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辰
大年初五。天色有些發(fā)白,像被洗白的牛仔布一樣。馬路上沒什么行人,鞭炮的碎紙屑落了一地,沿著風吹過的方向簌簌地滾動著。到處一派慵懶祥和的模樣。早晨八點鐘的城市還沒從昨晚迎財神的疲憊中蘇醒過來,睡眼蒙眬。我也半夢半醒,就決定到家附近的弄堂轉(zhuǎn)一圈。
步行過月河橋,跳下缺了一個口的臺階,到了無人打擾的曲折的回廊。
檐下新掛著一排火紅的單個燈籠,脆皮般的紙面上用漆黑的墨寫著“平安”二字。轉(zhuǎn)過長廊的“之”字形的拐角,四個燈籠穿成一串——同樣的墨水寫有“歡度佳節(jié)”,底下的黃色流蘇在暖風的吹拂下?lián)u擺不定,像精靈的舞蹈。它們將在這里舞動一年,來年的春節(jié),將會有新的大紅燈籠來延續(xù)它們的使命。
沿著棕褐色的木質(zhì)長廊向前。實際上,已經(jīng)不能說是在走路了,而是遵循著這個富有規(guī)律、結(jié)構(gòu)完整的圖線向前——腳尖離地的那種。如果僅僅是發(fā)出嘈雜的聲音,左右不平衡的尋常走路,那么連這樣極對稱的美感也將被置之不理。
右手邊是被當作座椅的護欄,如果你伸出頭去,水面上會有一個完美的水上花園。這是去年剛剛投入使用的——它讓發(fā)綠的湖水重新變得澄澈。雖然這里的絢麗景色在夏天更為人稱贊,但不可否認,即使只有一些綠色的水生植物做冬天的慰藉,但對人來說,也不乏積極的意境——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也許你掃一眼對岸,有一幢極其不和諧的房子會進入你的眼。土紅色的磚墻裸露,一覽無余的灶臺仿佛有幾個世紀那么悠久的歷史,四方格的小窗有四扇,各種水管電線像暴露于空氣中的血管,為生存而有血液在汩汩流動??峙戮褪莻€釘子戶吧。以前我們過的也只是傍水而居、靠天吃飯的日子,對嗎?這些釘子戶亙古地居住在這里,倔強地不愿受任何外界的打擾,專心地過自己的日子?!白栽葡仁辣芮貢r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不僅看見眼前殘破的磚房,我還看見,透過蒙蒙的霧氣,遠處的雙子大廈那么突兀地站著的身影,像兩根剔干凈的骨頭。
河上有風,河上有船。風推船,船欲行,行不止。雖然只是做裝飾用的老舊的帆船,我仍從其中看見遠古的記憶——那鼓動的帆,不息的生命與傳承。
斑斑駁駁的石板路上到處是行人留下的痕跡,一只白貓輕盈地走過,如那穿著白衣的仙女降落在俗世凡間。步入庭閣,“越曲醉江南”刀刻般地印在柱上,前方是一個小小的有點簡陋的戲臺,做的是仿古的建筑,畫著的是三只鳳凰的壁畫,濃墨重彩,甚是鮮艷。春節(jié)連著幾天都有湖州本地的戲團到這里來表演,我路過的時候,都只聽見曲調(diào),聽不懂在唱什么,只知道那些老頭老太臉上輕松愉悅的笑容確乎是發(fā)自內(nèi)心。等我老了,會不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呢?
再走過去,左拐,右拐,再左拐,人就漸漸地多起來。熱鬧的衣裳街在大年初五的這天,仍然熱熱鬧鬧,鞭炮聲不絕于耳。開店的生意人今天格外喜氣,見個空閑的客人就要嘮一句新年快樂,臉上的褶子笑開了花。
我的早間散步差不多就到這里了。再走下去,也無非是多看幾張笑臉罷了。渾身籠罩在一種喜洋洋的幸福中,懶懶地往回走。
這樣的景色在別處說不定也是隨處可見,但只有在這里是不一樣的。這里有我們獨特的記憶,有熟悉的氣息,安心的味道。無論以后我們身在何處,這里一定會是我們唯一的歸宿。啊,早上八點半了嗎?菰城湖州,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