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小野不是一個人,小野是一種性情,一種態(tài)度。
小野的人有趣。人無趣不可交,哪怕他是圣賢。一個無趣的圣賢一定沒有朋友,誰有耐心跟唐僧聊天呢?孔子是圣賢,但孔子有趣。他會冷嘲,會自我解嘲,有時候還會說說大話,說說喪氣話。當然,也會賭咒發(fā)誓。有時候,他是一個帶點野性的孩子。
圣賢都如此,何況凡人俗人?為稻糧謀、求田問舍也就罷了,若是再無趣,誰愿意跟你多說兩句話?
文野之分,也是始于孔子。“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君子是高標準,不說也罷?!百|”是內質、質樸、本色,“文”是文飾,“野”是粗野,“史”是虛浮,在難以“文質彬彬”即文野搭配正好的情況下,我更喜歡“野”一些。野是本真,雖然不大好看,但是真實,比“巧言令色”讓人踏實。這是退一萬步說的意思了。
若是小野就很好。他也讀書,但沒有蔬筍氣;他也通透,但沒有急色相;他能品茶,也能飲酒;他能吟詩,也能說無傷大雅的段子;他能隨遇而安,也能拍案而起;他有風雅頌的良朋,也有屠狗載漿的好友。這樣的人,有文,但是保留著野。你醉在這樣的人面前,放心。這樣的人有很多,比如李白、蘇軾。杜甫比李白小,被人叫了一輩子“老杜”,聽見有人叫“老李”“老蘇”的嗎?沒有。小野可愛。
我跟趙二去趙莊,找不到路,看見河邊幾個人在釣魚,且待我探探就回。“師傅,請問趙莊怎么走?”那人抬起頭看了看我,說:“我也不清楚?!比缓笥终f,“導航??!”
導航過了,找不到。趙二來了,拎起魚簍,笑道:“厲害啊,這么個鬼天氣,還能釣到翹嘴白,高手啊!兄弟釣齡?”“十幾年了!別說了,早上來還沒這么大霧!你也釣魚嗎?”“不釣魚,還算個人嗎?”兩人大笑。我翻白眼?!澳阋瞾磲烎~?”“去趙莊找人喝酒,他抓了一頭野豬。”“趙莊?我?guī)湍銌枂??!彼统鲭娫挻?,一會兒就探明路線了。臨走,兩人加了微信,他還非得送趙二一條魚。
趙二有點小野。頭發(fā)長,不是裝酷,是懶得弄;穿著油不拉幾的工作服徜徉鬧市,面無窘色。趙二畫畫,寫字,看書,收藏。收藏的東西多,古玩字畫、河邊的瓷片、剃須刀、鐵畫、扇子,最近在收隕石,堆了兩屋子,他簡直就是睡在外太空。他老婆搖頭:“唉……”我假模假樣地勸:“這樣不務正業(yè)的人,離了算了。”她用白眼瞪我,然后接到趙二電話:“你都跟我老婆說啥了,她讓我跟你絕交?”
當然不會絕交,厚著臉皮再去。
老程也是這樣的朋友。老程一肚子古今中外的學問,卻沒治個什么學來。老程聰明練達,卻沒做個什么高官來。老程身在其位,卻經常說些不大適當的話。有人說:“唉,這個老程,可惜了……”可惜什么?老程活得快活,得人喜歡。老程如果不做官了,我會跟他更親近。一個人讓人快樂,自己也快樂,還嘆息個什么勁呢?
梁啟超說,要是把他的有趣拿掉,那他的學問一文不值。這是謙虛,也是實話。他也是個小野的人。他在清華大學上課:“啟超沒有什么學問……”眼睛向上一翻,輕輕點一下頭,“可是也有一點嘍!”這就是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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