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們留心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生活中有許多令人著迷的小事:一件喜歡的舊衣裳、夜晚的低語、無花果的滋味……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微小的幸福。
你剛剛和孩子吵了一架,過會上班又要對上司忍氣吞聲。不過現(xiàn)在,你正在浴缸里讀報紙。首頁上有重大新聞。加利福尼亞州的一位廚師在確認妻子出軌后,將其殺害、分尸并水煮了四天,被發(fā)現(xiàn)時,尸體只剩下一點頭骨,警方正是通過這一點點殘骸確認受害人為廚師的妻子。然后你又讀到一篇:住在英國盧頓市附近的一對夫妻假意為多位老人提供理財建議,以此和他們成為朋友,然后將其殘忍毒害。還有一則新聞是西班牙的一位女性連捅鄰居十三刀將其殺害。此前數(shù)月,這位女性洗牙師的寵物犬一直在其外出工作時狂吠不止,鄰居多次投訴、留下威脅性的字條,也曾多次打電話報警,有一次甚至在街上伸腳踹狗。后來狗神秘消失。兩天后,警察發(fā)現(xiàn)了鄰居的尸體。或者,又一則新聞吸引了你:在澳大利亞從事公共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的一位中產(chǎn)階級管理人員多次偽造購進醫(yī)療器械的合同,挪用公款購買奢侈品,在被捕前兩年內(nèi)共購買四十七個LV箱包以及十一塊百達翡麗手表。
把上述這些事情當作快樂的來源實難說通,因為報道的都是極為恐怖駭人的案件。但是,奇怪的是,盡管我們并不愿意承認,這些案件卻給人一種寬慰,甚至會讓我們聽得很享受。也許,我們擔憂的是從這些案件中汲取快樂顯得我們是在縱容這些惡劣行為。但實際上,我們并非真的在鼓勵犯罪,我們并不是因為案件的發(fā)生而開心。相反,我們開心的是我們意識到了這些案件有多么惡劣。
我們開心的原因之一是,這些涉案人員無論怎么看都和平常人無異。那個廚師讓你想起曾經(jīng)班里厚臉皮的小男孩。那位養(yǎng)狗的女性就像你剛剛在超市里見過的普通人一樣。我們所接觸到的人大多是經(jīng)過修飾的,但是我們接觸到的自己卻是毫無掩飾的。這種不公平的對比意味著我們會無可避免地察覺到自己比實際上更怪異的一面。奇怪的欲念會撩撥到你;被堵在路上會想放聲大哭;在人群里會莫名其妙地感到只有自己不正常;在工作中不得不對一句話哈哈大笑,即使在心里你覺得它無聊至極。
報紙上的案件便是在這種情況下發(fā)揮作用的,它重新界定了怪異的范疇。報紙上刊登的案件比我們的怪癖要怪異不下五十倍,因此我們的怪癖顯得平庸無奇。顯然你從未想過烹煮自己的另一半,不想用欺騙醫(yī)院獲得的贓款收集行李箱,也從未犯下毒害和捅死鄰居的罪行。
這定是阿道夫·希特勒的書有眾多中年讀者的潛在原因之一。與其狂躁、妄想、破壞力和殘酷的惡劣程度相比,其他所有人都顯得十分可愛了??赡苡腥藭纫煌砩系钠【?、說三兩句難聽的話、不刷牙就上床睡覺,但和貝希特斯加登的行為準則相比,這樣的舉動已經(jīng)相當正常了。
《微小的幸?!?/p>
原作名:Small Pleasures
副標題:每個微小但閃亮的瞬間里,都藏著我們向往的生活。
作者:[英]人生學校
譯者:陳鑫媛
出版社:未讀·生活家·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
出版年:2018年11月
頁數(shù):288
定價:68.00元
并不是說你從沒經(jīng)歷過風雨。你也曾讓背叛深深傷過;也曾經(jīng)渴望過天上掉餡餅,坐享財富;也曾和鄰居大吵一架。但是你的所作所為相比而言還算文雅。你也曾勃然大怒,妒火中燒,為金錢發(fā)愁,但是你從不會像他們一樣,你獨自消化痛苦,不會犯下罪行。這些罪犯的邪惡行為揭示出你內(nèi)在的、道德上的英雄氣概。
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十五分。通常這時你正在看電視、穿著襪子在廚房走來走去、吃餅干,或是打算上床睡覺。但是此刻,你正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遠處汽車柔和的尾燈,以及對面車道上時不時一晃而過的汽車前照燈—距離最后一個高速指示牌還有一百一十七英里。
你感到動力十足、目標明確。輕輕一踩油門,汽車便奔馳在寬闊平坦的車道上,快速繞過一輛重型貨車,車身微微騰起,拐進另一條長而平坦的公路,被舒適的路燈白光籠罩。藍色的指示牌指向納尼頓人回家的路,你心中對這個你從未去過也可能永遠不會去的地方頓生好感。
車內(nèi)很舒適。汽車在警覺地關(guān)注著各項狀況:儀表盤上默默閃動的各項指示燈表明制動液儲量充足,發(fā)動引擎溫度恰當,目前車速為每小時七十二英里。你感到心滿意足,仿佛回到了一個會移動的子宮里,安全地穿梭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幸福的感覺并非僅僅來自封閉的環(huán)境,你還體會到了另一種與腦內(nèi)想法有關(guān)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未被充分賞識但至關(guān)重要,可以用一種特別的名稱為它命名:駕駛療法。
大腦厭惡思考,這個事實奇怪而煩人,我們都不想承認。然而我們的確總在逃避,不愿證實懷疑,當我們推崇的想法失敗,或遇上令人不安的證據(jù)時,與其進行棘手的精神對抗,倒不如放棄—而我們總是選擇放棄。而印度僧侶在對待這些困難時卻嚴肅認真,并且創(chuàng)造出特殊的環(huán)境來幫助自己戰(zhàn)勝失敗。他們在清靜偏遠處修建的寺院和點綴著青苔、沙石堆的花園里,探究不同的禪坐姿勢能帶來何種不同的感受。
但是僧侶并沒有車。為了創(chuàng)造適合思考的理想環(huán)境,我們也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摸索。汽車稱得上是令人安心思考的場所。隨著汽車優(yōu)雅地駛向出口下坡,我們會產(chǎn)生一種心靈上的幸福感。
很意外,絕對的沉靜無法誘使自己靜下心來,為思考創(chuàng)造最佳環(huán)境。更有助于思考的環(huán)境常常需要動靜結(jié)合,再輔以不耗費精力的小事共同打造。駕車需要一套準備動作:檢查后視鏡、調(diào)整油門、自動掃描速度計、不斷根據(jù)前方道路調(diào)整方向盤。在駕車提供的這種條件下,腦中和緊張、苛責有關(guān)的部分都被屏蔽了,我們毫不擔心思緒會飄向何方,我們?nèi)螒{心神隨著頭頂有節(jié)奏地掠過的燈光游蕩。這樣的思考看似徒勞無益,但是當心神圍繞一個固定的話題游蕩時,總是帶有潛在的益處。我們擺脫了那些因為習以為常而被我們忽略的心理痼疾。被封鎖起來的想法再次出現(xiàn),就算之前這樣錯了一回,說不定還有其他方法?究竟什么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否存在這樣的目標?也許我們一直以來都太吹毛求疵,或者,太消極悲觀?恰恰因為我們沒有過于勞神費力地思考,我們發(fā)現(xiàn)了看待事物的新途徑。駕車疾駛讓我們的心神進入了一塊極為陌生但對我們來說大有益處的領(lǐng)域,在那里我們不必快速決定究竟要接受還是排斥冒出的想法,能夠再三斟酌生活中是否存在類似的情況。夜間疾駛為心靈創(chuàng)造出溫和的環(huán)境,一些重要的想法得以在此浮現(xiàn)。
??糠照拘菹ι钜躬氉择{駛的人而言有著奇異的誘惑。往常這里一點也不吸引人,但此刻你只想在此調(diào)整節(jié)奏,安靜地坐在一群人中喝杯咖啡。無論他們偽裝得有多好,每個人都在進行心靈上的探索。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正是這段距離讓我們獲益,讓我們能有片刻時間,更清晰地明白人生在世所擁有的更廣闊的意義。
要是工作日,這時候你已經(jīng)出門了。但你現(xiàn)在仍躺在床上,有時間細細感知從窗簾縫隙中透出的陽光。窗外比平日寧靜些,如背景音樂般的城市喧囂停止了,只聽見路上一聲車門關(guān)上的聲響。今天要做的事不多,可以懶散地在浴室里磨蹭,平常得一邊刷牙一邊查看短信,一邊匆匆套上工作穿的衣服,還要一邊在腦子里思考當天要完成的首要任務。但是,在這個早晨,這些都不重要了。你得以從不斷關(guān)注時間的緊迫感中抽身,無須緊趕慢趕,在明早之前,沒有任何人會要求你做任何事。窗外云層一點一點地飄動著,下午可能會有雨。你有件在愛丁堡買的夾克衫,有一陣子沒穿過了。你可能會去咖啡廳里坐一會,帶上一本書或是自己的日記,點一份菠菜炒蛋,然后去公園里走走,看看鴨子,這便是極好的享受了。
我們可以把人與國家相比。就像國家由不同的地區(qū)組成一樣,你也是由方方面面構(gòu)成的:工作中的你、家里的你、在父親面前的你、欣賞挪威峽灣照片時候的你。你無須對各個方面一視同仁。事實上,生活往往使我們只能關(guān)注到個別的方面,其他方面都被我們忽視了。還有些是我們根本毫無察覺的方面,比如有機會的話也許我們會種植蔬菜、學意大利語、跳倫巴舞、對建筑大師勒·柯布西耶的設計一見傾心。這些方面就像是一個國家中偏遠的省市,就算有和它們相關(guān)的消息,也鮮會傳至國家的中心。在周日的時光中,我們能探索自身,認識或者說重新認識還不了解的自己。平常,這樣的自己總因為諸如工作的需要、他人的期待等可以理解的理由而被忽視。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周日總是與宗教緊密相關(guān),這在西方尤為明顯。周日是基督教對猶太教安息日的演化,是上帝指定的休息日。周日的傳統(tǒng)宗教概念明智地把這一天專門用于進行積極的活動,有各種各樣的禁令來確保這一天只能夠用來放松休息,不能進行交易,商店、劇場、酒吧必須歇業(yè),火車班次必須減少。這么做不是為了削減娛樂,而是為了確保時間能被自由地用在他事上。雖然這樣的規(guī)定大都已經(jīng)取消,人們潛在的需要卻留了下來:時間需要被保護。人們可以選擇繼續(xù)享受數(shù)字化生活的便利,可以選擇不讀報紙,也可以選擇不被瑣事纏身。一整天都無法專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是相當危險的。
安息日的其他意義還體現(xiàn)在,你認識到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的時間雖然不短但卻有限,你期待利用這段被特別規(guī)定的時間去做一些事情。人們本該在周日去教堂禮拜,那些儀式會引發(fā)人們的思考,這些問題至關(guān)重要但總被擱置一邊:我這一生都在做什么?我和他人相處得如何?我到底珍視什么,為何珍視?與周日有關(guān)的傳統(tǒng)觀念都囿于宗教范圍內(nèi),但周日為我們實現(xiàn)的需求實際上全然獨立于此。
周日早晨所帶來的世俗快樂不僅僅有關(guān)放松和自由,還與一種感覺相關(guān),人們會在周日感到自己有機會用一種更廣闊的視野重新看待生活。
我們希望能有片刻放下手頭的瑣事,走向崇高、寧靜、永恒的生活。我們正漸漸獲得高尚的覺悟—也許這樣的說法并不恰當。通常,我們總是表現(xiàn)出所謂“低俗”覺悟的特征:講求實際、不懂自省、自我辯白。在這樣的時刻,世界展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充滿磨難與徒勞的世間,人們一邊竭力吶喊以求他人側(cè)耳,一邊抨擊冒犯他人;另一方面是充滿溫柔、渴望、美好、脆弱的天地。恰當?shù)幕貞绞绞且灰曂实膽z憫與和善。懷抱這樣的心境,人們會減少對自己生命的些許珍視,會深思不再擁有寧靜之后的模樣,會把興趣擱置一邊,也許還會在想象中與轉(zhuǎn)瞬即逝的景物或自然融為一體,如樹木、清風、飛蛾、云朵、拍岸的海浪。從這個角度思考,地位、財產(chǎn)和苦悶都變得無關(guān)緊要了。如果在此刻被他人遇見,他們定會對我們的轉(zhuǎn)變以及新生的慷慨與憐憫驚詫萬分。
高尚的覺悟當然是短暫的,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它永恒存在,因為它與我們要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格格不入。但是,當它出現(xiàn)時,我們應當充分利用它,并在我們最需要它的時候體悟其精髓。周日早上產(chǎn)生的幸福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我們意識到這一段時光非同尋常。
當然,大多數(shù)時候你根本不會留意手腕,但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比如戴著皮質(zhì)表帶、利落地挽起袖口、戴著琥珀石鐲子、掌心向上放在桌上時,你會注意到對方小臂內(nèi)側(cè)細膩的肌膚,柔和的血管線條交錯纏繞,微微跳動著,一起一伏。人際交往的要求及復雜程度難以避免地意味著我們無法一直與共度大部分人生的這個人甜甜蜜蜜、相敬如賓。但偶爾瞥到手腕,卻能讓你重拾消失的柔情。
凝視著連接小臂與手掌的手腕,你重新認識到當初墜入愛河的原因。凝視手腕的幸福在于它讓我們回憶起過去:愛人還是個嬰兒時手腕纖細的樣子,手腕被包裹在羊毛手套里的樣子,愛人過去常用大拇指把藍色上衣的袖口往下拉(最后竟磨出了一個洞)的樣子。
你想起愛人會時不時擺出優(yōu)雅的手勢,這一動作不僅在熱戀時深深吸引著你,時至今日仍有這種魔力。他會在打字打到一半時突然停下,雙眼盯著屏幕,咬緊下唇,雙手仍懸在鍵盤上,手腕的姿勢透露出一股遲疑,表現(xiàn)出渴望把事情做好的焦慮。也許這在他八歲半開始學鋼琴那會就出現(xiàn)了,那時他竭力想取悅老師,盡力彈好每一個音符。愛人身上這種竭力取悅他人的一面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見(在責備你沒有盡到對家庭的責任時尤其難以尋覓)。
你還會被愛人切西紅柿的模樣所吸引。食指貼著刀背,手腕朝著砧板向下壓,似乎只有他這樣切西紅柿。看著他,你回想起笨手笨腳的童年時代,那會切個東西都得費大把力氣。你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愛人的年少時期,沒有后來生活中的錯綜復雜,渴求地體會著那段美好時光。雖然愛人有時表現(xiàn)得十分堅強,手腕卻展現(xiàn)了他脆弱的一面。
可能在這世上,只有這個人是你可以通過手腕認出來的。
現(xiàn)在,這件衣服只能在家穿一穿,甚至也許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或者需要一些借口的時候才好意思穿上了。比如天氣突然變冷了、經(jīng)濟狀況不樂觀了、剛從郊外的大雨里長途跋涉回來,洗了澡,現(xiàn)在可以舒舒服服地待著了。
這件衣服一度很時髦,服帖地包裹著你的身子,袖口的大小也剛好貼合手腕的粗細。但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完全變形了,松松垮垮的,袖口向外卷,左邊的胳肢窩處還破了個洞。
剛買回來那會,一個宜人的午后,你在哥本哈根穿著它;發(fā)現(xiàn)某人出過軌時你穿著它;在各個城市輾轉(zhuǎn)奔波時你帶著它;裸泳后你把它套在自己光裸的肌膚上;在去新加坡的飛機上你把它當作頸枕;備考時你穿著它;戀人曾用它的袖子綁住你的手腕。所有這些都存在于這件衣服里,把臉埋進里面深吸一口氣,便仿佛回到那些時刻。穿著它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是件美好的事?,F(xiàn)在,只有你真正喜愛的人才有機會看見你穿上這件衣服的模樣。
這件衣服讓我們在腦中排演一幕又一幕重要的往昔歲月,它是我們從童年走向成年,再走向老年的過渡性客體。
保存舊衣服與生活中常見的另一種做法—當事物失去原有價值時便不再留戀—背道而馳。舊衣服沒有遵循事物讓人漸漸失去興趣這個冰冷的發(fā)展方向,相反,它默默承載了許多愛意。雖然我們沒有對自己道明,但我們其實希望被別人當作這件舊衣服一樣對待,希望他人不僅不介意我們經(jīng)歷風霜而改變的身形和性格,反倒因此對我們喜愛有加。我們渴望在這件舊衣服上看到的溫情能夠在我們自己身上延續(xù)。
你正帶著朋友的小家伙——一個三四歲的小朋友——去上幼兒園或者去公園野餐,小朋友一只手抱著毛茸兔或玩具消防車,另一只手拉著你。這也許是很少在你生活中出現(xiàn)的場景。
回憶起自己的小時候,我們正與心中孩子般的自己會合,我們曾經(jīng)也是個孩子,甚至現(xiàn)在還保留了部分孩子的特點,我們在這孩子般的自己面前表現(xiàn)得像個大人,不斷給予鼓勵,并溫柔相待。
我們牽起孩子的手,心中騰起一種陌生的保護欲,我們變得有耐心,還對危險和外部條件產(chǎn)生了警覺:往前走這三步會出事嗎?我們會仔細留意路緣,還有路邊經(jīng)過的貴賓犬。雖然貴賓犬很可愛,但對于和它一樣高的小朋友來說,它也是個潛在的危險。你時刻保持警惕,準備隨時將你要監(jiān)護的小家伙一把攬進安全的臂彎中。
人們都忘了孩子有多么可愛。想想他們觀察橡果時那嚴肅認真的模樣吧。有小朋友相伴,你重新記起踩水坑、翻鄰居家的垃圾桶、觀察停著的車的方向盤竟然如此有趣。
由小朋友陪伴所產(chǎn)生的幸福感是彌補成人世界里的錯誤和固有缺陷的良方(但是這些問題在如今太過常見,人們都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這種幸福感源于再次發(fā)現(xiàn)某些關(guān)鍵真相,而這些真相有關(guān)世界的美妙,有關(guān)愛,以及我們給予無條件的和善的潛能。也許,你相信,終有一天,這些今天還需要你細心看護的孩子也會長得和你一樣大,做和你一樣的事,產(chǎn)生和你一樣的想法,而在此時此刻,這些對他們而言都還十分陌生。有短暫的片刻,人們會驚訝于人類從幼年到死亡的人生歷程中的全然陌生之感。
老石墻樹立在此,經(jīng)受了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的風吹雨淋、日曬嚴寒;青苔在墻上逮到落腳點就瘋長。也許這堵墻早就存在了,也許在人們還不懂得各個大洲的輪廓、印度馬拉地人也還未在旁遮普[1]取得關(guān)鍵性勝利、拿破侖還沒有在厄爾巴島[2]上憂國憂民時,這堵墻就已經(jīng)存在了。也許,在維多利亞女王傷心悼念丈夫的每一天里,都有人從這里走過。這堵墻的存在遠比我們長久。構(gòu)成這堵墻的石塊遠在蜥蜴和甲蟲誕生之前就已形成,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搭起這一塊塊石頭的工人姓甚名誰,也許也難以想見他們的生活。
此刻,你驀然感到時間的沖擊竟是這樣溫和。我們常認為時間會摧毀一切。時間磨損著一切,讓它們岌岌可危、破敗殘缺。不過,此時此刻,我們幸福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充滿希望、觸動人心的真相:事物可以歷久彌新。時間的打磨其實可以讓事物變得更好。尖角被磨圓了,色彩被淡化調(diào)和了。老石墻成了歷久彌新的體現(xiàn):它不僅沒有因為老化而變糟,反倒奇怪地今非昔比了,它撫平了我們對于年老就代表疲憊、不討喜、沒用處、被忽視的擔憂。產(chǎn)生這種擔憂,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青春和新奇帶有的魅力導致的,雖然這種魅力真實存在,卻被過度強調(diào)了。
微小的幸福常常如此:我們還不知為何,注意力就已經(jīng)被深深抓住了。我們感受到了老墻的魅力,但我們也許永遠不會探究這堵墻究竟要對我們傾訴些什么,而且我們通常就這樣把這個問題拋之腦后。我們相信,幸福取決于那些重要的意義如何自行浮現(xiàn)。在每種幸福背后,都藏著撫慰人心或大有裨益的生存見地,而正是在略微有些感悟卻還未完全參透時,我們迎來一陣幸福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