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龍票”揭開皇家南海子土地交易的面紗

王青

20世紀80年代，大興區(qū)檔案館名譽館員李丙鑫老師，在中科院圖書館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南苑督辦墾務局執(zhí)照”，即俗稱的“龍票”。所謂“龍票”，是指主要發(fā)生在國家授田、官有土地出售、普查清丈土地、國有荒地放墾、農(nóng)民開墾無主荒地時向政府報墾升科和土地改革等情況下的官方憑證。例如，清初圈占直隸民田分配給旗人，所頒發(fā)的土地執(zhí)照即稱“龍票”。

本文中的這張“龍票”即是清末皇家拍賣南海子內荒地的直接證據(jù)。這張“龍票”到底見證了什么？其背后又有著怎樣的歷史細節(jié)？筆者根據(jù)新的材料及“龍票”的內容，試著揭開這張“龍票”的面紗，講述“龍票”背后的故事：清末皇家賣地的原因及賣地規(guī)定。

一、清末皇家賣地的原因

咸豐皇帝以后，國家內憂外患的形勢日益嚴峻，清政府財政出現(xiàn)嚴重危機（僅庚子賠款本身就高達4.5億兩白銀），國庫空虛，這便是清末皇家賣地的最直接原因。但是，僅憑賣掉南海子（210平方千米）的土地就能解決清末嚴重的財政危機嗎？這顯然是杯水車薪！清末皇家賣地一事一定另有隱情。

在清末齊如山所著的《齊如山文集第十卷》中，我發(fā)現(xiàn)了另外的原因一一慈禧太后要蓋洋樓！

當年的齊先生在清政府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上班，他了解皇家賣地一事的原因不足為奇。在《齊如山文集第十卷》一書中他是這樣記述的：慈禧太后雖然住在皇宮內院，但是從沒住過洋樓。聽說外國的洋樓都好得不得了，所以也想蓋一所洋樓住，但此時已是在光緒庚子賠款之后，各省的財政都很拮據(jù)。慈禧太后不好意思對大臣講，她也怕吃閉門羹，于面子不大好看，只好和內務府“嘀咕”，所以皇家賣地一事是內務府總管出的主意。因當時南苑歸內務府所管，內務府總管便聯(lián)絡太監(jiān)和慈禧太后，說南苑本為養(yǎng)野獸預備狩獵之所，自光緒十幾年，永定河決口，圍墻坍倒，野獸跑走，南苑早已無用，何不把這一大片地賣給民間耕種，得款用于修建洋樓，化無用為有用，不但宮中方便，民間亦感德不淺。慈禧太后聽了自然甚是高興，就命內務府負責辦理此事，這里面當然也少不了太監(jiān)。內務府聯(lián)系了申昌木廠（與內務府勾結負責給皇家提供木材的廠子）共同籌劃，并未正式歸部院辦理。內務府偷偷地辦成了，各部也不便過問，一切放地、丈量、估價收款等事項，都由申昌木廠經(jīng)手。

從齊先生在書中的記載來看，就清末皇家賣地一事，光緒皇帝應該是替慈禧太后背了“黑鍋”。是這個時刻不忘“樂呵樂呵”的慈禧太后想住洋樓，而底下的一幫人也想借機撈點錢，于是，南海子的“荒地”就這樣被一幫不懷好意的人，在背后攛掇著給賣了。

畢竟是皇家賣地，又是天底下第一次，它和民間賣地有何不同呢？來一起看看“龍票”上“招佃章程”的具體規(guī)定吧。

二、賣地的諸多規(guī)定

（一）原文：“南苑督辦墾務局為發(fā)給執(zhí)照事照得本苑，奏準苑內閑曠地畝招佃墾荒認種以廣生計等因，于光緒二十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具奏。奉旨：依議。欽此。欽遵在案。當經(jīng)本苑擬定招佃章程?！?/p>

意思是：皇家為了讓更多的老百姓有生計，才把自己的荒地拿出來，招佃戶開荒，但這是真正要為百姓謀生計，還是皇家要給自己賣地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為了使自己利益最大化，這些人繞過了國家機關，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六月二十三日成立了“南苑督辦墾務局”，專門處理此事。為了自己的權益有保障發(fā)行了“龍票”，由管理南苑的機構“奉宸苑”代表皇家蓋章有效，以后憑此執(zhí)照更換正式的地契。

（二）原文：“所有招佃認墾之人，既以八旗內務府以及順直紳商仕民人等，旗人取具圖片，紳民取具切實具結，始于準領地，均以10頃為制不得逾數(shù)。”

意思是：誰符合買地的條件呢？滿人八旗內務府、北京順天府和直隸地區(qū)的紳（鄉(xiāng)紳）、商人、仕（當官的人）、民（老百姓）才可以，其他省籍的人士被排除了。這條明顯是給內務府的人和太監(jiān)預備的，因太監(jiān)基本是直隸府的人。

怎么確認資格呢？旗人直接拿取具圖片（類似于今天的身份證）看看就行，而紳民要認真地核實確認。這個規(guī)定也把許多直隸地區(qū)的漢人給拒之門外了，因為趁著核實身份的功夫，太監(jiān)們早就近水樓臺把地占下了。

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但是在皇家賣地這件事上，制定法律時就已經(jīng)不平等了。一個人最多可以買多少面積的土地呢？答案是10頃共1000畝。為何要有限制？實際是內部的人都想趁機撈點好處。

（三）原文“地力本有肥瘠之分，應繳押荒等銀厘，定上中下三等，至將來生科亦按三等分上下忙開征，倘有頑劣之戶拖欠錢糧，即將地畝收回，另行招佃認種。”

意思是地價按三等付錢，這點原本是比較講道理，但是在具體操作上，還是容易出現(xiàn)貓膩一一怎么評判哪塊是好地呢？如果把上等地說成下等地，中間就會差好多錢，這個空子可不??！以后換地契后也是按最初的級別繳納稅款，這有利于買家的條款就能“福澤”到子孫后代了。買地人要是違約或賴賬，就收回來另行招租。

（四）原文：“招募佃戶宜有棲身之所，準其自蓋土房，不準自建高閣大廈及洋式樓房，亦不準私立墳墓，違者究辦?！?/p>

意思是：佃戶要蓋房，必須蓋土房這樣一推就倒的臨時建筑，高樓大廈不允許建。因為南海子里還有四大行宮，都不是高樓，佃戶還想要壓皇帝一頭嗎？另外也有安全方面的考慮，試想如果有人在樓上能天天看到皇帝在行宮里，隱私是小，安全是大！皇帝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那是絕對不行的。

此外，也不允許建洋樓和私立墳墓，若平民百姓埋在皇家之地，定是有損皇家威儀，畢竟是皇家的土地，非普通人“入土為安”之地。如不依此行事，就會被查辦，這是皇家的特權。

（五）原文：“苑內一經(jīng)開荒，人煙稠密，不免有貿(mào)易經(jīng)營。惟須稟明聽后指示空閑地址，不準毗連結成市鎮(zhèn)，亦不準開設煙館賭局，違者定行究辦?！?/p>

意思是：開荒后，商業(yè)肯定要隨之而來，但只能在指定空閑的地方設立，不許互相挨著建設，避免形成大的市鎮(zhèn)。其原因一是南海子坐落在龍脈的南延長線上，如果切斷了龍脈可不是小事：二是皇帝這次開禁只是權宜之計，等國力強大了還要恢復原貌，要是形成有規(guī)模的市鎮(zhèn)，強制拆容易激發(fā)民變，不如最初就不讓建。這個規(guī)定，造成了海子里沒有大型的商品集散地和地標性的市鎮(zhèn)，當時老百姓趕大集，還要到周邊的馬駒橋或青云店去。

規(guī)定更注明不準開煙館賭局，這反映出當時市鎮(zhèn)的標配，是社會的縮影。

（六）原文：“墾戶如有不愿承種者，即將地畝交還，應俟生科后體察情形辦理，如有更佃等情，務須呈明換給執(zhí)照，倘有私相租佃，借端影射，一經(jīng)查出，定按原交押荒加倍科罰?！?/p>

意思是：墾戶如有反悔的，可以把土地交回來，等換地契時再根據(jù)具體情況，進行如退還租金等處理。有更換佃主的則必須報告，換發(fā)新執(zhí)照，如果私自轉租，要加倍處罰。很明顯，土地不允許私自轉讓。

（七）原文：“認墾之戶各亦循規(guī)蹈矩安分農(nóng)業(yè)，其雇覓傭工亦宜慎選良善者，倘有不法之徒尋釁生事攪擾，立即嚴拿懲辦?！?/p>

意思是：選取的佃農(nóng)必須是良民，同時規(guī)勸認墾的人，要踏踏實實地干，如果有不法之徒鬧事，一定嚴懲不貸！

通過以上具體規(guī)定，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防止亂開亂墾，但違反合同要“嚴辦”的霸王條款，也的確嚇唬住了一些不明底細的人。這些條款的設定除了皇帝耍余威外，那些背后操縱的人為了給自己多撈好處把條款定嚴苛了，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一般民眾購地的資料。

三、這些地賣給了誰

據(jù)《南郊農(nóng)場史》記載，這些地主要賣給了三類人。一是內務府人士及近大臣，如慶親王奕勖建了九如莊。二是親近的太監(jiān)，這類人數(shù)量最多，占地數(shù)量也最多。如李蓮英，占地范圍有“南街，西廣德，德茂”，面積共1.4萬畝，還在舊宮村西側建起了富家莊。南海子范圍內總共可耕土地大約15萬畝，李蓮英就霸占了近十分之一，突破了10頃的限制！看來圣旨在他眼里早已是廢紙了。三是商號，如申昌木廠建了四合莊。

以上資料也恰好印證了齊如山先生的說法。這15萬畝的土地如果保守地都按二等地計算，大概也要30萬兩白銀。這些地歸內務府管理，其中何處是沃土肥田，何處是低洼鹽堿，他們都一清二楚。好地大部分歸了他們，還有一部分地歸了太監(jiān)，最有權勢的大太監(jiān)只要地沒給錢，再加上以好充次，最后也沒收上來幾個錢。有三個二環(huán)面積大的南海子賣的錢，居然不夠給慈禧蓋“海晏堂”。足可見清政府上上下下的腐敗了。民國后“海晏堂”改為“居仁堂”，成為袁世凱的“大總統(tǒng)府”。誰想到，表面光鮮的“居仁堂”，竟是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在20世紀60年代作為危房被拆除了。

一張小小的“龍票”，見證了慈禧太后的驕奢淫逸、光緒皇帝的無奈、內務府大臣及太監(jiān)們的貪婪，也見證了偌大的南海子換來的竟是一片瓦礫的歷史！

清朝的滅亡，就如同這華麗的居仁堂，腐敗在了骨子里，焉有不倒塌之理！寫至此，不禁感嘆這“龍票”背后的故事，競也“以史為鑒知興衰”??！

作者單位：北京市大興區(qū)舊宮鎮(zhèn)成人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