪故地,當年記錄下的老城景象已經(jīng)長眠水底,新城高樓林立,現(xiàn)代感十足。他鏡頭中曾經(jīng)的風景和人物,幾乎都已無處尋覓。
長江在四川宜賓以上的部分被稱為金沙江,因在宋朝時期出現(xiàn)大量淘金人而得名。跌宕起伏的江流正如金沙江流域人們的性格和命運:堅韌、頑強,他們與自然進行著持久的抗爭。
這里礦產(chǎn)豐富,同時地質(zhì)構(gòu)造復雜,災害頻發(fā)。密集的礦山開采造成了嚴重的污染。2300多公里的江段上分布著眾多排污點,脆弱的生態(tài)多年來備受全社會關(guān)注。
曾獲中國新聞獎、荷賽獎的陳杰,平日里的報道關(guān)注水利開發(fā)造成的移民、污染,以及這些問題對當?shù)厝松畹挠绊憽榱伺臄z,他十幾次進入金沙江流域,自駕行程高達3萬公里。他的攝影有許多反映了礦區(qū)對河流的破壞:有變形塌方的公路和山體,有堆放在金沙江邊上的磷礦石,有高出江面數(shù)百米用來排污的“尾礦壩”,還有直接排進江河內(nèi)的污水管和水流“瀑布”。
陳杰另外一組讓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是對“懸崖村”的拍攝。2016年5月的一次拍攝中,他徒步進入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的阿土列爾村。村民的生活需要通過垂直掛在懸崖上的藤梯與外界相連,孩子們必須要在家長的保護下爬藤梯外出求學。為了生計,這些孩子從小就要承擔砍柴等家務(wù),而他們的六一節(jié)禮物,就是爸爸在午餐中加的兩道菜。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與貧困相伴而生。
陳杰的報道發(fā)出后,四川省委和涼山州委迅速采取行動。如今,“懸崖村”建造了便于行動的“天梯”,還開發(fā)了關(guān)于攀巖的直播節(jié)目,開發(fā)“網(wǎng)紅經(jīng)濟”。因為攝影,村民們的命運正在一點點被改變。
通天河大拐彎。2016年9月24日,俯拍的通天河流經(jīng)青海省治多縣段形成的“草帽”狀的大拐彎。通天河,是長江源頭干流河段,平均海拔4300米,位于青海省的玉樹藏族自治州境內(nèi)。
2016年5月14日,在三名家長的保護下,15個孩子從勒爾小學出發(fā),踏上放學回家的路。中國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支爾莫鄉(xiāng)阿土勒爾村,位于海拔1400多米的懸崖上,與山下公路垂直距離約800米。村里通向外界的道路是順著懸崖修建的17條藤梯。
2016年6月3日,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金陽縣,一個彝族小伙獨自坐在崖邊的一處廢棄圍墻上,俯瞰金沙江。
2016年4月13日,四川省會東縣,一處廢棄的礦坑,雨后積滿了水,村干部帶著村民用騾子運水,澆灌新種的綠化樹。
西藏左貢縣附近的怒江。這里算得上是三江并流自然保護區(qū)的北部起點,距離瀾滄江的直線距離只有20多公里,距離金沙江的直線距離也不足100公里,在如此狹小的區(qū)域內(nèi),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這三條發(fā)源于青藏高原的大江自北向南并行奔流,形成世界上罕見的“江水并流而不交匯”的奇特自然地理景觀。
怒江的上游部分性情溫和,被稱為“那曲河”,到了中下游地勢變幻莫測,因此得名“怒江”。雖然野性難馴,但同時它的原始性也得以保存,被稱為西南“最后一條自由奔騰的大河”。除了山水極美,怒江的動植物種類也十分豐富,是“自然地貌博物館”和“物種基因?qū)殠臁薄?/p>
怒江中下游生活著49萬多人,分屬于22個少數(shù)民族。與民族數(shù)目一樣豐富的是這里的宗教,包括后來傳入的佛教、喇嘛教、基督教、天主教和當?shù)孛褡宓纳缴癯绨?、自然崇拜等。早期在這里生存的人們,除了游牧民族和山地民族以外,還有茶馬古道的商人、獵奇的探險家、霸占地盤的兵匪、來自異鄉(xiāng)的布道者。
怒江州六庫辣子咪村的村民依靠溜索進出。近年因為橋梁的大量修建,這樣的溜索在怒江也越來越少見了。
怒江州福貢縣架科底鄉(xiāng)知子洛村,水稻收割季節(jié)里,忙碌的一家人。
拍攝過《疫苗之殤》等知名“硬新聞”圖片的郭現(xiàn)中,對自己要拍攝的這條大河心儀已久。他的視覺語言也被這條大河感染而變得柔軟、空靈起來。這趟路途一點也不比那些調(diào)查性的新聞報道容易,因為遭遇了幾次雨季塌方,拍攝過程變得極其艱難。
這里早就有著開發(fā)水電的規(guī)劃,但因反對聲浪較大一直擱置,由宗教傳統(tǒng)帶來的單純的幸福感與閉塞引起的貧困,始終是居民們生活的兩個極端。所謂“有著最觸目驚心的貧困,也有著最堅定的信仰”。
怒江周邊的某些村落,甚至還保留著茶馬古道運送物資的馬幫,用于向交通不變的地區(qū)運輸貨物。郭現(xiàn)中也拍到了茶馬古道在這里的最后遺跡——懸崖峭壁之上的一條小路,還拍到了自制十字架的村民、教堂里打扮成天使的女孩、獨自苦修的神父和晚間祈禱的大教堂,拍到了需要通過溜索渡江才能外出采購的一家人。
在云南貢山縣丙中洛鄉(xiāng),有著壯美的“怒江第一灣”,卻很少有人知道這里還有過“麻風村”,有的村民被疾病和艱苦的自然環(huán)境所困,數(shù)十年難得走出大河的禁錮。
怒江州瀘水縣城邊上,一股溫泉匯入怒江,水溫舒適,流速平緩,成為當?shù)厝吮苁铈覒虻牡胤健?/p>
“也許過不了幾年,古老生活方式就會在怒江大峽谷里徹底絕跡。這是時代的進步,但也是一種傳統(tǒng)的消逝,我只是要趕在它們消逝之前記錄下來而已。”郭現(xiàn)中說。
自然學者曾把瀾滄江比作一條“被困住的巨龍”,“燈下黑”的地理環(huán)境讓當?shù)氐纳锒鄻有缘靡员4妗R驗樵谒婇_發(fā)方面比怒江起步更早,瀾滄江附近的居民們也時刻受到工業(yè)化侵擾。
瀾滄江周邊的生態(tài)與怒江有相似之處,但它更像是另一個受到侵擾“版本”的怒江。曾經(jīng)在云南工作數(shù)年,對當?shù)赜谐浞至私獾膮强∷?,記錄下了隨著大時代變遷而變化的、或是堅守著傳統(tǒng)的那些人和事。
經(jīng)濟問題是影響人們生存發(fā)展的最敏感因素。位于瀾滄江源頭的青海玉樹雜多縣是優(yōu)質(zhì)蟲草的產(chǎn)地。受全球變暖的影響,蟲草適宜生長的環(huán)境逐漸變化,蟲草資源受到嚴重威脅,讓種植者無所適從。在云南香格里拉也發(fā)生著類似的故事,世代種植青稞的田地,現(xiàn)在幾乎全部改種了更值錢的瑪咖。不少當?shù)厝艘虼税l(fā)財致富,但沒過多久,市場波動,這一珍貴植物也變得迅速無人問津。
仍有人在生活方式的變化之下堅守傳統(tǒng),雜多一位17 歲的女孩自愿按照當?shù)亓曀壮蔀椤爱敿遗?,要一輩子守著父母、牧場和牛。香格里拉一位民間音樂人讓才旦常年自費在藏區(qū)收集老藝人的歌曲,因為“再不收集,那些活在民間的歌謠就會永遠消失了”。
這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夾雜的奇異景象,在現(xiàn)代化的中國已經(jīng)難得一見。吳俊松選擇盡可能用白描的方式記錄這一切,他說,評判并不是他追求的重點。
鄭梓煜將二百多卷底片的小樣一一看完,便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他希望這些攝影能夠在現(xiàn)實層面推動“哪怕是很微小的進步”,也是涓滴不漏的。2019年下半年,《逝者如斯》即將在廣州開始新一輪展覽。而這些珍貴的影像,似乎也早已組成了一條關(guān)于人類記憶的河流,不斷地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2015年11月2日,在德欽,瀾滄江邊的卡瓦格博神山在晨光中醒來,這里雖是藏地文化的邊緣地帶,但每年都會有眾多西藏青海的信徒前來朝拜。
2015 年3 月4 日,德欽,奔子欄石義村的村民在新年祭拜神山。
2016 年8月3日, 在燕門,梅里雪山的冰泉與瀾滄江水。
2016年5月21日,在囊謙,一群禿鷲在啄食一頭摔死的牦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