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天高

孟憲岐

天剛蒙蒙亮，狗叫得越來越歡，人們從睡夢中被驚醒。

雞鳴山的匪徒把村子圍得水泄不通。

匪首麻子提著大砍刀，對聚集在村口老槐下的男女老幼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家兄弟二爺失蹤了，就是在你們村，誰干的？站出來！”

大家你瞅我，我瞅你，面面相覷。

麻子又喊：“有種的站出來！”

大家一陣騷動，就有人問：“咋回事呀？”

麻子大聲說：“昨天，老二說來你們村了，再沒回去！”

老槐下黑壓壓的人群，鴉雀無聲。小孩子嚇得趴在娘的懷里不敢看。

麻子在人群里拉出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哇哇大哭，男孩的爹和娘就竄出來保護孩子，被麻子手下的人用大刀給攔住了：“別動，再動就砍你們腦袋！”

孩子爹娘就瞪著冒火的眼睛，看著麻子的刀尖在孩子的心口窩一動不動。

麻子又喊：“找不到兇手，你們都要給老二陪葬！還有，把火點起來，把房子燒光！把村里滅掉！”

麻子說：“我數(shù)10個數(shù)，數(shù)完還是沒人出來，我可就動手了！”

麻子數(shù)1，沒人出來;麻子數(shù)2，沒人出來;麻子數(shù)到8時，還是沒人出來。

麻子數(shù)到9時，一個人站出來了。

大家看，是狗娃。

狗娃又瘦又小，還是個瘸子。平時，狗娃就是大家取笑的對象，孩子們都敢在狗娃頭上撒尿。狗娃天生膽小，見了毛毛蟲便渾身發(fā)抖。

有一回他上山撿蘑菇，一條五花蛇盤在道上，他媽呀一聲倒地不省人事，還是放羊的羊倌把他背回了家。

平時，狗姓天一黑就把門栓插上， 躲在屋里跟老娘說話。

狗娃爹早就沒了，他自己這個樣子，沒有人肯給他當(dāng)媳婦，50多了和80多歲的老娘相依為命。

大家看著狗娃發(fā)呆。

麻子拿著大砍刀，圍著狗娃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問：“你會武功？”

狗娃說：“不會。”

麻子又問：“你有啥本事？”

狗娃答：“我就會種地?！?/p>

麻子猛然就把大刀放在了狗娃的脖子上，大家都心里一哆嗦。

麻子厲聲問：“說，老二哪去了？”

狗娃答：“放了大家，跟我走吧！”

麻子一揮手：“先回去，找不到我跟你們再算賬！”

女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了。

狗娃一瘸一拐在前，土匪在后，男人們就跟在土匪后面。

來到村西那口紅薯井邊，狗娃指著紅薯井說：“就在里面?！?/p>

麻子找來繩子，把人順下去。順下去的人馬上說：“大爺，二爺就在這里！”

二爺?shù)氖w被弄上來。二爺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而且還會武功。

麻子不明白，狗娃這個跟猴子差不多的小東西，怎么能殺得了二爺？

麻子變了臉色：“你怎么殺的二爺？”

狗娃說：“他偷了我家一只雞，我就悄悄跟著他，他在紅薯井邊尿尿，我就從后面下手，結(jié)果了他！”

麻子舉刀大喊一聲：“還我兄弟來！”言罷，手起刀落，狗娃攔腰兩段，上身掉進紅薯井，下身鮮血噴濺，倒在井邊。

后來，村里人把狗娃的上身從紅薯井里拉上來，把尸體用線連起來，隆重地下了葬禮。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披麻戴孝。

村里德高望重的九爺已經(jīng)98歲高齡，親自跪在狗娃墳前說：“在天外村，你恩比天高，我發(fā)誓，你就是天外村的祖宗！你娘就是天外村的娘！以后，只要天外村有一個人活著，就有你的紙錢花，就有你娘的一口飯吃！”

果然，狗娃的老娘有了享不盡的福。

東家做好吃的，請;西家做好吃，請。村里各家各戶捐錢，給狗娃娘蓋了好房子，每天都有專人伺候。

狗娃娘90歲那年無疾而終。

1945年，一支八路軍的隊伍包圍了雞鳴山，麻子及手下300余匪徒悉數(shù)被殲。麻子在逃跑途中被擊斃。

這支八路軍隊伍的營長正是村里狗娃死那天不見了的大春。

大春訴說事實的真相。

雞鳴山的二當(dāng)家的是個好色之徒，他看中了大春的媳婦蘭英，趁大春上山砍柴的時候，他來到大春家，抱住蘭英就往炕上放，蘭芝大喊大叫。

狗娃聽到蘭英的喊聲，出門時，大春剛好挑著柴火回來。

二當(dāng)家的猝不及防，被大春用扁擔(dān)當(dāng)頭一棒，便一命嗚呼。

大春和蘭英把二當(dāng)家的尸體扔進紅薯井，兩個人便逃之夭夭。

所有這一切，都被狗娃看在眼里。

狗娃用自己一條命，救了整個天外村。

狗娃和他娘的墳，一直有人填土，一直香火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