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晨堯
我是一名喜歡拍別人后腦勺的攝影師。人們對我的評價褒貶不一。
陽光被火車車窗切割著撒下。我在迷糊中睜開眼,看著窗外,幾只麻雀抖抖身子,從電線上起身飛走,我抱著攝影機就像小時候抱著心愛的玩具一樣,鏡頭對我來說很重要,它是我的另一雙眼睛,是我感知世界的另一雙手。
出了火車站又在客車上顛簸了數(shù)小時,終于到達那個村子。夜已漆黑,朋友拉著我到村子上的小廣場去,說那里有篝火晚會,剛安頓好,才洗了把臉的我,被寒風吹得臉頰干燥生疼。心里是一百個不情愿。朋友非賣著關(guān)子說:“這次不一樣”。拗不過他,只好拎著相機跟去了。
一路穿過戶戶人家盞盞燈火映照下,村子顯得格外溫柔,偶有幾聲狗吠,讓寂靜沉入更深處。小廣場位于村子的中央,三面都被潺潺溪流環(huán)繞著,頗有種湖心島的感覺。夜空是墨藍色的,偶爾能看見幾點星星。小廣場上的篝火支的很大,橘紅色的溫暖直沖云霄。
朋友倒是沒騙人,這次的晚會是為了歡迎幾十個游子共同回鄉(xiāng)而辦的。人們載歌載舞,脫去了城里穿來的西裝外套,套上了家鄉(xiāng)小伙兒的民族小襖,放肆地開心。一位大娘熱情地搬來兩張小竹凳,招呼我們坐下。篝火送來的陣陣暖意,讓我逐漸變得舒適,心像是一粒星,慢慢嵌入了這個大家庭的夜空。雖回絕了姑娘小伙的共舞邀請,只遠遠看著,但似乎與他們貼的很近。火光掩映下,人們的眸子里都像點著一盞燈,臉上晃著溫柔的光。
不知是誰大呼一聲:“土豆烤好嘍!”蓋過了一切響聲。人們迅速圍到爐旁興奮地搓著手,眼里滿是期待,像是一個個小孩子等待著拆開禮物。打開爐門,土豆醇厚的香氣便撲來。帶著泥土的氣息,人們從爐內(nèi)拔出一顆顆灰蒙蒙、冒著熱氣的土豆,相互傳遞著。顧不上駭人的溫度,也顧不上擦去土豆上的灰,撕開外皮,露出土黃色的土豆,便張口咬下,在滿足中呼出溫熱的白氣。
游子們在火爐前圍坐成一圈圈,腦袋攢聚在一起,偶有幾個跳舞累了的頭上還冒著熱氣。此刻火爐邊的他們,仿佛也變成了一顆顆土豆了,土豆是和土最近的食物,它們在泥土中吸收大地精華,等到長得飽滿成熟就頂破土來露出腦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們更喜歡給自己取類似洋芋這樣的名字。在寫字樓里隱藏自己的方言,在應酬場上掩飾自己的口味,在村莊外的地方,洋芋們小心翼翼地活著。一旦回到故鄉(xiāng),就藏不住了。回到故鄉(xiāng)的懷抱,每個人都是長不大的孩子?;貧w了土地的土豆,才真正散發(fā)出醇厚的香氣。
我掏出相機,拍下了土豆的后腦勺?;厝サ拇蟀蜕?,我反復審視這張照片。這次,我希望大家都能喜歡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