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隨筆

張巍

我坐在南行的列車上去療養(yǎng)，希望江南水鄉(xiāng)的溫婉秀美能讓心靈沉靜下來，人間天堂能讓我境界飛升擺脫俗事纏繞。

石湖月色

蘇州療養(yǎng)院坐落在蘇州的西南，這里有上方山和石湖公園。從我住的房間里就能看到上方山上的楞枷塔。

南宋名臣、大文學家范成大，在這里寫下著名的《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如今石湖湖畔有范成大祠堂，背山面湖，庭前金桂、羅漢松濃蔭蔽天?！皦蹢澨谩崩?，身著朝服，手握書卷，坐落于山石旁的范成大塑像，眉宇間依稀可見憂國憂民的神態(tài)。

石湖知名還因石湖串月一景。石湖上有行春橋，是一半圓拱薄墩連拱長橋，端部雕獸面，條石欄板各望柱頭雕蹲獅，坐落在石湖之北，也叫“九環(huán)洞橋”，一橋九孔，環(huán)環(huán)相連，“重級石闌，空水映發(fā)，悠悠煙水，淡淡云山”。農歷八月十八，是“石湖串月”的日子。皎月當空，九孔橋下倒映出九個月亮來，是為石湖串月?！疤K州好，串月有長橋。橋畔重重湖面闊，月光片片掛輪高。此夜愛吹簫?！边@描繪的就是石湖串月的景象。于是，周瘦鵑曾寫詩道：一水溶溶似玉壺，行春橋畔萬船趨;二分明月?lián)P州好，今夜還須讓石湖。

我到蘇州是農歷七月十七，十八那晚吃過晚飯去了石湖，待到華燈初上、玉兔東升，雖然沒有看到串月的景象，但皓月當空，澄澈萬里，湖波山嵐，一片清明。

月光如水，傾瀉在明鏡般的湖面，我站在行春橋頭，腦補著這樣一幅畫面：石梁橫臥，明月如輪，澄碧琉璃，少女立在雕花窗前，手握洞簫，眉目如畫，白衣飄飄，悠遠婉轉的簫聲，回旋縈繞于上方山麓，石湖水畔……無論是人間的橋還是天上的月，都是文化的沉淀，都浸潤著曼妙氣韻。明月映橋，玉人吹簫，此中風流，自可流溢千古。無論九個月亮，還是一個月亮，都是心中的明月。

木瀆情懷

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份江南情懷，江南似乎是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水墨畫，又似乎是代表溫婉浪漫的一個符號、一種意念。小橋、流水、畫船、楊柳依依、粉墻黛瓦、枕河人家……都是夢里水鄉(xiāng)的標配，而這些元素木瀆古鎮(zhèn)都具備了。

木瀆古鎮(zhèn)位于蘇州城西，太湖之濱。這里是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停靠之地，有御碼頭，西施橋、永安橋、嚴家花園、明月古寺、古松園、榜眼府邸，還有乾隆出巡的住所虹飲山房。相傳吳王夫差為取悅西施，在秀逸的靈巖山頂建造館娃宮，又在紫石山增筑姑蘇臺，“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來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瀆，“積木塞瀆”，木瀆便由此得名。

到木瀆鎮(zhèn)的時候，下起了蒙蒙細雨，遠山籠罩在一片雨霧中，輕煙飄渺、朦朧迷離，樹木倒是愈加青翠。一進木瀆鎮(zhèn)，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牌樓，正面是草書題寫的“垂蔭”，背面是“浮翠”。街邊就是香溪，傳說西施在宮中每日用香料沐浴，沐浴之水流入山下河中，日久脂留不退，滿河生香，故名香溪。有西施，自然就有了西施橋，西施橋是一座亭橋，小巧而雅致。古鎮(zhèn)的橋很多，各具特色的橋也是古鎮(zhèn)一道靚麗的風景。目光所及，有廊橋、孔橋、亭橋、拱形橋，成雙作對的雙橋。此刻，好想做一漁翁，一壺酒、一魚簍，獨坐橋畔?！鞍霟煱胗晗獦蚺希瑵O翁醉著無人喚。”

木瀆是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綠蔭鄰家樹，香流戶外溪”。香溪、胥江穿鎮(zhèn)而過，胥江東連姑蘇，西接太湖，水面開闊，橫貫全鎮(zhèn);香溪，從靈巖山一路逶迤而來，匯入胥江，并作一流。河的兩岸樹蔭柳撫，橋橫舟行，十分嫵媚?？梢姟按故a浮翠”著實用得貼切，不過，我想“垂蔭”二字也許別有深意，乾隆六次駕臨就足見皇家對這個小鎮(zhèn)的垂青蔭庇。

御碼頭在香溪河畔，是乾隆六下江南棄舟登岸之地。御碼頭的正對面就是乾隆爺六次下榻之所虹飲山房，再往前走就是嚴家花園，據(jù)說木瀆是中國唯一的園林古鎮(zhèn)。漫步在虹飲山房的長廊里，觀賞“溪山風月之美，池亭花木之勝”;玩味官宦之家的氣度繁華，書香門第之書香墨韻，似乎心中亦有溝壑。虹飲山房由秀野園和小隱園兩部分組成，秀野園的廳堂里藏有清代的圣旨以及科舉試卷，都是真跡，小隱園館藏的是現(xiàn)代蘇繡優(yōu)秀作品。站在空曠的古戲臺前，遙想當年的繁華鼎盛，仿若衣香鬢影，歌舞升平，絲弦悠揚，余音裊裊，可嘆“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p>

嚴家花園廳堂建筑宏敞精麗，堂堂高顯，顯示出嚴正的氣度和性格。而進入園區(qū)，其建筑則顯得精巧活潑，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園子又分為春、夏、秋、冬四個園子，各有特色。這里是臺灣政要嚴家淦的出生地，先生幼年曾在此通覽經典古籍，四歲吟誦唐詩，六歲熟讀《易經》。那時他大概意識不到，他未來的人生，會在風云詭譎的歷史舞臺上扮演有影響力的角色。

我隨游客信馬由韁地游走其間，軒亭閣榭掩映于綠樹叢中，池水碧波蕩漾，假山太湖石與廳堂、亭廊、花木相得益彰，走在園里，荷香陣陣，蟬鳴切切?；厥滓桓遍郝?lián)為此景作了點題：勝地四時濃蔭里，洞天一派碧鮮中。嚴家花園有一株乾隆皇帝親手栽下的廣玉蘭，已過了花季，但枝繁葉茂，雖歷經百年滄桑而蓊郁如故。走進山塘街上一座座朱門深院，一件件塵封的過往，一個個的古老的傳說，都是歲月的年輪刻下的滿箋風景。

木瀆不僅有秀麗風景、人文底蘊，還有美食飄香。臭豆腐、烏米飯、大名鼎鼎的藏書羊肉，不一而足。山塘街上也是“水村山郭酒旗風”，孤陋寡聞的我是第一次聽聞藏書羊肉，據(jù)說沒吃過藏書的全羊宴，就不算到過木瀆。對于老蘇州而言，到藏書啃一只羊腳，喝一碗羊湯，是不容錯過的。而對于我這個生活在牛羊遍地的大西北的人，我對到蘇州吃羊肉并不感冒，但藏書二字卻讓我的思想感情有了微妙的變化，非常想一探究竟。藏書羊肉得名于與木瀆比鄰的藏書鎮(zhèn)，如今業(yè)已并入木瀆古鎮(zhèn)。藏書鎮(zhèn)多丘陵，境內群山綿延，植被豐富，有得天獨厚自然環(huán)境適合養(yǎng)殖牛羊。這里的羊肉肥嫩鮮美，味道極佳，早在明清就已聲名鵲起。而藏書地名的由來是因西漢會稽太守朱買臣，幼時家境貧寒，但他非常喜歡讀書，經常在山上放羊的時候趴在石頭上看書，因此經常把羊給弄丟了。家人警告他說，如果再把羊弄丟，就要把他的書燒掉。于是，朱買臣把書藏到山上的石頭下面，趁家人不注意時，再偷偷地把書拿出來讀。由于朱買臣用功讀書，后來考取了功名，并當上了會稽太守。后人為紀念他，就將他的家鄉(xiāng)取名為“藏書”。

古城書香

離開蘇州前有點戀戀不舍，冒雨再次來到時代廣場，大約是與書有緣分吧，在蘇州中心一下電梯就邂逅了西西弗書店。

如今的書店功能齊全，裝修風格也很文藝。西西弗書店的矢量咖啡是其一大賣點。點一杯咖啡，在書本和咖啡的醇香中感知時空的交錯，想象著與不曾謀面的老朋友傾心交談，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得不承認西西弗的經營模式借鑒了誠品書店的模式，書店有別于誠品的是，經營范圍內它的圖書占有比重大于誠品的圖書占有比重，更突出書店的本質屬性。它的經營理念是“參與構成本地精神生活，引導大眾精品閱讀” 。書店的圖書品類繁多，布置合理人性，突出了閱讀氛圍的體驗。在童書區(qū)，有幾個小朋友坐在沙發(fā)上翻看著畫冊繪本，享受著閱讀的快樂。用人性化和親和力塑造書店的公眾影響力，大概是西西弗成功之舉。

蘇州誠品書店是大陸第一家店，采取的是以書店為核心品牌的復合式經營模式。走進誠品書店，感覺到的就是高端大氣，明亮開闊的空間、鱗次櫛比的書架、琳瑯滿目且數(shù)量龐大的圖書，讓人有置身歐洲圖書館的錯覺。書店最高的大廳挑高足有20米，樓梯的設計，在視覺上有一種讓人仰望的感覺，似乎在引領你向高峰攀登，樓梯一側裝飾的是按年代順序擺放的巨大圖書造型，樓梯口是一只大白兔的雕塑，名字叫尼尼。三層樓的書店走廊以及部分區(qū)域的頂部采用的是鏡面裝飾，更加顯得書店空間的疏曠，書店里的咖啡館、飲品店，工藝品、就餐區(qū)域、文具、服飾，無不彰顯著藝術氣息和美學思想，同時誠品書店還結合了當?shù)氐奈幕厣蜕钤兀故玖撕芏嗵K州本地文化技藝，折扇、檀香扇、蘇繡、瓷器、絲綢，等等，具是上乘品質。誠品書店成為獨具一格的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領導品牌，以及對提升人文氣質積極貢獻，有很多值得思考和學習的地方。

此次蘇州之行，也是我的文藝浪漫之旅，出發(fā)前就定下了體驗蘇州文化的基調，尋找最美書店便是其中一個主題。

“繁華靜處遇知音”，是慢書房的座右銘，慢慢念出來，仿佛心都靜了下來、柔軟了下來，又仿佛吳儂軟語唱出的昆曲悠揚婉轉。慢書房坐落在與平江路比鄰的觀前街，老蘇州曾經的鬧市，如今工業(yè)園區(qū)的興盛也難掩它的繁華，作為一種回憶、一種傳承它依然屹立，依然繁茂。慢書房和平江路上的一應文藝小店大約都算是老樹新枝，吸引著眾多的文藝青年，也讓老街區(qū)煥發(fā)出勃勃生機。慢書房占地面積不大，內飾干凈明亮，格調清新文雅，書店自詡為“古城深處，一家有人情味的獨立書店”，書店里的店主和店員都叫“慢師傅”。在眾多的書店里，慢師傅如何獨樹一幟，如何發(fā)展生存，我不得而知，也許是它的樸實而不浮夸，更多的也許是慢師傅讓“書與人之間發(fā)生更多美妙的聯(lián)系”的堅持，平均一年120場沙龍的呈現(xiàn)，讓書店有了明亮的光芒。它已不僅僅是一間書店，它已經成為了一個公共交流的空間，交流給它帶來了口碑，樹立了品牌。我大約一年前就關注了慢書房的微信公眾號，除了經營微店和一個叫“書舍”的民宿，慢師傅鹿茸、羊毛會時不時地更新一些很有韻味的原創(chuàng)文章，也轉載一些名家名作，公布舉辦沙龍和分享活動的信息，書店還有一些很人性的定制服務。我到慢書房的時候，店里只有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姑娘在安靜地看書，一切閑適而美好，書店的角落有一扇鎖著的門，不知道是不是通往“有書和院子的書舍”。店員慢師傅正在輔導女兒學英語，沒有我想象中的親切可人，也許這就是虛擬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的差異，虛擬世界讓人充滿美麗的遐想。

在平江路上還有一家書店，貓的天空之城，店面很小，但卻有30多家連鎖店，第一家店開業(yè)至今已近十年的時間，它名為書店，但它賣得最多的是明信片，最著名的賣點就是“寄給未來”，也是它的鎮(zhèn)店之寶，你可以將寄給自己或親友的賀卡、情書……放在寫著不同年度的郵箱或標有日期的格子里，到了那一天，店員會幫你寄出去。它叫做書店，當然也賣書，書的種類很少，只有四個主題：旅行、藝術、繪本、文學。大約不到一千本。但據(jù)豆瓣上稱：“每一本都是我們看過的，值得推薦給您的。”書店還賣很小眾的雜志，都是我聞所未聞的，比如《氧氣生活》《戀物志》《明日風尚》。這些雜志飽含著對時尚、文藝、潮流的追逐和向往。這里吸引的大都是文藝青年，讓我想起30年前剛剛大學畢業(yè)的我，每月一百多塊錢的工資我會拿出16元買一本名叫《時尚》的雜志，不知是年輕人對時尚的熱愛和渴望大同小異，還是我的消費理念過于前衛(wèi)。當然書店還賣咖啡、奶茶以及一些很有創(chuàng)意的小物件，貓空之城置身于古色古香的平江路上，有意無意中似乎已經定下了它古樸清靜、浪漫文藝的基調。如今的平江路保留了“水路并行，河街相鄰”的水鄉(xiāng)風格，而且集生活與商業(yè)為一體，沿街的老宅子基本上都已充作咖啡館、酒吧、概念餐廳、特產小店，濃郁的商業(yè)氛圍帶動了貓空的發(fā)展。蘇州還有很多有情趣的書店，我不及造訪，在各具特色的同時賣書是它們共同的主題和目標。

行走在蘇州，體會著水鄉(xiāng)的溫潤，也領略了文化的底蘊，而蘇州的書店讓我有另一番感觸，蘇州的書店有大體量的，也有微縮的，在人人都叫嚷著這個社會越來越浮躁的今天，總還是有那么一些人希望用閱讀改變一個人的境界，影響一個社會的前行。這些書店的存在大約就是證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