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峰
那天,我們一行人去碎虎家時,他不在。
這次,是我第幾次去碎虎家,已記不清了。對他家,我并不感到陌生,因為以前下鄉(xiāng)時,我們常去他家噓寒問暖、慰問、走訪調(diào)查。但由于工作的關系,我也有近一年沒去他家了。這次到他家,他家完全變了,變得不僅讓我感到眼前一亮,甚至還有點陌生起來。如今,他家的院子全都用水泥打了,聽村上的李書記說,這是村民幫著打的。就連廁所都是新蓋的,并且上面還架著一個太陽能。院墻也全部用磚砌了,墻外的文化墻上,繪有各種鮮艷的圖案。院墻內(nèi),靠近大門的一側,圍有一個小花園。和我們一同前往的范局長指著一束花,說:“瞧!這就是格?;??!蔽覀儙讉€年輕人,就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地擠了過去。我們都感到很好奇,因為格?;ㄎ覀円郧耙仓皇锹犝f過,但從沒有見過。幾個女同志,更是迫不及待地把臉湊近了花兒,拿起各自的手機,自拍了起來。有男同志戲笑道:“你真是萬花叢中一點紅啊!”我們都笑了。
看見這些被蓋得整整齊齊、錯落有致的庭院,看見這被群山環(huán)繞、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村莊,看見這空氣清新、路面整潔、在每個清晨安靜得只能聽見幾聲鳥鳴的寶地,讓我們這些居住在城里的鄉(xiāng)下人,羨慕不已。
這次,我沒有見到碎虎。聽碎虎媽說,他是去外地打工了。這一點,倒是讓我感到很詫異。
碎虎,在我的印象中,多半是像鄰家的小狗阿黃,蹲在自家門口的不遠處,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記得第一次見到碎虎,是我們精準扶貧幫扶隊員下鄉(xiāng)的時候。由于村鎮(zhèn)地離他家很近,在村上李書記的引領下,我們很快來到了碎虎家門口。李書記用手給我們指著碎虎家的門,說:“你們看,這是碎虎家?!蔽覀冺樦氖謩菘慈ィ翂镜脑簤?,早已被雨水沖洗得東倒西歪,院子里的荒草到處瘋長著,足以淹沒人的膝蓋。說是門,其實是立了兩捆玉米稈和麻稈而已,根本沒有門。
“這是我們村為數(shù)不多的一個光棍家。家里現(xiàn)在只剩碎虎和他媽兩個,日子過得緊得很。碎虎現(xiàn)在都快五十了,還沒有成家。他媽今年七十三了,耳朵有點背,腿腳也不方便,只是眼睛還明亮得很?!崩顣浗又f道。
那時,碎虎家只有一間房,吃飯住人都在一間屋里。房子是胡基砌的,很是破爛不堪。聽李書記說,一到下雨,碎虎就拿著大盆、小盆、水桶和碗,放在炕上、屋里的地上盛水。他家的門檻很高,邁進門檻,一腳踩下去,就像跌進了地窖里一般,潮濕、冰冷、黑暗。地上,被雨水砸得坑坑洼洼的。屋內(nèi)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且用塑料布釘著,密不透風。屋內(nèi)的墻,被做飯的油煙熏得黑乎乎的,墻面,被褶皺了的厚厚的報紙糊得早已看不清原來的面目。整個屋里散發(fā)著一種發(fā)霉的味道,給人感覺很壓抑、很凄涼,不由得讓人同情起這屋里住的人來。
我們從屋里出來,在房子的一側,李書記指著一個癱坐在黑乎乎的炕眼門前,雙手抱著腿的中年男子,說:“這就是碎虎!”順著他的手勢,我們看見,一個衣服穿得臟兮兮的像叫花子一樣的中年男子,他像長期都在挨餓似的,神情恍惚,滿臉憔悴。大白天的,不知是怕人還是怕光,聽見我們走了過來,他就把頭向衣領里縮了縮。他瘦骨嶙峋得像個排骨,臉黑不溜秋的像鍋煤一樣,頭發(fā)像缺了肥料的荒草,橫七豎八地亂長著,蓋住了雙眼。他慢慢地抬起頭來,半睜著眼看了我們一眼,又慢慢地把頭低了下去。他精神頹廢得像個五六十歲的小老頭兒,可李書記卻說,他才四十多歲。
我們耐心地向他講解國家有關精準扶貧的政策,他認真地聽著。有一陣兒,他聽得稀里糊涂的,有一陣兒,他睜大了雙眼,又像是在做白日夢一樣,似信不信。
不論一個人,一個家庭,還是一個國家,現(xiàn)實的貧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貧窮?,F(xiàn)實的貧窮,我們可以通過改變生產(chǎn)方式來轉變??墒?,精神上的貧窮,我們拿什么來拯救呢?對于一個愛讀書的人,知識就是一種財富,即便在現(xiàn)實中他是貧困的,但在精神上他肯定是富有的,這種富有,可以使他在人群中活得不卑不亢。要讓一個人富起來,不是給他多少錢,而是先要讓他的思想富起來。
對于一個農(nóng)民,尤其是對于一個像碎虎一樣的農(nóng)民,更加需要讓其思想先富起來。經(jīng)過我們幫扶隊員對其多次做思想動員、鼓勵和政策宣傳,他的致富信心,也逐漸提起來了。
之后,經(jīng)過多方協(xié)調(diào)、銜接,縣上和村上幫他家蓋起了一院新房,北面五間,東面一間,西面一間,院墻全部砌成了磚的,院也打成了水泥的,院內(nèi)還建了個小花園,就連廁所也翻修成了新的,還架上了太陽能。自此,碎虎像變了個人似的,見了我們總是笑瞇瞇的,格外熱情。
再次見到碎虎,是他用鐵锨挑著一個盤籠,在村里的巷子里拾牛糞。他把頭發(fā)理短了,胡子也刮了,人明顯比以前精神多了。老遠看見我們,他就沖我們笑著打了個招呼。
又一次見到碎虎時,他正拿著一把掃帚在大門口數(shù)十米處很專注地掃路,以至我們走到跟前,他也沒有察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衣和一條淺灰色的褲子,衣服雖然不是新的,但是洗得很干凈。我們笑著沒有打擾他,在他家院子里轉了一圈。院子收拾得很干凈,在廚房走廊的一側,整整齊齊地摞著一堆劈好的柴火。從院子里出來,看見鄰家的一戶人家門口很臟,我們就朝著碎虎喊道:“碎虎,把這里也掃了?!甭犚娪腥私兴榛⒕托χ蟛阶吡诉^來,向我們很靦腆地打了聲招呼,說:“來了嗷!”我們友好地笑著,回了句:“你蓀,臧好好干!”碎虎笑了笑,把鄰居家的門前也掃了。
在張揚村采風結束時,已近中午,李書記多次挽留我們吃了飯再走,但被我們拒絕了,我們說:“我們還要去秦亭鎮(zhèn)的趙堯村、樊峽村和山門鎮(zhèn)的玄頭村等地?!痹谖覀冸x開時,李書記還給我們透露了一個意外的驚喜,他說,他們正在給碎虎張羅著找老婆,并且已經(jīng)有點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