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 瑩 by Yu Ying
在西方世界,不管是中國古典賞石還是古代賞石,其英文都是Scholars' Rocks(或是Scholars' Stones),意思就是“文人石”。這是很有意味的翻譯。因為不管是古典賞石,還是古代賞石(特別是古典賞石),都是反映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種觀念的藝術(shù)。同時,它與文人畫的概念互為補充,互為影響,是一種具有對應(yīng)關(guān)系,甚至是可以相提并論的姊妹藝術(shù)。值得一提的是,文人畫的概念可以說在宋代已經(jīng)確定了,但是文人石卻是在千年以后才予以命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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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文人畫”,通常是指寫意畫,與工筆畫相對應(yīng)。近代文人畫家陳師曾在《文人畫之價值》一文中,解釋了:“何謂文人畫?即畫中帶有文人之性質(zhì),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畫中考究藝術(shù)上之工夫,必須于畫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謂文人畫。”
如果說,工筆畫是追求“似”的話,那么“文人畫”(寫意)追求的是“似與不似之間”?!拔娜水嫛蓖ǔJ侵笔阈匾堋⒉磺笮嗡?。蘇東坡曾云:“作畫求形似,見與兒童鄰。”齊白石則稱:“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钡珎鹘y(tǒng)國畫并沒有發(fā)展到追求“不似”的地步。而從藝術(shù)發(fā)展史來看,一般認為抽象藝術(shù)(“不似”)是具象藝術(shù)發(fā)展的更高階段或是必然結(jié)果。而“文人石”追求的正是“不似”?!拔娜耸彪m然也有瘦皺漏透、云頭雨腳等的形似要求,但卻并非純?nèi)皇菍陀^對象的摹擬,而是一種抽象的程式化審美。這種帶有抽象表現(xiàn)主義色彩的“文人石”的收藏和鑒賞,是古人藝術(shù)創(chuàng)作(包括發(fā)現(xiàn)與加工)的一次超越,是我國古代文人對于世界藝術(shù)史的一種重要而又獨特的貢獻。
古代賞石主流風(fēng)格大致可分為兩大類型,一類是臥式山巒景觀造型,俗稱“硯山”,屬于“似”或是“似與不似之間”;一類是豎式云頭雨腳抽象造型,俗稱“山子”,屬于“不似”。所謂“瘦、皺、漏、透”,主要是指后者,這在古典園林置石中比比皆是??梢哉f,“瘦、皺、漏、透”的山子已經(jīng)成為了古典賞石的一種標志性的經(jīng)典“符號”,也是清供石的主要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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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石”之說,我以為應(yīng)該有狹義和廣義兩個概念。狹義來說,凡是以瘦漏透皺為主要造型結(jié)構(gòu),以抽象審美為旨歸的賞石,也就是所謂的古典賞石,可以統(tǒng)稱為“文人石”;廣義來說,凡是符合文人情懷、文人審美的賞石,都可以稱為“文人石”。
如果說,古典賞石所注重的瘦皺漏透、云頭雨腳,也可以視作為一種“秩序”的話,那可能是一種皮相,只是迎合一些耳食之士,瘦皺漏透之外,其實應(yīng)該還有清丑頑拙,還有蒼雄秀深,還有奇古幽雅,還有孤高寂靜……總之似乎可以這樣概括:意與古會,不求形似,大璞不完,詩情畫意。
需要重點解釋一下意與古會,我以為這也是古典賞石的核心內(nèi)容。石頭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東西,明代文人鑒賞家文震亨就有“石令人古”的感慨(《長物志》)。不過,這里的“古”,不能簡單地與年代或者與時間掛鉤,它主要是指一種古意,寓含有一種恬淡寧靜、出塵拔俗的審美意境,暗示著古代文人所向往的那種桃花源般的詩意生活(今人所謂的“慢生活”),是一種逃避名利、超越現(xiàn)實的生命存在和價值的取向。也就是說,當我們面對一方石頭(不一定就是古石,更不是所有古石)的時候,除了給人帶來愉悅之外,還會引發(fā)一種冥想之境,與古代文人(優(yōu)雅生活)神游,那么,近似為文人石了。
當然,慕古不必泥古,推陳還須出新。唐代詩人司空圖《詩品》“纖秾”有此表述:“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鼻宕鷷乙帘R有集句聯(lián)語:“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也廣為后人所傳頌,其實也是指出了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辯證關(guān)系。
理解了意與古會,其實就可以讓我們完全不必拘泥于文人石的造型結(jié)構(gòu)與形式,只要有古意的,能夠令人生發(fā)思古之幽情的石頭,應(yīng)該都可以稱作文人石。雖然,文人石的形式也很重要,有時候甚至形式?jīng)Q定內(nèi)容。文人石的樣式(造型石為主流,也包括圖紋石),以傳統(tǒng)云頭雨腳類的山子為典型,屬于“不似”之意象,尤其是透漏之孔洞窩穴,引人入勝,容易使人生發(fā)一種冥想。此外,還包括硯山類的山形景觀石。宋代詩人唐庚有一首《醉眠》詩寫道:“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便道出了深山與“太古”的一種時空穿越,在山形景觀石上,還是能夠找到不少這種契合古意、令人回味的石頭。值得一提的是,山形景觀石雖然也可以視作一種象形,但與一般的物象有所不同,它更多是一種概括性的表現(xiàn),如同寫意山水畫一樣,屬于“似與不似之間”的形式,帶有一定的象征意味。
值得一提的是,西方世界在十七世紀也曾一度流行抽象類賞石的欣賞和收藏。在法國波旁王朝國王路易十四(1638~1715年)時期,在楓丹白露宮附近發(fā)現(xiàn)一種固結(jié)砂巖,系自然隨機形成的白色或米色砂巖礦物,由石英碎礫緊密結(jié)合而成,約形成于漸新世(3000萬年前),形態(tài)各異,線條流暢,肌理獨特,以抽象造型取勝,路易十四一度十分鐘情此類砂巖礦物,命人采掘修復(fù),并置放于凡爾賽宮中的三泉林園。這也是西方世界收藏天然巖石類觀賞石之開端。與中國古典賞石不同,這類賞石的特征可以用柔滑圓潤來概括,絲毫不見瘦皺漏透之態(tài),比較接近現(xiàn)代抽象雕塑,曾給抽象派藝術(shù)家?guī)聿簧賱?chuàng)作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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