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了十多年的康乃狄格州小鎮(zhèn),往北不遠處有一片自然保護區(qū)。保護區(qū)入口處有銘牌說明這地方原來屬于印第安部落,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都有印第安人在其中出沒。林中有河,上游筑壩成湖,河斷流轉(zhuǎn)入地下?,F(xiàn)在林間的營地上只剩下一道道石壘的墻基,不遠處還有一個廢棄的水力磨坊。春夏時草長過頂,掩蓋著機車那么大的水力動力機。積銹多年,機器內(nèi)部螺絲釘和焊接都已經(jīng)脫落,零件像內(nèi)臟一樣散落在地上。冬天樹葉落盡,這些生著紅銹的金屬部件在積著殘雪的地上清晰可見。多年來我和家人在林子里散步, 春秋季還得帶著避熊的鈴鐺,一路走起來叮當響,黑熊聽到知道躲開。每次經(jīng)過廢墟,林中的寂靜,寂靜中的斷垣殘壁讓我心里若隱若現(xiàn)地緊張,覺得這地方有事,但眼前的一切除了頹敗就只有永恒的四季輪回。
直到我看到科恩兄弟的電影《盯著山羊的男人》, 電影結(jié)尾是幾個據(jù)說有特異功能的老兵搶了一架直升飛機逃離出去,旁白是年輕記者的畫外音:“這些身懷秉異的巫師神人,傳說他們都沒有死,像所有的神漢,他們最后都飛向天空?!边@句臺詞在我聽來好像是給那林中的廢墟寫的,寫給那些消失的種族,消失的歷史。這句話成為我寫《司徒的鬼魂》的緣起。
《司徒的鬼魂》是另一個短篇《必經(jīng)之路》的延續(xù)。女主角林里,她多年前投海自殺的丈夫老尹、兒子金牛等等往事在《必經(jīng)之路》里都有交代。這兩篇都是寫我生活多年的小鎮(zhèn)故事,場景比如康波海灘,海邊垂釣,臨海的豪宅,7號公路,往返紐約的通勤火車,窄小的圖書館停車場,全都取自實景。唯“司徒”是我的虛構(gòu),他來自那片林子的寂靜,他來自消失。
故事的主人公“林里”,最早出現(xiàn)在中篇小說《冰》里,到這篇已經(jīng)是第四次客串出演。林里集中了我能想到的華人中年女性的困境,用李翊云的話“好像一輛火車因為無法知道的原因,總會停在一個過去和將來之間, 它們都讓這一個現(xiàn)在看起來好像無路可走?!薄盎疖囃O隆笔堑湫偷闹心晷膽B(tài)。林里和司徒之間這種不期而然的相遇和陪伴,也是移民世界真實之一種,靠著陌生人的善意渡過一關,火車繼續(xù)向前行進。
凌嵐,女,生于南京,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
小說作品有《離岸流》《桃花的石頭》《老卵》等,
多次入選文學選刊和年選。
出版隨筆集《美國不再偉大?》,
譯作有《普拉斯書信集》《伊平特的一扇門》等詩選。
現(xiàn)居美國東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