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克
歌劇已經(jīng)有四百多年的悠久歷史,有人說歌劇代表了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的文化符號,日益面臨觀眾老齡化的局面是不可避免和無法逆轉的,即使在歌劇發(fā)源地歐美國家也是這樣。
真的如此嗎?上海音樂學院青年教師、男中音歌唱家施恒導演的意大利喜歌劇《愛之甘醇》近日在上海首演,帶給了年輕觀眾煥然一新的舞臺體驗。一直被認為是“陽春白雪”的西洋經(jīng)典歌劇,經(jīng)過施恒的改編,高潮不斷,精彩紛呈,在輕松愉悅和詼諧幽默的氣氛中引來了觀眾會意的笑聲。
《愛之甘醇》是十九世紀意大利浪漫主義作曲家多尼采蒂創(chuàng)作的二幕喜歌劇。作為一部跨越百年的經(jīng)典之作,《愛之甘醇》在全世界上演率極高,每年都會在歐洲各國演出近百場。但是,它在中國上演的次數(shù)卻并不多,尤其對年輕觀眾來說還是比較陌生的題材。
七零后的施恒一直非常喜歡《愛之甘醇》,曾在法國演出過這部歌劇,并飾演其中的江湖郎中杜醫(yī)生?!稅壑蚀肌冯m然是典型的意大利式的啼笑姻緣,但從現(xiàn)在年輕人的角度來看,也是一部男版的勵志瑪麗蘇愛情故事。秉性憨厚的農(nóng)村小伙內(nèi)莫里諾暗戀一個富有聰明的農(nóng)場主阿迪娜。由于雙方貧富懸殊,內(nèi)莫里諾苦于不知如何開口。在一個高富帥情敵的夾擊下,內(nèi)莫里諾鬼使神差從江湖騙子杜醫(yī)生那里買了一瓶“愛情靈藥”,最終歪打正著地收獲了愛情。在施恒看來,這樣奇特的喜劇沖突完全可以吸引當下的年輕觀眾,再加上這部歌劇的很多唱段都優(yōu)美動聽,從頭到尾就像經(jīng)典名曲的薈萃,他相信這部歌劇一定可以贏得年輕觀眾的喜愛。
于是,施版《愛之甘醇》貫穿了施恒一貫的穿越式導演理念,他將原作重新編排,變成了“中文對白+意大利文演唱”。喜歌劇中穿插了大量宣敘調對白,很多插科打諢的笑料包袱,如果全部用意大利原文演唱,很難擊中中國觀眾的笑點,尤其是年輕觀眾,因此施恒在排練過程中,不斷根據(jù)劇情的需要加入了很多時尚元素、網(wǎng)絡流行語和當下熱點問題,甚至還考慮到每個演員的特征,把原來比較枯燥的對白變成年輕人的語言,增加了很多搞笑的上海方言。這樣就把時空從近代的意大利轉到了當下的上海,農(nóng)村小伙子變成一個整天玩游戲“吃雞打王者”的宅男,富家女變成一個嘴巴不饒人、喜歡發(fā)嗲的上海女孩,讓年輕的觀眾覺得這不是十九世紀意大利的鄉(xiāng)村愛情故事,而是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充滿諷刺意味的真實故事。演出中各種網(wǎng)紅對白隨處可見,尤其是上海方言的段子讓人捧腹。比如,當男主向女主傾訴一腔愛意,卻被女主嫌棄死腦子時,他無可奈何地飆出一句“要洗夸叻!”(要死了?。挥直热?,女主賭氣對男二說:“我們今天就結婚!”男主急得大吼一聲:“伐來塞!儂伐要搞!”(不行的!你不要搞?。?,引得上海觀眾們會心一笑,這就打破了許多年輕人心目中歌劇嚴肅呆板的固有印象。
《愛之甘醇》的場景原來是意大利鄉(xiāng)村的田園小景和農(nóng)舍田莊,通常配以金黃麥垛和參天古樹,這些距離中國的年輕觀眾比較遙遠,很難產(chǎn)生共鳴。施恒一直強調千萬不能讓觀眾覺得歌劇是遙不可及的。他發(fā)現(xiàn),酒吧是歐洲文化不容忽視的一個組成部分,不管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酒吧一定是一個重要的社交中心,大家都愿意在酒吧里輕松地聊天。在中國都市文化中,酒吧更是年輕人的天下。他靈機一動,把兩幕所有的場景都集中在一個酒吧里,這樣舞臺就充滿了時尚的現(xiàn)代感,符合年輕人的審美品位,與劇情的發(fā)展也非常自然吻合,容易烘托氣氛,產(chǎn)生喜劇效果。
多尼采蒂的作品包含了豐富的音樂表現(xiàn)形式,不僅沿襲了傳統(tǒng)意大利喜歌劇的表演元素,繼承了傳統(tǒng)的美聲唱法,同時還將浪漫主義氣息融入歌劇音樂的創(chuàng)作中,難度不小,于是選擇合適的演員就成為了關鍵。
扮演男主角內(nèi)莫里諾的是旅法抒情男高音陳昱,他的個頭不高,靦腆樸實,符合主人公癡情的特征。施恒在法國做評委時聽過陳昱的演唱,他的聲音細膩,富有表現(xiàn)力,給施恒留下了深刻印象。陳昱每次排練都用演出的狀態(tài),全心投入,非常敬業(yè)。在排練女主角抽他嘴巴的動作,為了表現(xiàn)逼真,他讓女主角真的抽他耳光,他自己摔倒的動作也特別到位,讓其他演員十分感動。正式演出開始時,他有點小心翼翼,沒有完全放開,這可能是男高音的一個習慣性保護動作,但也符合內(nèi)莫里諾自卑懦弱的性格。到后來他就徹底放開了,線條悠長,感情真摯。當全劇最著名的唱段《偷灑一滴淚》的音樂響起,舞臺上亮起浪漫昏暗的燈光,陳昱用柔美的嗓音淋漓盡致地詮釋了男主角對于愛情的堅定,令人動容。
扮演女主角阿迪娜的是來自西安音樂學院的青年教師吳霖,這是她第二次和施恒合作參演他導演的歌劇。她第一次主演的《唐·帕斯夸萊》給上海觀眾留下了難忘的印象。這次她的表現(xiàn)更加出彩,跳躍的花腔靈動清脆,如同鳥鳴般悅耳甜美;風情萬種、率性美麗的外表攝人心魂,簡直就是多尼采蒂筆下阿迪娜的化身。吳霖是一個特別享受舞臺的演員,演唱時特別放松,極富韻律動感,完全投入在音樂里。作為一個非本地女孩,吳霖把上海方言說得有模有樣,以假亂真,可見下了很多功夫。她的現(xiàn)場發(fā)揮超常,讓人忍俊不禁,孩子們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施恒親自扮演善于夸張和喋喋不休的江湖騙子杜醫(yī)生,每次出場都會掀起一個高潮,引發(fā)觀眾的大笑。這個角色有點類似于《西廂記》中的紅娘,是極其重要的線索,缺少了這個角色,基本上就失去了一半輕松的元素。所以施恒在戲劇中演唱和表演的分量特別重,有一首詠嘆調堪稱“歌劇詠嘆調中的馬拉松”,長達八分鐘。還有他自己設計的群舞,讓所有演員跟隨他一起在歡樂活潑的音樂中調皮地邊舞邊唱,甚至融入了流行的“騎馬舞”元素,那滑稽可愛的樣子引起觀眾的陣陣喝彩。
施恒強調,要讓年輕人對這部歌劇感興趣,必須要跟相聲一樣,逗哏和捧哏相互配合。男女主角在表演上屬于捧哏,他們的主要精力是演唱優(yōu)美的詠嘆調。但為了讓整個歌劇不枯燥、不乏味,必須由一個好的男中低音調侃打趣,穿針引線,把整個戲串起來,而杜醫(yī)生這個角色就是極其重要的“逗哏”。
施恒天生就是一個喜劇演員,他對喜歌劇中的幽默成分十分敏感,藝術分寸拿捏得很到位,在整個演出過程中,他始終以喜劇的輕快氛圍吸引觀眾,樹立了自己獨到的導演風格。同時,處女座的他也堅守自己的藝術底線,即使在排練時間很短的情況下也不放過任何細節(jié),對演員要求非常嚴格。他說,我只能在不違背歌劇藝術本體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年輕觀眾的審美需求進行創(chuàng)新,絕對不會為搞笑而搞笑,影響或者沖淡劇情和音樂中更有分量的內(nèi)涵。
雖然喜歌劇《愛之甘醇》的經(jīng)費非常有限,但施恒還是堅持聘請來自歌劇故鄉(xiāng)意大利的指揮阿爾多·薩爾瓦諾(Aldo Salvagno),這樣可以保證把原汁原味的藝術作品呈現(xiàn)給觀眾。這位意大利指揮跟施恒多次合作,每次都非常認真,盡心盡責地處理好每一個細節(jié),很善于在非常短的時間內(nèi)讓樂隊與歌唱演員做最充分的磨合。對于參加這次演出的上海致公黨合唱團,薩爾瓦諾也不厭其煩地教大家如何用純正的意大利語演唱每一首合唱作品。
薩爾瓦諾非常認同施恒對這部意大利經(jīng)典歌劇的改編,尤其是看到觀眾中年輕人的比例很高,他感到非常驚奇。即使是在歌劇的故鄉(xiāng)意大利,目前也面臨著歌劇觀眾年齡老化的尷尬局面,年輕人很少光顧歌劇院,這樣歌劇就面臨“斷檔”的危險。他認為施恒的嘗試與探索在歌劇如何應對新時代,如何保持生命力方面對他很有啟迪。
歌劇結束時,突然有個少女走上臺來唱了一首鄧紫棋作詞作曲的網(wǎng)紅歌曲《光年之外》。在浪漫纏綿的歌聲和觀眾熱情的掌聲中,演員開始依次向觀眾謝幕。這首電影《太空旅客》的主題曲和片尾曲飽含深情,不僅跟《愛之甘醇》的主題很貼切,其熟悉的旋律也讓很多年輕觀眾感到意外和驚喜。聽了一晚上的歌劇,最后換一首好聽的流行歌曲輕松一下,真的有些別開生面,前所未有。
有一些喜歡美聲唱法的人特別反感流行音樂,反之也有一些酷愛流行歌曲的人說什么美聲唱法已經(jīng)走向衰亡,甚至說美聲是死亡的藝術。其實這兩種說法都有失偏頗。施恒專門找了一個學美聲的學生來演唱這首通俗歌曲,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不管美聲還是通俗,只要是好聽的音樂,所有人都會接受。學習美聲只是學習了一種技術,一種唱法,并不代表他們離開了自己的生活。這樣巧妙的安排透露出一個信息:歌劇不是遠離生活的,而是一門在生活中提煉濃縮升華的綜合性藝術,歌劇本身就是來源于生活的。
最后,施恒說,歌劇的未來屬于年輕一代,我們應該放下身段,去傾聽他們的需求、他們的感受、他們的審美,只有這樣,歌劇才能變得讓更多年輕人愿意來看。施恒努力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加入各種輕松活潑的喜劇色彩,形成獨具風格的舞臺表演形式,讓年輕觀眾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讓經(jīng)典歌劇在新形式的演繹中煥發(fā)出新的光彩。施版歌劇《愛之甘醇》的創(chuàng)新和探索,說明歌劇可以從博物館中走出來,走進年輕歌劇愛好者的中間,讓歌劇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