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華
內容摘要:中國文學史上的巔峰之作《紅樓夢》自問世以來,不僅以各人物的人生悲情感動著世世代代的讀者,也以其精湛的文學藝術魅力吸引了一代代紅學研究者眾說紛紜的探究。本文試從小說對元春的人物描寫和她家庭背景的角度,探討元春宿命般的人生。
關鍵詞:《紅樓夢》 元春 悲劇人生
《紅樓夢》,“悲劇中之悲劇”(王國維2007,p.29),自問世以來感動了無數讀者,也吸引了眾多學者的探究。對賈府興衰起著關鍵作用的元春,也讓讀者為其在賈府曇花一現般的人生深感惋惜。本文試從小說對元春的人物描寫與判詞,及元春所處家庭背景的角度,探討元春宿命般的悲劇人生。
一.三春怎及初春景,德才兼?zhèn)淙雽m闈
元春生于大年初一,故名“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中作女史”(《紅樓夢》第二回,p.32),掌管王后的禮職,后“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p.210),為賈家?guī)狭嘶视H國戚的光環(huán),皇權和隆恩使賈府的富貴達到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p.173)。為迎接元春省親,賈府趕造大觀園,“把銀子花得像淌海水似的”(p.217),以致元春“默默嘆息奢華過費”(p.245)。誠然,這種奢華背后是賈府想借助皇權抬高自己社會威望的動機,是借此維護和擴大家族利益的驅使。為此付出代價的卻是元春不為人知的心境,當元春省親至賈母正室與親人相見時,“賈妃滿眼垂淚……忍悲強笑,說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又隔簾含淚謂其父曰:‘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p.248)由此可見,盡顯皇恩福祉的元春,即使有著“賢德妃”的高貴身份,也只能忍受著與父母骨肉分離的孤寂,巴望著田園之家的天倫之樂,于她,這是一種人生的理想,一種生活的奢望。
元春能入選進宮,盡管與她生于顯赫的榮國府門第分不開,但她本身擁有的容、德、才、言等標準的淑女形象更是關鍵,也正是這些優(yōu)點對她跨入悲劇人生之門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如第四回有述:“今上崇尚詩禮,征采才能……凡仕宦名家之女......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p.64)。從這段對薛寶釵待選入宮前的敘述,我們可推斷出當初元春能入宮的優(yōu)勢和原因。從此,元春永別了與姊妹們的自由爛漫、與父母的天倫之樂,踏進“不得見人”的皇宮深院,用她寂寥孤苦換來了她及整個家族的榮華富貴。
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中關于元春的畫和詩:“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櫞,也有一首歌詞云: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p.78)。香櫞,櫞諧音“元”,香櫞即指元妃。香櫞本為“枸櫞,一名‘香櫞,蕓香科,小喬木或大灌木……肉黃白色,味苦。中國中部和南部有栽培,果供觀賞”(夏征農1999,p.544)。故香櫞可做室內的一件擺設,并無大材之用。而畫中的“一張弓”,諧音“宮闈”的“宮”字,暗指皇宮,又是斗爭的象征。這判詞暗示了元妃只不過如同皇宮中一件平常擺設;同時也預示了元春葬身宮廷內部權力傾軋、宮闈深處爾虞訛詐的悲慘結局。
讀者在《紅樓夢》中看不到元妃被皇帝寵愛,與皇帝恩愛的描寫,只看到她被皇宮的禮節(jié)禁錮,即便是皇恩浩蕩的省親,也只是擺一擺皇家的排場后速回深宮。身為皇妃的元春,她得到了世間女子羨慕不已的富貴與榮耀,但是,她失去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需要,得到的是違背了人性的精神折磨。她“二十年來辨是非”,其中包含了多少曠怨已久、心性凄寂的沉重哀傷和喟嘆。在省親完畢回鑾之時,元春“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p.258)。元春省親,從與親人見面時的哭哭啼啼到省親結束回鑾時的滿眼滾淚,沒有歡聲笑語,有的只是她哭出了多年遠離父母、在宮中不能哭沒人訴的委屈。省親后依依不舍的離別,可見她對那個“活死人墓”、伴著孤燈度過漫漫長夜的深深恐懼。從此以后,元春再也沒有出宮,第一次省親與家人的生離卻是死別。然而,元春在家人看來是幸福的,“三春爭及初春景”,迎春、探春、惜春都不及她有福氣。就連王夫人得知迎春婚姻不幸時,也不無得意地說:“你難道沒聽見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里個個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p.1164)。
遠離家人,獨自在皇宮生活二十年間,讓元春經歷了宮中人情冷漠及與朝政的變幻莫測。讓她對皇宮生活深感無奈,“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xiāng),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p.85)雖同在京城,深陷皇宮沒有自由的元妃卻在“路遠山高”的現實中,寄希望自己死后能向親人托夢。這首【恨無?!靠卦V著元春對父母為她選擇的富貴之路何等的委屈,希望自己的早亡能喚醒過分追逐名利的家族,也反映出那些在現實中盲目追求違背人性本質需要的觀念和行為將導致適得其反的結果。實際上,“榮華正好”的元春并非被“無常鬼”帶走,而是賈府把維系家族利益的最大重擔壓在一個弱女子身上,這對元春而言,背離了人性的本質需要,給她自身生存只能帶來不幸和災難。當元春命入黃泉時,只好在夢里勸說爹娘,“須要退步抽身早”,盡早從盲目的利益追求中悔悟,否則“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p.313),這是元春制出的燈謎,謎底就是“炮仗”。鞭炮一聲,驚天動地,但喧囂過后就是粉身碎骨的悲哀,這怎能不讓人預感凄慘悲劇的步步逼近?
果然,元春“自選了鳳藻宮后,圣眷隆重,身體發(fā)福,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fā)痰疾……因偶沾寒氣……痰氣壅塞”而死(p.1343)。元春因家族利益的膨脹而被送進皇宮這個危機重重的“虎穴”,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她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勤慎恭肅地行走在命運存亡的邊緣,唯恐一個不小心招來殺身之禍和滅門之災,其早衰早亡的悲慘結局是毋庸置疑的。當然,賈家的興衰與這位賈妃的命運也是息息相關的,元春一死,賈府也就“樹倒猢猻散”,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p.27)、“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流傳”(p.82)之府最終陷入了土崩瓦解、一敗涂地的境地。
二.世襲高官留富貴,舍女入宮澤皇恩
元春進宮,除了她自身原因,她的家庭背景起了關鍵作用:一、賈府自寧、榮二國公至賈赦這一代,為世襲高官顯宦,提供了她能進宮的先決條件。如書中所說“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p.65);二是賈府為了鞏固已有的顯赫地位并延續(xù)榮華富貴,與皇室結親是解決大家族后顧之憂的最佳途徑。“在私有皇權社會,與皇上沾親帶故的皇親國戚,自然會有無限浩蕩的皇恩惠顧”(雨後2006,p.7)。民間都以為皇宮是個金鑾玉殿、珠簾錦被、流光溢彩和輕歌曼舞的人間天堂,利欲熏心的父母,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千方百計地把女兒往“天堂”里推。元春就是這樣被愛她的父母當作一種禮物,一件政治交換品,送到了“至孝純仁,體天格物”(p.216)的皇帝身邊,交換來的是五彩眩目的名利光環(huán)和如日中天的家族權勢。通過元春換來的榮耀與喜悅正如書中第十六回所述,賈府得知元春晉封時,“寧榮兩處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p.210)。殊不知,皇宮卻是封建社會的一個畸形產物,是個蒼白沉寂、機關重重的人間地獄,元春就在那沒有親情、愛情和人情的深宮里,過著獨守孤燈的生活,過早的離開人世。元春的早逝,使祖上余蔭日趨衰弱的賈府失去了依靠和保護,加速(或者說注定)了賈府的衰敗隕落。
三.結論
賈府興衰與元春宿命般大起大落的悲劇人生有著密切聯(lián)系。我們?yōu)橘Z府奢華嘖嘖驚嘆、為元春人生如流星般隕落而感到悲慟的同時,也感悟出:盲目追求超越自身生存的合理需要,將給自己帶來生存的不幸和苦難。人只有理性地認識到自身生存的需要和要求,并以此支配自己的能動行為,這種對物質利益的追求才可能符合人的生存需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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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後.《紅樓微言》[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作者單位:浙江工業(yè)大學之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