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攀強
有條大魚,不小心撞進童年的記憶里,隨著時間的推移,印象越來越深,時常令人想起,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晰和富有詩意。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我大約十歲,故事就發(fā)生在老屋后面的那條小河里,那是一條清澈而美麗的生命之河,因其發(fā)源于原平定鄉(xiāng)境內,故名平定河。這條小河蜿蜒相依于臥牛山下,流經我家門前匯入呂河,然后投入漢江的懷抱。
故鄉(xiāng)小河里的水很清,可以看見河底的沙石、游動的小魚,以及爬來爬去的螃蟹。小河兩岸有稻田,有菜地,有堰渠,有水磨坊。故鄉(xiāng)的人們每天在小河里挑水、洗菜、趕著牛羊飲水。夏天的時候,村里的那些小孩都會泡在河里洗澡和捉魚。
故鄉(xiāng)小河里的魚很多,但很小,基本上都是一拃多長的白鰱、鯉魚、黃辣丁,還有少量的鳊魚和鯽魚,可能是因為河水較淺的緣故吧,從未發(fā)現過大魚。我經常在放學后,或者星期天,跑到小河里捉魚。我的童年處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生活極度貧困,每次捉到的魚,母親都會為我烹制一碗美味可口的鮮魚湯,以滋補我那因饑餓而瘦弱的身體。
這是一個星期天,午飯后,我和院子里的幾個小伙伴,一起到小河里去捉魚。我們下到河里,先在水磨坊周圍捕捉,收效甚微。然后溯河而上,改在秧田灣附近捕捉,還是沒有進展。這時太陽越來越曬,有人不耐煩了,口出怨言,想要回家。有人說再往上游走走,如果再捉不到魚,可以到錢姓人家坎下的深水潭里洗個澡。我贊成后者的建議,于是,我們五人繼續(xù)溯河而上,有收獲,但收獲不大。我也覺得今天運氣不佳,有點邪乎,人人像泄了氣的皮球,松松垮垮,邊走邊玩,來到錢家水潭,懶洋洋地泡在水里。
“媽呀!”有人發(fā)出驚叫,一躍跳上水岸。其他人不約而同,逃離水潭。遇到什么怪物?我們提出疑問。那個叫平娃的孩子說,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撞了他一下。我們都緊張了,一字兒排在岸邊看個究竟。水波平靜了下來,攪渾的河水也慢慢變清了。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條大魚,只見它也受到了驚嚇,靜悄悄地貼在水潭的石壁處,肚皮緊挨著沙石,沉在水底,一動不動。
其他人也都看清楚了,黑蛋率先跳進水中去捕那魚,接著其他人也都爭先恐后,紛紛跳進水中,你推我擠,前后奔撲,圍追堵截,攪成一團。潭里水流翻滾,浪花飛濺,五個赤裸裸的小孩與那條黑脊梁白肚皮的大魚就在那泓潭水里拼命糾纏,累得氣喘吁吁,人仰馬翻,但始終無法捉住那魚。有幾次大魚已被孩子們抱起,但尚未挪步就讓魚兒掙脫。河水被再次攪渾了,啥也看不到了,于是,我們商議上岸休息。
我在想:如此小的一條河流,上下都是淺水區(qū),這條大魚進不來,出不去,它是何時來到水潭的?在此待了多長時間?為什么就沒有人發(fā)現?這時潭水慢慢變清了,我們五人站在河邊觀看,可是不見了魚。幾雙眼睛都望穿了,也沒有發(fā)現大魚的影子。這就奇怪了,難道大魚具有隱身術?還是兵娃眼尖,他說潭中有個石洞,大魚可能藏在洞里。于是他找來木棍,插進石洞一陣亂戳,大魚果真從洞中跑出來了。
我們七手八腳,搬來石塊,將那洞口堵住,開始了第二輪的捕魚行動。五個孩子各顯其能,使盡招數,但是仍然沒能將魚捉住。我立在潭邊,靜觀其變,發(fā)現大魚不停地由洞外向洞口方向沖去,每沖一次,由于受到石頭的撞擊,都會發(fā)生短時間的昏迷。我有辦法了,瞅準它再次沖向洞口的間隙,猛然撲向大魚,將它壓在身底,雙臂緊緊將它抱住,飛快沖出水潭。大魚膘肥體壯,力強勁猛,拼命掙扎,寬大的尾巴左抽右打,要比父親扇我的耳光還要劇烈,不一會兒小臉開始紅腫,熱辣辣的疼痛。無論如何,我毫不松手,越抱越緊,終于將它抱回家。
這是一條鯉魚,大概七八斤重,在去鱗開膛處理的過程中,由于父親不小心,將魚膽弄破了,膽汁污染了魚肉。母親將魚切成五塊,進行烹制,并在靠近魚膽的地方撕下小塊魚肉,讓我品嘗。我感覺很苦,母親認為可惜,我也深感遺憾,心里埋怨父親。
到了晚上,那幾個孩子來到我家房子墻頭,隔著窗戶喊我,問魚做好了沒有?好不好吃?我不予理睬。母親讓我把他們叫進屋里,要將鯉魚分給每人一塊。我不答應了,父親也不同意。母親說,雖然是我捉住了魚,但是得益于這些孩子的幫助,魚不能算作我一個人的。說著母親把給我品嘗過的那個魚塊留下,將其余四塊分別給了四個伙伴。我更不高興了,問母親為什么不把最苦的魚塊送給別人,非要留給自己。母親說,給人的東西必須是最好的,寧愿自己吃點虧,也要寬厚待人,這是做人的道理。
時至今日,我還牢牢記住母親對我說過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