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畫：定格在石頭上的原始生活

歐陽軍

從遠古時期起，巖石就作為勞動工具時常被人類使用，巖石同時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繪畫材料，古人在巖石上描繪自己的生活、想象和愿望，而巖畫中的各種圖案也成為文字發(fā)明以前人類最早的文獻。巖畫不僅涉及原始人的生產和生活，還作為人類的精神產品以藝術語言打動人心。

巖畫是一種世界性的文化現(xiàn)象，凡古老民族曾生活過的地方都留存有制作精美、內涵豐富的巖畫，因此巖畫藝術如同銀河系的星辰散布于世界各國，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世界上有近百個國家發(fā)現(xiàn)了古代巖畫，其中以亞洲、歐洲及非洲分布最廣。如今，巖畫以古拙、粗獷、凝煉的畫風和獨特的文化內容再次引發(fā)世人的關注。

我國是世界上巖畫分布最豐富的國家之一，據(jù)考證，舊石器時代晚期就出現(xiàn)了簡單的原始巖刻畫，內容為鹿、牛、馬、豬等形象及一些簡單符號。迄今人們已在黑龍江、內蒙古、山西、寧夏、青海、甘肅、新疆、西藏、四川、貴州、廣西、云南、福建、江蘇、臺灣、香港等地的近百個縣、旗發(fā)現(xiàn)了數(shù)百個巖畫遺址，延續(xù)時間從舊石器時代晚期至近代，內容豐富多彩，題材廣泛，有動物、人物、器具、日月星辰、蟲魚鳥獸、神靈、氏族圖騰、舞蹈、儀仗、祭祀場景，也有紋飾符號、手足印跡、人面、房舍、馬車、草棚、記事符號等，從多方面反映出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況與意識形態(tài)。

我國巖畫在構思上天真純樸，反映出人類早期稚嫩的想象和美好的愿望。巖畫在造型上采用平面的造型方法，許多巖畫往往是一些相互不關聯(lián)的個別圖像，即使是組成一幅畫面的，也經(jīng)常是一個個圖形的重疊，而沒有近大遠小的透視關系，畫面也多采用垂直投影畫法，視線與所畫對象最富特征的面保持垂直，追求物體的正面顯示。巖畫在塑造平面圖形時，很善于抓住物象的基本形態(tài)，物體的結構常常被簡化到極致，沒有細節(jié)刻畫，大都不畫五官，但這些粗放的圖形卻能描繪出真實的原始生活，顯示出蓬勃的生命力，其中以動物形象尤為生動。將對于生活敏銳的觀察力和粗獷的藝術手法自然地結合在一起，這或許是許多巖畫至今仍充滿生命力的原因。

巖畫的形成有敲、鑿、磨、刻、涂、繪等多種，經(jīng)考古學家詳細考證，在山西、內蒙古、廣西、云南、江蘇、甘肅等地發(fā)現(xiàn)的數(shù)量可觀的史前巖畫，其內容和早期陶器紋飾一脈相承。

我國亦是世界上最早記錄巖畫的國家，1500年前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中就記載了多處古代巖畫：“河水又東北歷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盡若虎馬之狀，粲然成著，類似圖焉，故亦謂之畫石山也?！边@段文字說的正是內蒙古陰山巖畫。

我國巖畫分布廣泛，且主要分布在古代少數(shù)民族、游牧民族聚居區(qū)，從東部的大海之濱到北部的山區(qū)草原，從西部的大漠戈壁到南部的熱帶叢林，都有大量巖畫被發(fā)現(xiàn)，數(shù)量在10萬余幅以上，這是本世紀以來繼殷商甲骨、仰韶彩陶、商周青銅器之后的第四個成系統(tǒng)的重大原始文化發(fā)現(xiàn)，堪稱世界之最。

按地域及巖畫技法、表現(xiàn)內容來看，可將我國巖畫分為三大區(qū)域，即北部巖畫、南部巖畫、西部巖畫。

北部主要是指長江以北，包括江蘇、內蒙古、寧夏等地，其內容除動物、狩獵、放牧等外，還有獨特的人形巖畫。北部巖畫制作之精、圖像變化之大、地域分布之廣，屬中國巖畫之最。

江蘇連云港將軍崖發(fā)現(xiàn)的距今3000年的巖畫，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巖畫之一，巖畫鑿刻在長22.1米、寬15米平整而光亮的黑色巖石上，刻有人物、農作物、獸面及各種符號，人的面部還飾以菱形的網(wǎng)紋圖案。其最大的人面像高90厘米，寬110厘米，繪有十人，還有一條線連著禾苗、谷穗等農作物，中間綴有許多圓點符號。這些巖畫反映了我國古代人民對土地和農業(yè)的崇拜，亦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唯一反映農業(yè)部落社會生活的石刻畫。

在內蒙古陰山山脈西段的狼山地區(qū)，人們曾發(fā)現(xiàn)10000多幅分屬不同年代、不同民族的巖畫，為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規(guī)模最大、內容最豐富、藝術最精湛的巖畫群，在全世界亦屬罕見。陰山巖畫分布在西起阿拉善左旗、中經(jīng)磴口縣、東至烏拉特中后聯(lián)合旗的整個狼山山地，東西長約300千米，南北寬約70千米，巖畫的數(shù)量之大、分布之廣、延續(xù)時間之長、創(chuàng)作民族之多，堪稱我國及世界巖畫之最。

陰山西段曠野千里，我國古代的許多游牧民族如北狄、匈奴、鮮卑、突厥、回鶻、黨項、敕勒、蒙古等都相繼在此生息活動，他們在牧獵之余、祭祀前后、遷徒途中選巖作畫，記錄自己生活中的所見所聞、所求所得、所做所思及喜怒哀樂，從而為我們留下了形象逼真而又光輝燦爛的文化史料。

陰山巖畫內容十分豐富，是一部北方游牧民族的畫史，畫中有各種動物圖案、幾何紋、原始文字、數(shù)字符號、天神地衹、日月星辰、人面像、動物足印，還有各種生活場景如行獵圖、放牧圖、舞蹈圖、征戰(zhàn)圖、祭祀圖、宴樂圖及穹廬氈帳圖等。陰山巖畫較全面地反映了我國古代北方各游牧民族文化、生活、宗教、信仰、世界觀、審美觀以及各民族間的相互影響，對研究古代人類社會的歷史、文化有極其重要的價值。經(jīng)對陰山巖畫的風格特點、題材內容、制作方法及保存現(xiàn)狀的研究考證，考古學家推斷陰山巖畫不晚于新石器時代早期，其鼎盛時期是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鐵器時代開始逐漸衰微，但一直延續(xù)到明清，為研究北方民族史前史、藝術史、民俗、美學等多種學科開辟了領域。

賀蘭山巖畫位于寧夏銀川賀蘭山東麓的賀蘭山口，也被稱為“賀蘭口巖畫”。20世紀80年代，賀蘭山巖畫被大量發(fā)現(xiàn)并公布于世。賀蘭山在古代是匈奴、鮮卑、突厥、回鶻、吐蕃、黨項等北方少數(shù)民族駐牧游獵、繁衍生息的地方，這里的人們把生產生活的場景鑿刻在賀蘭山的巖石上，用來表現(xiàn)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再現(xiàn)了當時人們的審美觀和社會習俗。

賀蘭山巖畫中最具盛名的是太陽神巖畫，巖畫上刻有一張人面，大眼闊鼻，雙目圓睜，頭部與眼部均有光束圖形。太陽是人類自然崇拜尤其是天體崇拜的圖騰，該作品塑造了一個形神兼?zhèn)涞纳耢`形象，雖然飽經(jīng)風霜，仍光芒四射，展現(xiàn)出太陽神的神圣與威嚴。賀蘭山的一處石壁上還有一幅《雙羊出圈圖》，只見兩只山羊從羊圈里緩緩走出，好像在等待主人放牧。這也是唯一刻有人工建筑的巖畫，畫面構圖獨特，形象生動地展現(xiàn)了遠古先民放牧的場景。除了人像和動物，遠古先民還在巖石上刻上了文字，賀蘭山巖畫中有一處刻有西夏文字，意為能、昌、盛、正、法，精辟地概括了西夏先民的觀念及文化內涵。

南部巖畫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南的云南、廣西、福建、貴州、四川等省區(qū)。南部巖畫不像北部那樣在石壁上敲、鑿、磨、刻圖案，而是多采用彩繪方式，用赤鐵礦或動物血等作為顏料混合新鮮樹脂在巖壁上直接涂繪。

自元謀人、東方人化石及大量古代文物的發(fā)現(xiàn)，云南已被證實為古人類和古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而在云南滄源、宜良、西疇等地發(fā)現(xiàn)的創(chuàng)世紀巖壁畫，正是原始文化在崖壁上的投影。云南巖畫常繪有紅、白、黑等多色彩繪，是色彩最豐富的巖畫之一，其紅色顏料即是赤鐵礦粉末混合牛血制作而成。

廣西西南部的左江流域及其支流明江兩岸的懸崖峭壁上留下了壯族先民駱越人珍貴的巖畫，其全部以赭紅色顏料畫成，畫面雄偉，綿延達200余千米，橫貫六個縣市，不僅規(guī)模大、分布廣，且以悠久的歷史、珍貴的文化內容引起學術界重視和興趣。值得一提的是寧明縣明江畔的花山巖畫區(qū)有一幅巨大巖畫，高44米，寬約170米，面積達7480平方米，是世界上現(xiàn)存最大的一幅巖畫，畫中描繪了1300多個不同形態(tài)的人物，最大的高達3米，最小的不到0.3米，有腰佩長劍的巨人、手舞足蹈的婦女、手持鑼鼓的樂師等。廣西巖畫是用礦物顏料赤鐵礦、方解石、高嶺土等調入新鮮樹脂在峭壁上繪制而成，花山巖畫在明清史料中就有記載，經(jīng)專家多方考證，屬秦漢或更早時期駱越人的作品，距今有2000年左右的歷史。此外，在福建閩南及貴州、四川的許多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亦發(fā)現(xiàn)了數(shù)量可觀的巖畫。

西部巖畫主要分布于新疆、青海、甘肅及內蒙古西部，作畫技法以磨鑿為主，亦有彩繪，內容多是人們狩獵大型野生動物的場景。

甘肅省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境內的野馬山北麓和馬鬃山一帶分布著大量古代游牧民族留下的巖刻畫遺址，據(jù)實地考察，僅大黑溝、石包城、野牛溝、灰灣子和七個驢七處遺址就薈萃巖刻畫55組、圖像300多幅，尤以大黑溝巖刻畫最豐富且分布最集中。大黑溝位于肅北縣別蓋鄉(xiāng)布爾汗哈達，“布爾汗哈達”意為巖石佛山，在大黑溝兩千米長的摩崖峭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巖刻畫，宛若一座座巖畫屏障，畫面內容大部分為彎弓射獵、騎馬放牧、練武格斗、乘駿作戰(zhàn)、舞蹈娛樂等場面，巖畫中有犬、馬、狐、狍子、梅花鹿、大角羊、野牦牛、野駱駝、長鼻象、老虎以及灌木、花草等動植物，還有弓箭、腰刀、刀鞘、羽冠、尖頭鞋、長袍等衣物器具，為現(xiàn)代人研究古代少數(shù)民族科技、服飾、紡織、冶金、氣候、民俗、宗教信仰等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在黑山巖畫的旁邊還有一些名人題記，這是我國發(fā)現(xiàn)最早的有題記的巖畫。西部巖畫多鑿刻于避風向陽的山坳巖石上，這些地方多是古代牧民的牧場或畜圈所在地，或是古代游牧民族集會的中心。經(jīng)考證，這些巖畫是春秋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生活在河西走廊西段的月氏、烏孫等古代游牧民族的文化遺存。此外，在肅北馬鬃山的黑山梁、月牙湖、大泉、紅柳峽，魚兒紅村的坑子、八個峽以及嘉峪關的黑山等地均留存有大量巖畫，畫面簡單樸素、生動逼真，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在新疆天山之北及青海巴哈毛力溝等地區(qū)也發(fā)現(xiàn)大量反映游牧民族生活的巖畫，內容包括有狩獵、舞蹈、祭祀、圖騰族徽、原始文字等。

巖畫中的動物形象大多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神秘色彩，與真實的動物相比存在一些差異，形象大都被改造變形，有的部分被夸大，有的部分被縮小，有的部分被省略，有的部分又是無中生有。還有眾多的神靈像也是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稀奇古怪，有的人物形象裝束奇特，實屬少見。時光一去不復返，過去的人們有著他們特殊的生活環(huán)境和審美觀念，更有一副不同于現(xiàn)代人的特殊的審美眼睛。

巖畫既有濃郁的觀賞價值，又有重大的研究意義，在探索人類藝術起源、宗教、文字、科技的發(fā)展傳播等方面都為我們提供翔實的資料，因此巖畫藝術可謂是遠古人類留給后世的極其珍貴和豐富的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