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州新鄭機場下飛機,打車半個小時就能開到薛店鎮(zhèn),下了高速拐進該鎮(zhèn)的“世紀大道”,便可看到上市公司雛鷹農牧的招牌。來這兒調研的人,通常首先會被拉到一個4800平方米的展廳里參觀,展廳門口赫然寫著3個大字:豬公館。
豬公館有精致的豬文化看板,有巨大的養(yǎng)豬場模型,廳中央還擺著一只白胖的肥豬塑像,周圍環(huán)繞著4只小豬,引得訪客紛紛合影,競相與豬同框。記得我去參觀那會兒,剛一進門,講解員姑娘就大聲地說道:“我們這兒展館里全是豬!”
我看了下墻上貼著的那堆前來視察的領導照片,頓時被中原大地的樸素民風感染。
雛鷹農牧號稱A股“養(yǎng)豬第一股”,老板侯建芳的故事很多,比如借了200元養(yǎng)雞創(chuàng)業(yè)、從國學班挖了個女講師來做總裁、資助兒子侯亭閣搞電競、豪擲上億入股沙縣小吃等等……這些故事在資本市場圈廣為傳誦,共通點就是:跟豬沒什么關系。
2019年是乙亥豬年,但迎來本命年的雛鷹農牧卻流年不利。去年下半年以來,雛鷹陸續(xù)被曝出財報造假、現金流緊張、股票質押被平倉、信用等級被下調、用豬肉來“肉償”5億元貸款等負面消息,侯建芳所持的12.6億股股份也被輪候凍結。
上市公司陷入困境,產業(yè)鏈上的養(yǎng)殖戶也不好過。據《新京報》報道,雛鷹合作養(yǎng)殖的三門峽市中朝村的養(yǎng)豬戶張大飛,從去年11月開始就遭遇了飼料供給短缺,在把家里秋收存下的2000多斤玉米喂了豬之后,最后還是在15天里餓死了57頭豬。
在中國養(yǎng)豬,首先需要搞懂的一個事情就是“豬周期”。在過去16年里,中國經歷了差不多4輪完整的豬周期,每一輪周期的長度是4年(1400天到1500天左右)。
雛鷹曾引以為豪的“公司+基地+農戶”模式,在瑟瑟寒風中崩塌。1月30日,雛鷹發(fā)布公告,稱預計虧損29億元至33億元,解釋是“由于資金緊張,飼料供應不及時,公司生豬養(yǎng)殖死亡率高于預期”,照此推算,餓死的豬應該在百萬頭的級別。
百萬頭豬倒在了豬年春晚之前,養(yǎng)豬明星雛鷹倒在了“豬周期”復蘇的前夜,兩件事情都令人扼 腕。
在中國養(yǎng)豬,首先需要搞懂的一個事情就是“豬周期”。在過去16年里,中國經歷了差不多4輪完整的豬周期,每一輪周期的長度是4年(1400天到1500天左右),上一輪的周期底部在2014年4月,推算下來,目前已經處于谷底。
每個“豬周期”,故事都類似:豬肉價格下跌-養(yǎng)殖戶大量淘汰母豬-生豬供應量減少-肉價再次上漲-養(yǎng)殖戶倒過頭來大量補欄-母豬存欄量大增-生豬供應量劇增-豬肉價格再次下跌。
到了2018年下半年,已經處于豬價歷史谷底的養(yǎng)豬行業(yè),又遭遇了史無前例的非洲豬瘟疫情,國內母豬存欄量加速減退。根據招商證券的調研統計,經歷了疫情掃蕩之后,2018年年底中國能繁母豬數量比2017年同期下降了14%之多。
供給銳減的同時,豬肉的需求卻仍然很堅挺。眾所周知,需求彈性小是農產品的普遍特點,這意味著即便供給端只是小幅度的波動,終端價格也會產生劇烈變化—昔日的“蒜你狠”“姜你軍”“豆你玩”之所以能夠炒起來,跟農產品的這種特性不無關 系。
豬肉也是同樣道理。比如在2007年,中國生豬供給減少8%,豬肉價格便上漲了65%左右;2011年,中國生豬供給減少0.5%,豬肉價格上漲了46%左右;2016年,生豬供給減少3.3%,豬價卻上漲了22%。
所以說,只要熬下去,不出幾個月就能走出豬周期的超級底部,產業(yè)鏈上下各環(huán)節(jié)均能獲取巨額利潤,但雛鷹恰恰就在黎明前倒下了。這里面有豬周期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它自身沒能專注養(yǎng)豬主業(yè),反而熱衷于資本運作,最終被反噬。
養(yǎng)豬的確是個苦活累活,但喜歡養(yǎng)豬的大有人在。應該說,中國人對養(yǎng)豬,骨子里就有一種執(zhí)念,雛鷹不想干的活,有大把人想干。
這些年,跨界進入養(yǎng)豬行業(yè)的公司此起彼伏。2008年至2009年,高盛、網易和復星這三家跟豬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公司,先后跑去養(yǎng)豬;2014年,萬達投資10億元在貴州養(yǎng)豬;2018年,碧桂園也宣布挺進養(yǎng)豬業(yè)。
如果仔細審視它們的入局時點,你會發(fā)現這些跨界的巨頭,幾乎都是在“豬周期”的底部到來之前圈地養(yǎng)豬,時間點把握得十分精準。但只是充分理解“豬周期”其實還遠遠不夠,規(guī)模化養(yǎng)豬已經成為一項耗資巨大、管理精細、技術密集的生意。
建國后的養(yǎng)豬模式,經歷過3個階段:1950年到2000年以散養(yǎng)戶為主,在宅基地的豬圈里養(yǎng);2000年到2013年是專業(yè)化養(yǎng)殖階段,出現了大批專業(yè)養(yǎng)豬戶,雛鷹的“公司+基地+農戶”模式借此崛起;2013年之后則進入了工業(yè)化養(yǎng)殖階段,這跟農村勞動力減少、環(huán)?;粟厙赖纫蛩夭粺o關系,大型養(yǎng)豬巨頭由此不斷涌現。
但工業(yè)化養(yǎng)豬投入巨大。在一段從內部流出的視頻中,萬達董事長王健林在貴州的一場扶貧會議上感慨:“原來我以為蓋個豬場……他(指萬達扶貧負責人)回去跟我說養(yǎng)10萬頭豬的豬場要幾個億,我說你蓋個豬場要幾個億,我們蓋個五星級酒店才多少錢?”
當然,規(guī)?;B(yǎng)豬是未來的主流方向,別的不說,隨著老齡化和城鎮(zhèn)化,未來的年輕人有幾個愿意用散養(yǎng)的模式養(yǎng)豬呢?
但是否規(guī)?;B(yǎng)豬占據主流位置之后,中國人就能吃上便宜的豬肉了呢?并不一定。跟常識不太一樣的是:隨著養(yǎng)豬規(guī)模的上升,養(yǎng)豬成本隨著成本顯性化和效率損失,并不會降低太多,甚至在某些階段反而會上漲。
最簡單的常識是:人力成本在豬肉價格中占比不低,農村散養(yǎng)戶通常不會把自身的勞動計入到豬價里。這種情況下,散養(yǎng)戶的效率很低,賺的是起早貪黑的辛苦錢,未來隨著老齡化的加深,沒有年輕人會愿意干這種事情。
而且從美國的歷史可以看出:資本家取代農戶成為養(yǎng)豬主力之后,豬價的波動并沒有平滑,反而有所加強,而且價格中樞隨著通脹不斷上移。在一波又一波的周期峰谷交替中,實力弱小的散養(yǎng)戶不斷被清洗出局。
因此,無論是從歷史的長周期來看,還是從4年一回的短周期來看,雛鷹爆虧的2018年年底,很可能就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豬價的底部。即使下一輪豬價再次探底,也很難低于當前的價格。
豬價上漲,最慌的恐怕不是愛吃紅燒肉和糖醋排骨的老百姓,而是對利率無比敏感的房地產商和金融機構。原因也很簡單:如果你詳細分析過去的幾輪通脹周期,就會發(fā)現影響中國CPI數據的兩項最關鍵指標:一個是油價,一個是豬價。
在2014年之前,CPI的走勢基本上與豬價和油價相互重合。到了2014年之后,豬價和油價開始出現明顯的背離,油價跌的時候豬價漲,豬價跌的時候油價漲,這種神奇的組合,是過去5年中國CPI被壓低的核心因素。
因此,站在當前這輪豬周期的價格低點,未來兩到三年,豬價會極大影響官方的CPI指數。如果疊加油價的上漲,恐怕更會對貨幣政策形成壓力。一旦CPI突破3%,央行的利率政策就易升難降,這對于杠桿率高企的中國來說,未必是好事。
因此,在乙亥豬年,豬對于中國人的影響,恐怕要走出廚房和餐桌,滲透到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中去 了。
毛澤東同志1959年10月31日給新華社社長吳冷西寫過一封信,里面講道:“有人建議,把豬升到六畜之首,不是‘牛、馬、羊、雞、犬、豬,而是‘豬、牛、羊、馬、雞、犬。我舉雙手贊成,豬占首要地位,實在天公地道?!?/p>
一個多月后的12月17日,《人民日報》頭版上印上了6個大字:“豬為六畜之首”。我覺得,60年過去了,這么實在又深刻的大標題,不妨再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