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太吉
深秋霜臨,秋風嘶鳴,晨起卯時。
走出樓門,風迎面撲來,渾身不禁打了個寒噤。
移階而下,瞥見門前左右,一地的鳳尾楊落葉,似黃似白似灰,隨風簌簌蠕動,攪動了寂靜的秋晨初曦。
葉聲落如雨,曦色白似霜。
院內(nèi)水泥路兩側(cè),鳳尾楊樹在秋風中扮演著主角,娜娜地搖動著曼妙的軀干,灑落無數(shù)山字形黃葉,幾多不舍地拋向草坪、灑向路基、掛在藤上、橫陳院中,訴說著一春一夏的生息和勞頓、輝煌與激烈。
那棵佝僂著身軀的柿子樹,頂端的樹葉已然頹落盡凈,幾桿鐵棍般的孤枝,伶仃地伸向晨曦白空,訴說著經(jīng)受過灼烤、雨暴、風摧后的不堪滄桑;樹下一圈斑斕的落葉,匍匐在樹冠下,圍裾在樹根旁,雖是棄兒,卻依依不舍地扒著草坪不肯離去,守候著供育自己大樹,似乎在這凜冽的秋曦中,依然可以從母親的身上獲得絲絲溫馨。
路邊的常青灌,一年中數(shù)度修剪,被人為地做成矩形,此時青翠依然卻少了欲滴,以呆板的模樣,默默地目送我走出院子。
駕車走在寬闊的馬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各個行色匆匆:幾輛販菜的電三輪車呼嘯而過,車上包裹各色蔬菜的塑料布,被晨曦中的風鼓起,發(fā)出一路嘩嘩聲,頗像放大的落葉聲,又似疾馳而去的一縷幽靈!看著絕塵遠去的三輪車,它似乎比我更疾速、更迫切。
一位遠行出發(fā)的旅者,拖著一個拉桿箱,在招手晨曦里馳來的出租車,似乎在討價還價車費,在秋曦中是那樣的格外惹眼、格外的別樣。而我已經(jīng)撞了紅燈,卻不覺不知有什么異?;蚧趴?。竟至如此,全因多瞥了他們一眼。
身穿橘色上衣的環(huán)衛(wèi)工,已經(jīng)在一些路段開始忙活,卻是一男一女的搭檔:他們分明是夫妻,承包了那幾段窄街小巷,趁著秋曦初亮,路人稀少,趕早趕工。不遠處就看見了他們忙碌的身影,我的車子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似乎是慣見又稀罕,端詳又憐憫,對比又感同,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路過一家醫(yī)院的門口,剛剛修繕一新的大門,在明亮的燈光下,氣派而堂皇,靜謐而冷穆,一股難以忘卻的記憶瞬間浸潤胸臆:九年前,曾經(jīng)在此度過幾個小時的生死難關(guān),每次經(jīng)過,都會不由得看他幾眼,一種悵然倏而飄過。一位中年婦女,披著棉衣從大門里走出,在大門口,從一個男青年手里接過一只保溫瓶,又匆匆返回醫(yī)院,那個青年站在那里怔怔地望著中年婦女,似乎欲離還往、滿腹惆悵。
七八分鐘的路,我走了十分鐘。斷斷續(xù)續(xù)地瞭望,斷斷續(xù)續(xù)地思考:母親還在睡吧,給母親做些什么飯呢?
小院在這一條路上,已有21年光景,是第一家稱“公寓”的。每天在這個時間,看門的小伙子,會早早地將柵欄大門打開,一邊清掃門下衛(wèi)生,一邊將一些小百貨擺放在門的一側(cè),迎候業(yè)主、打理一天的生意。
他見我過來,頗為訝異地看著并朝我點點頭。我發(fā)現(xiàn),他穿著一件草綠色棉軍大衣,雙手伸進袖子內(nèi),一副身處三九寒冬的模樣。記得小院建成之初,他們夫婦倆,就在此看門并捎帶著做一些小買賣,轉(zhuǎn)瞬之間,竟然已經(jīng)二十余年:而每次看見他倆,似乎沒有什么改變,面容依然年輕健壯,神態(tài)依然不亢不卑,言語依然寡言少語,甚至眉眼一顰一笑,都是訓練過似的儀式化、固定化。
看門人,是必須住在門房里的。那堆放貨物的后面,就是他們晚上休息的門房。門房逼仄,只有約五平方米左右的空間,但卻生活設(shè)施齊全,四季可用。那幾年,我經(jīng)常晚上很晚才回來,大門已經(jīng)上鎖,要開車進去,他會從門房的一扇小窗戶內(nèi)遞來一把鑰匙,自己開鎖關(guān)門。
我沒有將車開進院子,而是停在了門外的路邊。
進去小院,寂靜無聲,晨曦靄厚,六棟樓房褐然一片,家家還在酣睡。走過宅前的一棵經(jīng)年老榆樹下時,垂如披發(fā)的榆條榆葉,拂拉到我的額頭,一絲又刺又癢的感覺。我隨手撥拉開,下意識地朝樓上望去:母親居住的房子,有一間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