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 湖南師范大學
電影作為光與影的藝術,按照其自身的分類標準分為動作片、愛情片、喜劇片、科幻片、恐怖片等,而電影類型的分類下本身就暗含著一定的性別意涵,如動作片、科幻片這類以力量、科學、理性為主要元素的電影往往被認為是屬于男人的電影,導演所選用的角色也以男性為主,而像愛情片、喜劇片這類以感性、柔情為主要元素的電影則被認為是女性所擅長的類型。尤其是科幻電影中的故事發(fā)展會以一定的科學技術為理論的支撐,而科學技術和理性智慧長期被男權社會語境構建為男性獨有的特征,導致科幻電影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一直籠罩在男性權威的陰影之下。但這樣的情況正有所好轉(zhuǎn),隨著女性主義運動的不斷發(fā)展,女性社會地位及話語權的提升,使得女性在科幻電影中的地位與形象的刻畫也越來越呈現(xiàn)出主流化的傾向,甚至出現(xiàn)以女性為主要敘事視角的科幻影片,《湮滅》相較于其它的女性科幻電影,它的特別之處在于采用了一支“娘子軍”的全女性陣容來應對影片中的主要危機,這是本文選取這一影片作為分析對象的重要原因,也希望借此分析,探尋當下科幻電影中女性形象的多元化呈現(xiàn)與塑造。
科幻電影的敘事框架遵循著人類面臨著某種未知的威脅,而一支小隊伍或個人為了拯救眾生而選擇犧牲自我,奮勇前行,為了人類的幸福踏上征途。但以往這樣勇敢堅毅的角色多由男性承擔,女性在科幻電影中只能充當配角,飾演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物。隨著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及話語權的提升,近幾年的科幻電影中,女性不再局限于一些無關緊要的花瓶式角色,而是擁有了更多的戲份、更加獨立的、有領導權及支配地位的角色,發(fā)生了從男性的獵奇對象和欲望客體向具有主體意識和個性魅力的獨立女性形象的轉(zhuǎn)變,開始成為敘事中的核心要素,如《火星救援》里宇航員隊的隊長、《星際穿越》中熟知摩斯密碼的墨菲,但科幻電影中以清一色女隊形象呈現(xiàn)的,《湮滅》尚屬第一。
《湮滅》是根據(jù)杰夫·范德米爾所著的小說《遺落的南境·湮滅》所改編成的電影,全片采用了女性的視角切入,是一部完全講述女性角色的科幻電影。電影中的五位主角有別于傳統(tǒng)科幻電影中性感無腦的女性形象,自愿進入“閃光”的五位女性在各自的領域都有過人之處,女主莉娜是生物學博士、小隊的領導者文崔斯是心理學家、謝帕德是地貌學家、喬希是物理學家、安雅是醫(yī)務護理人員,從她們的身份來看,她們有專業(yè)的知識素養(yǎng),有自己的事業(yè),也取得了一定成就并具備了自由選擇的權利。而從科幻電影中女性形象的服飾裝扮來看,以往科幻片中的女性形象的標配是緊身衣加超短裙,從而凸顯出女人曼妙的身姿,而《湮滅》中的女性形象符合敘事邏輯,著裝呈現(xiàn)出男性化特征,她們進入“閃光”之后的裝備與男性軍人無異,身著寬松的行軍服,背包,手持鋼槍,隨時準備與未知名的生物作戰(zhàn),再加上環(huán)境的限制,她們通常呈現(xiàn)出“灰頭土臉”的狀態(tài),這時她們不再作為男性“凝視的對象”而存在,其女性身體特征被隱藏起來,呈現(xiàn)出“女漢子”一面的堅韌與勇敢。此時的她們以一種對于男性英雄形象的模仿和移植的視覺形象呈現(xiàn)出來,被納入到核心的敘事表達機制之中,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在科幻電影中,男性視角下的女性大多被塑造成等待被拯救的形象,面對災難或未知的恐懼,她們往往脆弱不堪,僅靠自身很難獲得救贖,只能將生命寄托于男性的拯救。但《湮滅》中的女性并非是經(jīng)過千挑萬選出的精英,反而是她們自愿加入這個探險小隊,尤其是在3年內(nèi)政府派往的軍隊和科研小組都有去無回的前提下(除了莉娜的丈夫凱恩),她們成為了主動拯救人類的女英雄。但這一拯救者的形象是電影所呈現(xiàn)出的表層敘述,追究五位女性進入“閃光”的深層原因,是為了拯救眾生還是走向自我毀滅呢?莉娜和謝帕德在進入“閃光”后的對話就很好地解釋了這一問題“志愿加入這個小隊,如果家庭美滿,你不會做這樣的事?!边@些看似精英的女性其實都各自背負著傷痛,文崔斯沒有家人、朋友、搭檔,還患有絕癥;謝帕德的女兒得了白血病已經(jīng)逝世;喬希有自殘的傾向;安雅是一個酗酒的癮君子。而莉娜是因為對丈夫的不忠讓她充滿虧欠之情,她們都是靈魂支離破碎的精英女性,她們有別于拯救者的家國大義,她們是飽受生活折磨的受難者。
從這個角度來看,女性依然是作為弱者和受害者的形象呈現(xiàn)的,她們處于肉體和精神湮滅的邊緣,讓這次對“閃光”的探險看上去像是一種獻祭,文崔斯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喬希也自愿與植物“融為一體”??此普鹊男袨樗坪跏且淮巫晕覛纾砻嫔纤齻兪侵鲃舆x擇,實則是尋求逃避的另一種方式,逃避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問題,身體上的、精神上的、感情的、親情的??苹秒娪爸械牧硪粋€女性形象是救世主的形象,她們不怕死亡,但一定是充滿希望和向往自由的活著,而《湮滅》中的女性更像是對生活失去希望后的“赴死”,影片的結尾只有莉娜活著走了出來,所有的女性都自己走向了毀滅,也能從另一個側(cè)面看到女性作為弱勢群體的形象呈現(xiàn),即使是活著走出來的莉娜依然要接受男性人物的“審問”,而不是作為女戰(zhàn)士的形象受人尊敬和優(yōu)待。
隱藏于敘事主線之下的,是家庭對于女性的重要性,這依然逃脫不了傳統(tǒng)男權社會對于女性氣質(zhì)與形象的塑造和呈現(xiàn),她們應該溫柔賢惠,相夫教子,永遠把家庭放在首位。對于丈夫不忠的妻子要以贖罪的姿態(tài)走向毀滅,失去女兒的母親要以萬念俱灰的心態(tài)自取滅亡,沒有家庭的孤家寡人得了絕癥后也失去生的希望?;橐雠c家庭的幻滅對于女性來說無異于滅亡,正如謝帕德所說,失去女兒之后曾經(jīng)的她也隨著女兒的逝去而死亡了,雖然影片沒有展開對人物家庭背景的介紹,但從僅有的信息中可以推斷出著五位女性的人生都是破碎的,她們的家庭生活都算不上是幸福美滿的。而最終歷經(jīng)磨難的女主在回到正常世界之后,依舊要回歸到傳統(tǒng)的家庭之中,這種回歸也象征著經(jīng)歷贖罪后的重生,是對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回歸,回歸到家庭這一狹小、缺乏創(chuàng)造性的空間。
她們能加入這樣的探險小隊是因為自己的學識和專業(yè)知識,但影片中她們的這些能力和素質(zhì)并沒有發(fā)揮出多大的功能,最后也都走向了毀滅。影片中用了類似于諾蘭在《星際穿越》中使用的交叉剪輯的手法,通過閃回向觀眾介紹了莉娜過去的生活,而其他四位女性則完全沒有交代,僅有的信息也局限在對于他們妻子和母親角色的刻畫之中,缺乏對于女性內(nèi)心心理的探討,并沒有真正的展現(xiàn)出女性內(nèi)心深處的復雜情感,對于女性的選擇和行為也很難真正的理解和感同身受。
《湮滅》中對于女性形象的描繪和塑造表現(xiàn)出復雜和矛盾的立場,一方面她們是具有團結精神、具有改變世界能力的強大活躍的女戰(zhàn)士形象,另一方面,她們又是脆弱敏感易受傷的弱女子,她們是被生活折磨和拋棄的受害者。她們在某個領域有所成就,卻又要以愛情和家庭的失敗為代價,在基督教國家的固有觀念和文化里,沒有完整的家庭是人生的一種缺陷。而女主作為對丈夫不忠的妻子,也是以負面的人物形象呈現(xiàn)在熒幕前的。這表現(xiàn)出男性視角下對于異常成功女性的敵視情緒,她們擁有受人尊敬的社會地位和豐富的學識智慧,但作為女性卻很失敗,這是男權社會對于女性形象的污名化處理。
科幻電影作為一種承載著文化的傳播媒介,它通過聽覺與視覺的奇觀化處理,呈現(xiàn)出社會中的性別模式與性別特征,不僅反映著社會中的性別文化也在某種程度上塑造和建構著人們的性別意識。女性作為科幻電影中的重要形象,如何通過科幻電影中的人物塑造傳達出正確的性別觀念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朵螠纭愤@一部以女性視角作為敘述主體的電影,相比于之前以男性為絕對主角的影片算得上是一種突破,但其中所反映出來的某些細節(jié)依然無法逃脫男權社會結構的藩籬,這或許是一種性別霸權滲透下的集體無意識,不僅體現(xiàn)出女性自身身份認同的矛盾與錯亂,也從側(cè)面反映出導演與創(chuàng)作者對于女性形象的塑造依舊難以逃脫出男性話語權占主導地位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未來科幻電影中女性形象如何以更加獨立、自信、美好的視覺呈現(xiàn),不僅需要女性自身的覺醒與革新,更需要當前的社會環(huán)境對于兩性更加客觀、理性的認知與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