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季節(jié)的西瓜秧

孫道榮

盛夏，我在棉花地里鋤草時，發(fā)現(xiàn)了一棵西瓜秧苗。

這很不對頭。這個季節(jié)，地里的西瓜，大多已經(jīng)成熟了。沒有人會在夏天栽種西瓜秧，不等它開花，未及結(jié)出西瓜，秋風就來了，寒霜接踵而至，它很快就會霜凍而死。但棉花地里這顆不知道從哪里跑來的西瓜子，還是發(fā)芽了。

我的鋤頭，在它旁邊停下。我猶疑著要不要將它像其他雜草一樣，鋤掉。對棉花地來說，除了棉花株，其他的都是雜草，都理應(yīng)被鋤掉，好騰出空間和營養(yǎng)，讓棉花株成長。我承認，我猶疑了兩三秒鐘，最后，我手中的鋤頭，圍著那棵西瓜秧苗，轉(zhuǎn)了一圈，我將它周邊的土松了松，這樣，它可以更暢快地呼吸和成長。我還將我喝的水，拿來澆灌它，那是父親早晨為我泡的茶水，對一棵西瓜苗來說，可能苦了點，但這塊沙土地的周圍，沒有水塘，我找不到更清的水了。我在彎腰澆灌它時，請它諒解，它搖了搖它的兩瓣嫩葉，這也許表明它聽懂了我的話。

我接著鋤地。烈日當頭，口渴難耐，我卻將剩下來的水，都澆灌在一棵沒什么希望的西瓜苗上了。但我一點也不后悔。一點口渴，我能夠忍耐。黃昏，我鋤完了棉花地，扛著鋤頭準備回家時，又跑回去找到那棵西瓜苗，蹲下來，看看它有沒有什么變化，我欣喜地看到，它肯定比我第一眼看到它時，長高了有一厘米，或者更多一點。我告訴它，你慢慢長，我會常來看你的。

我說到做到，一沒事，就跑到離村有點遠的那塊棉花地，去看望那棵西瓜苗。那是我高考失敗后的第一個夏天，別人都在等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我除了失落，無所事事?，F(xiàn)在，除幫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農(nóng)活外，我又多了一件事，就是去棉花地里，陪伴一棵西瓜苗的成長。我已經(jīng)沒有了希望，它在錯誤的季節(jié)里發(fā)芽，本也沒啥希望，但我希望奇跡能在它身上出現(xiàn)，哪怕讓它結(jié)出一顆這個世界上最小的西瓜。

每次去看它，我都會帶上一杯水，只為它澆灌。剩下來的最后一口水，我才自己喝。我總是和它講太多的話，口干舌燥，最后那口水，讓我覺得特別甘甜。我相信它是愿意把最后一口水留給我喝的。不管我與它講什么，它都從不反駁，很認真地聽，這使我第一次有了傾訴的欲望。那段時間，我差不多將我這輩子的話，都講完了。從來沒有一個人愿意聽一個失敗者的絮叨，哪怕是我的父母，但它是個例外。當然，我一點也不想將我的壞情緒傳染給它，我講出我的失敗故事，是想勉勵它，快點生長，趕在秋風來臨之前，開花，結(jié)果。

棉花地要反復鋤。這本來是個很枯燥的活，但因為那棵西瓜苗，鋤地成了我最樂意干的農(nóng)活。而且，每次給那塊棉花地鋤草時，我都執(zhí)意要鋤那壟地，我是擔心如果被我的父母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定會像鋤掉任何一棵雜草一樣，鋤掉它。對農(nóng)人來說，一棵毫無希望的秧苗，跟一棵雜草，并無區(qū)別。

它成長得很快，藤子順著棉地四處跑，藤梢特別嫩綠，還長著一些胡須一樣的東西，碰到什么，就在上面打個結(jié)，站穩(wěn)了腳跟，然后，卯足了勁，往更遠的地方伸展。我見過父親種西瓜，知道在適當?shù)臅r候，要給瓜藤打頭，以使它停止跑藤，而專心地去開花，結(jié)出西瓜。我?guī)状蜗肫嗨K于沒下得了手。天漸漸涼了，既然時間根本來不及了，何不讓它自由任性地瘋長一回呢。

在一個露水很重的早晨，我驚喜地看見，它竟然開花了，黃黃的小花，細碎，羞怯，仿佛一個誤闖到這個世界的青澀少女一樣。田地里從來不缺各色各樣的花，但唯此一朵，讓我淚流滿面。秋風已起，寒露已重，我以為一切都來不及了，但它還是執(zhí)著地開出了它的第一朵黃花。有很多花是在秋天盛開的，它本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因而顯得如此突兀，讓整個秋天，也讓整個田野，都措手不及。

它卻沒能給我更多的驚喜。幾天之后，我和父母一起去棉花地里摘棉花，我興沖沖找到了它，卻發(fā)現(xiàn)，那朵花已經(jīng)凋謝了，它的根，已經(jīng)無法從土壤里汲取更多的養(yǎng)分，它的瓜藤和葉子，也因為無法從陽光和空氣里攝取更多的能量，而慢慢變黃、枯萎。我知道它已經(jīng)盡力了，我有點遺憾，但不傷感。相比于那些從未發(fā)芽、從未開花的瓜子，它已經(jīng)是個奇跡。

那以后，我重回校園。我不知道我這一生能否結(jié)出碩果，但我至少應(yīng)該像那顆西瓜子一樣，發(fā)一次芽，開一次花。

[怦然心動]

一株不合時宜的西瓜秧，在寒露凝霜的秋天，用一朵弱不禁風的黃花，裝扮了一片平淡的天地，驚艷了一個蕭瑟的秋天，更是震撼了一顆瀕臨絕望的心靈。任何一種生命的誕生和成長，所面臨的環(huán)境，最初都是無權(quán)選擇和無力反駁的，但是隨著生命的大幕徐徐拉開，其自身的力量卻是不可控制地朝著各個方向使勁兒。一粒西瓜子抓住了盛夏的尾巴，即便留給它打開生命的時間所剩不多，但是生命的力量卻催促它不舍晝夜，該發(fā)芽就發(fā)芽，該抽藤就抽藤，該開花就開花……雖然，這株西瓜秧最終沒能迎來生命的奇跡，但是對于目睹它奮力生長過程的作者而言，這種執(zhí)著于眼前，而不問明天的不懈努力，已經(jīng)足夠感動作者，令其迸發(fā)出重新振作的勇氣和決心。任何時候都不輕言放棄，只要有一寸光陰，就努力地使自己面向陽光生長，這才是生命的意義。

【文題延伸】生命的奇跡；向陽生長；人生的真諦……（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