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霞
我越來越像一枚鵝卵石,任日復(fù)一日的流水磨平棱角,漂洗落塵。
聽波濤逐浪,潮漲潮落,安心孵化水的良性循環(huán),和無限利用。
我感恩一條河的養(yǎng)育和滌濾,仰慕它不怕山高路遠(yuǎn),一路坎坷辛勞,它的古往今來和明天,正如我逐水而居,讓流動的安靜和緩慢,相依余生。
只有它,能載著我的三百六十五天,告訴我,有多少彎路必須經(jīng)過,有多少暗礁,阻攔不了東去,東去,承載的星月和霜雪,風(fēng)雨和云煙;吞咽的泥沙,收容的浮萍。
它奔赴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哪怕分岔,拐彎;哪怕懸崖飛瀑,點(diǎn)滴穿石,始終保持東去的方向。
向一條奔流不息的河致敬時,我流下熱淚,為它不改的初心,為它堅(jiān)定的信念。
誰人把酒,熱潮退出了喧鬧。
這是某個夏日黃昏時分的郊外,亙古的大地上,一條不修邊幅的河流,在原始的風(fēng)貌里,獨(dú)來獨(dú)往。
暮色下沉,我把背負(fù)的重,肩頭的疼,一一放逐。
大自然的杯中,草木散發(fā)的蜜香,密竹深林吐露的青翠,山的輪廓,搖醒了睡意中的燈盞,它指認(rèn)的村莊,仿佛世外,仿佛從未被塵囂打擾,仿佛有生以來,都恪守著秘而不宣的日常。
雜草的宴席上,水岸合一,延長了光影搖曳的踉踉蹌蹌。
這一刻,萬物皆醉。
我舉目四望,夜空是多么大的敞口杯,明月繁星,漫游銀河,天地間廣泛的動詞,被名詞淹沒。
唯有清風(fēng)的神手,寸寸滲透;天籟如醫(yī),深入要害的望聞問切,撼動每一根神經(jīng)。
頓時,多年的輾轉(zhuǎn)與憂慮風(fēng)輕云淡。
寂寂周遭。唯我獨(dú)飲,如獨(dú)唱,唱聲和酒令,都是時空的空,靜謐的靜。
滿天繁星化身煙云,熾熱終將隱于幕后,隱于金銀的小橋,細(xì)軟的流水,紅綠在日子里相互肥美。
只是許諾已久,等待太長,在煎熬的路上,大雨才有足夠的積蓄,才有說走就走的直腸快語,還沒認(rèn)清懸空與危情,哪怕自身不保,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拋頭露面,一番申訴,不吐不快。
追逐中重疊,相互模仿,這是水的凱旋,升騰,又回歸。
我喊出它的名字,仿佛喊出天空的饋贈,迷蒙,易碎的屬性;喊出隔窗相遇,對視時,回音下垂,接踵而來的俯身與破裂,和世事的預(yù)測。
我們并不知道,雨是烏云勞累的汗水、悲傷的淚水,還是喜極而泣。
這個疑問,天空一直沒有告訴過正確答案。
破碎也是歡快的,干脆,帶水不拖泥,單音組合,如一場持續(xù)的歡飲,連續(xù)相觸里,隱去根和翅膀,一節(jié)一節(jié),卷起的珠簾快速垂落。
一個打傘的背影,不緊不慢,我狂奔中躲閃不及的雨線,織出水洗藍(lán)的長布衫,穿在他的身上。
世界很大,山川,江河,一滴露珠的疆域僅限于草尖。
日月,天地,它只愛葉面上,掠過絲絲心動的涼意;愛凌晨里,夜向晝遞出的第一抹薄光喚醒的鳥鳴。
愛是相逢,也是道別,太短暫,太倉促了。
哪里是來路,哪里是最好的去處,在自帶弧線的緯度里,一滴汗,一眼泉,時間里微縮的漩渦,過濾黑暗,龐大,沉重,繁雜。
深諳世事和奧義,善睞和心境搖曳于沁心的早潮。
江湖可大可小,能站住腳,草尖再小,也是安身立命的舞臺。
干凈極簡的事物上,人間欠了露珠一場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