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涂
久在城市里混跡,心無處安頓。偶爾的回鄉(xiāng),與自己相約在春天午后的傍晚,在日落,在墟里煙吹處。我認定,黃昏的正宗在鄉(xiāng)村。坐在黃昏邊上,看夕陽一點一點潛沉在山的逶迤之處,帶著無比的靜穆。我與夕陽對視,夕陽把紅紅的余暉灑在我端坐的松樹林間,也染紅了我的思想,雖然近乎郁郁寡歡,英雄困頓,美人遲暮也罷,都是一種情緒。
此刻,我就坐在夕陽邊上,坐在松濤中間,遠處的田埂里,冒著潤潤的春水澆灌的汩汩之音,我的耳尖里滿是天籟和地籟的空穴,在激蕩,在催發(fā)田埂上勞作的希望。周遭沒人,我選擇靜坐,在鄉(xiāng)村的黃昏里,沒有任何城市的氣息,宛如曠野。我有曠野情結,離眾人越遠,靠自己就最近,等到離神性越近的時候,我就逃離了獸性,抑或,我就抵達了圣潔的空靈。鄉(xiāng)村的傍晚,夕陽油浸紙般的沉靜和無邊的廣寒,滿足了我的想象,索性什么也不想,就像靈修大師一樣,“宇宙即我心,吾心即宇宙”,料峭的春風,遠不止給了我拂面的快慰,更多的是夾雜了一種欲言還止的心靈訴說。當肉眼開始失去敏銳性時,心靈的眼睛變得銳利起來,在城市,是沒有黃昏的,也沒有夕陽,更沒有承載夕陽落幕的背景,滿世界都是人,都是高樓,都是鐵的氣息和鈔票喘息的聲響,人囚禁在自己安頓的牢籠里,快慰地喘息著虛弱的生命表征。哪里能讓自己的心眼和肉眼明晰起來呢?!
油菜花上的蜜蜂,松林間的輕微掉下的松針,遠處連綿不絕的青黑色,還有不遠處池塘里尋找春情的紅鰱魚,那農(nóng)舍里悠閑進雞舍休憩的邋遢母雞,無不顯得那么的自然,毫不做作,在夕陽的恩典下,黃昏,給了鄉(xiāng)村最完美的底色。我慶幸,我是山里人,對城市的規(guī)避,不等于我反對文明,文明絕不是喧囂下歷史沖突的繁衍,絕不是歷史在血與火的書寫中完成的。文明更多的是溫婉,是相互精神的團契,離開了人對愛的訴求,城市就是一堆廢墟,廢墟里爬滿了顛沛流離,勞苦困作的一群失去記憶的肥碩的老鼠,或者我們并不比老鼠欣慰,源于我們的思想,和對未來未雨綢繆的焦慮。
我喜歡鄉(xiāng)村,喜歡曠野的呼告,遠離人群的快慰和親近大自然的無拘無束,讓我苦難深重般的皺紋云霽初開。我不是矯情,也不是讓自己的思想作秀,你想,親愛的,離開了我們熟悉的人和事,離開了我們爭名奪利的場所,這不就是一種大智慧,大超越嗎?離夕陽越近,越靠近黃昏,離黃昏越親,愛鄉(xiāng)村愈深。一圈圈的水田,層層疊疊,一縷縷的春風,鋪散在曠野里,偶爾幾個晚歸的人,拿著原始勞作的工具,嘴里面,眼睛里,呼吸中,盡是一翕一合的陰陽二氣,化為“道”,化為農(nóng)人夜里的齁鳴?!暗馈本驮诤粑校谌说木`處,在鄉(xiāng)村沉沉入睡的夜嵐里。彼時,城里的人在干嘛呢,他們在自己的鐵器時代說:但愿我不是生活在這個時代,但愿我在這之前死去或在此之后降生?!皬蜌w于樸,與道徘徊”,這并不是絕少數(shù)城里人的心理想象吧,在沒有黃昏的夜晚,在沒有曠野的呼告里,我的家在哪里安頓?
偶爾回家,那里有松樹林,有“松林孤煙曲,群山落日圓”,有黃酒和雞豚,還有僅存的一絲絲淳樸的古風,就著黃昏的晚風,醉在夕陽邊。
(常朔摘自《中山日報》2018年10月21日 圖/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