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子，一輩子

趙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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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吳鳳林，退休前是阜新市新邱區(qū)王營礦職工;她叫白樹云，退休于阜新市塑料廠。

他和她，同年同月生在同一個小城，但并不認(rèn)識，直到有一天，他的父親和她的父親，在同一個澡堂子遇見，兩個老戰(zhàn)友久別重逢，于霧氣蒸騰、全身筋骨舒泰之際，越嘮越近乎，最后決定做個兒女親家，于是他和她的終身大事被包辦了。

雖是包辦，更像一見鐘情：當(dāng)他忐忑不安地來到她家相親時，眼前一亮：這不是照相館櫥窗里擺著照片的美麗姑娘嗎，她可是好多小伙子包括自己心中的偶像呀！更為神奇的是，未來的岳父竟是自己單位同事，幸虧自己人好，準(zhǔn)岳父以前就夸過自己忠厚老實，熱心能干，今日一見，又是一番表揚(yáng)，把她的心說動了。

倆人羞澀地牽起手。那是上世紀(jì)70年代，別人搞對象，怕被看見，不好意思，即使一起出去都是一個走在路這邊，一個走在路那邊的。倆人都是老三屆畢業(yè)生，他抽回城了，她還在彰武縣鄉(xiāng)下。“天天盼著她回來，我小舅子打趣我，說我那時候總趴他家墻頭往里瞅。那時候通訊不發(fā)達(dá)，我就是看她回來沒有?！被貞浤晟偻?，老吳一臉甜蜜地說。每次她回來，他都買了電影票，一起到好幾里地之外的阜新縣去看，一路牽著手，也不怕別人笑。她不回來，他也進(jìn)屋，給弟弟妹妹買點東西，幫岳父母干點活。白樹云呢，每次從鄉(xiāng)下回來，帶回雞蛋，先給婆婆家送去一筐，一家人處得親親熱熱的。

牽手一生，無論貧賤富貴，無論疾病健康，永不分開。西式的婚禮上，常被宣讀這樣的誓言。浪漫的婚紗，醉人的音樂，年輕的愛人，四面八方的祝福，每個當(dāng)事人都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那三個字“我愿意”。然而，初見時的柔情蜜意風(fēng)花雪月，多半會被生計艱難風(fēng)雨兼程取代，漫長的一生得有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啊。他和她，平常的人，平凡的日子，過著過著，竟也被無常打破了——她一病不起。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又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然而他打破了這些說法——從她倒下那天開始，他牽她的手更加有力，像對待孩子似的，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著，不覺委屈，沒有怨言。而她，則享受著被愛的幸福，即使生活不能自理，依然過得有尊嚴(yán)。

2017年，他們的家被評為“全國最美家庭”。

2

來自命運的第一個考驗，是在他們認(rèn)識不久的1973年，時年49歲的岳父在礦井下作業(yè)，突發(fā)腦炎人事不省，住院后七天就去世了?！拔以诓〈策吺亓似咛?，沒救過來?！崩蠀腔貞浾f，“白樹云得了消息就趕回來了，當(dāng)時她還沒抽回城。她是家中老大，母親有病，姥姥年邁，妹妹殘疾，最小的弟弟不到十歲，她誰也指不上，好在有我，我和她一起把岳父的后事辦了。”

岳父是這個家唯一掙錢的，如今沒了，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過呀。岳母本來身體就不好，逢此大難只是天天哭?！拔艺f你別哭了，這不有我呢嗎，我吃上一口，決不讓你們餓著。”老吳說，從此，他把這個家的擔(dān)子擔(dān)起來，單位發(fā)的煤票、劈柴票都攢著，交給岳母。

1974年，白樹云回城了，倆人準(zhǔn)備結(jié)婚。“我家七口人，條件也不好。我是老大，本該照顧家的。我父親說，你岳父沒了，老弱病殘的沒人管，太可憐了，你去幫幫他們吧，家里的事不用你管。這樣我們就把婚結(jié)在她家了。”三間土房，院子里擺個桌子，兩個人對著墻上的毛主席像鞠了三個躬，就算是婚禮了。

當(dāng)時吳鳳林每月工資38.61元，白樹云每月21元，養(yǎng)活了八九口人，直到后來小舅子有了工作，生活才好轉(zhuǎn)一點。

“當(dāng)時日子挺難的，可也沒覺得怎么苦。我倆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回來幫岳母推垃圾車，她在街道打掃衛(wèi)生，一個月掙五元錢，貼補(bǔ)家用。全家人節(jié)衣縮食，也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崩蠀腔貞浾f。后來，他們有了兩個孩子，日子更緊巴了。

記者看一個2017年當(dāng)?shù)仉娨暸_的采訪視頻，白樹云面對鏡頭，回憶那段日子說：“家里蒸饅頭、做米飯，老吳都是吃粗糧。”那時候她還能站著，說話費勁點，也能表達(dá)，說話時一只手拉著老伴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拍著，憐惜之情溢于言表?！八?，能，干。”白樹云含混不清地重復(fù)著這三個字。

“窮人家的孩子，又是老大，就能吃苦，在單位領(lǐng)導(dǎo)讓干啥干啥，決不糊弄?！崩蠀钦f，“也不知道啥叫吃虧。有一次長工資，大伙投票把我選上了，我挺高興。晚上，一個工友找上門，叫我把這個名額讓給他，我就讓給他了。有人說我傻，可我尋思著他比我先參加工作的，家里比我家困難，應(yīng)該給他。話說回來，我是傻人有傻福，后來我年年長工資，一次沒落下，年年當(dāng)先進(jìn)，獎狀摞成摞?！崩蠀钦f的傻人有傻福，其實是大家對他寬厚待人、不爭不搶的肯定，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就是這個理兒。吳鳳林從一個普通工人，成長為隊長、段長、黨支部書記，一步一個腳印。

老吳忙起來，經(jīng)常很晚回家，家庭負(fù)擔(dān)全落在了白樹云身上?！凹依锏氖露妓?，她還得上班。我家住新邱，她在市里上班。孩子小時，她上班擠公交車，那時候車少人多，她一手夾著孩子，另一手拽著車，五點多就出去，兩個多點才到，晚上再折騰回來，兩頭不見日頭。尤其是下雪天，那凍得！我一想起來就掉眼淚……可她從不抱怨。節(jié)假日，她還盡量抽時間去看我爸媽。孩子長大后，工作、結(jié)婚的大事，也都她操辦的，不用我管?！崩蠀钦f，“為我操勞大半輩子，這份恩情怎么報都不為過?！?/p>

夫婦倆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地過了幾十年，于1998年相繼退休。有了充裕的時間和退休金，老兩口日子過得十分舒坦，他們經(jīng)常參加社區(qū)活動，最喜歡跳舞、扭秧歌，“扭秧歌時，我倆是那領(lǐng)頭的，可高興了！”老吳得意地說，他們也愛旅游，走了好幾個省。老兩口還補(bǔ)拍了婚紗照，放大了掛在墻上。

3

這次的災(zāi)難來得讓人猝不及防。2002年的一天，白樹云在家蒸包子，突然就趴地上了。“得了嚴(yán)重腦血栓，昏迷不醒，住了二十多天院才慢慢緩過來，又在醫(yī)院打了兩個多月的針，一點點地能扶墻走了，才出院回家?！眳区P林說，那些日子，他感覺就像天塌下來一樣。他背著她樓上樓下做各種檢查，日夜守護(hù)，精心照料，一刻也不離開，心里始終有一個信念——必須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治！就是治不好，癱瘓了，也要永遠(yuǎn)守護(hù)在她的身邊！“我早晨一睜眼，看老伴還活著，就高興了。有她在，這是個家，孩子們有個奔頭。我吃再多苦、花再多錢，哪怕豁出命來，也給她治病。”

一年后，白樹云基本康復(fù)了，不但能說話走路、生活自理，還能陪老伴扭秧歌。

但腦血栓病人怕病情反復(fù)，每犯一次病，病情就加重，老吳拿出所有的積蓄，借遍親戚、朋友，走遍阜新市所有能治腦血栓的醫(yī)院，買來各種能治腦血栓的藥，中藥、西藥、保健品、偏方等，為老伴治。十幾年里，白樹云犯了三次病了，最近一次，大小便已不能自控。老吳每天為老伴端屎端尿、洗洗涮涮，從無怨言。怕老伴在家呆著悶，老吳每天開電動三輪車?yán)鋈ザ碉L(fēng)，有時病人走半道不自主排便，褲子和車都弄臟了，他也不埋怨，趕緊回家收拾了再走。他風(fēng)趣地對記者說：“我做這些事有優(yōu)勢，我有鼻炎，啥也聞不著。”

“不過她不行，她愛干凈?！崩蠀钦f，老伴年輕時一愛照相，二愛買衣服，可愛美了，病倒了自己干不了就著急，不合心意了就流淚發(fā)脾氣。老吳明白老伴的心思——屋里要收拾得干干凈凈，她的頭發(fā)要梳得整整齊齊，衣服穿得要妥帖?！八獜?qiáng)，有病了心情不好。我就給她唱歌、夸張地在床邊扭來扭去，逗她笑?！崩蠀钦f。

臥床多年，白樹云又添了新病，吃的甜了咸了都不行，硬東西也吃不了，老吳變著法地做飯，整天琢磨菜譜，還要記錄下來總結(jié)經(jīng)驗?！拔矣浟撕脦妆玖魉~了，早晨起來，先扶老伴坐，為她洗漱、吃藥、打胰島素，然后做飯、喂飯、洗衣服、收拾屋……啥都記。挺忙，也挺有意義?！崩蠀钦f，兒女都已成家立業(yè)，不用操心。老兩口的退休金只要不住院，也足夠花，沒啥愁事。

4

是啊，有一顆快樂知足的心，還有什么愁的呢！

從年輕時起，大家就公認(rèn)，老吳心靈手巧又熱心。那時住平房，搬家要盤炕，那可是個技術(shù)活兒，老吳會。瓦工木工的活，老吳也會。房子蓋好了，房主要擺酒席答謝親戚朋友，做菜老吳也拿手……愛鉆研的老吳是個能人，凡有需要的，他都去，不講價錢，現(xiàn)在七十歲的人了，坐公交車總是讓座;鄰居家的垃圾放在門口，老吳碰上了，順手拿下去;對門是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一個人帶著孫子過，平時水了電了出故障了、繳費了，各種困難都來找老吳。有一次她孫子出事了，朝老吳借錢，老吳毫不遲疑地拿出三千元錢救急，借條都不打……

老伴病情穩(wěn)定后，吳鳳林不忘自己還是一名退休黨員，還要關(guān)心社區(qū)這個大家，閑余時間積極參加社區(qū)活動，老伴也支持他?！拔夷贻p時好給單位出板報，寫寫畫畫的?，F(xiàn)在社區(qū)有活動，我都去。人家信著了，就好好干唄。我寫劇本，寫三句半，前后寫了二十多個，有紀(jì)念‘九一八這樣國家大事的，還有身邊小事的，都寫。在去年社區(qū)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上，我自編自演的小品‘扶不扶，引來大家的陣陣掌聲。我還給婦聯(lián)寫過呢……”老吳自豪地說。老吳的為人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評，特別是他多年如一日照顧老伴的事感動了眾多的人，老吳因此獲得“道德模范”等榮譽(yù)。老吳說：“這是大家照顧我，其實沒啥。一定要說的話，就是，做人心眼要好，心術(shù)要好，心態(tài)要好。做了兩口子就要白頭偕老，不能半道把人扔下?！?/p>

（感謝阜新市婦聯(lián)、阜新市新邱區(qū)婦聯(lián)協(xié)助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