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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呀淡的光

      2019-03-14 03:08:08徐衎
      文學港 2019年2期
      關鍵詞:阿英外婆母親

      徐衎

      徐 衎,1989年7月22日生,南開大學2011級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中國作協(xié)會員,2016年浙江省“新荷十家”,2018年獲第五屆“人民文學·紫金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四屆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曾獲第十一屆、第十二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中短篇小說見《人民文學》《收獲》《十月》《花城》《上海文學》《江南》《西湖》《長江文藝》《青年文學》《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作品》等。

      年前,搬離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喧嚷多時的“拆遷”終于成真。新的去處在城東,離火車站不遠,經(jīng)常能聽見火車聲,就想到了蘇童長篇小說《蛇為什么會飛》中那個靠近鐵軌住在棚屋里的四口之家,逼仄的居住環(huán)境迫得小說里的男主人不得不趁著火車開過汽笛長鳴的瞬間,迅速地完成一項隱秘的欲望游戲。

      往返城西城東,舊居逐漸搬空,母親總竭盡全力地想要帶走一切,直到只剩下帶不走的天花和地板,鋁合金的窗,墻與墻,房間與房間。一包包一箱箱行李堆砌在尚是毛坯房的新家,母親神情消極,仿佛親手毀了辛苦經(jīng)營多年的家——至于眼下這個灰撲撲的“家”,她需要時間去適應。

      拆遷安置房還在建造中,城東的此處其實只是臨時過渡,因此大家布置新家的興致都不高,買來廉價的綠色地毯,草草蓋住了水泥地;櫥柜餐桌不加設計地隨意擺放;房間里的書架空無一書,母親盼著早日結束這樣的臨時寄居,“箱子里的書就不要動了,省得到時候搬走又要重新打包?!?/p>

      簡單地收拾布置完,才意識到,新家沒有門。一個個水泥門洞,互無遮擋,新家好像一個開放式的大單間。夜里,我遠遠聽到火車長嘯,同時聽見主臥里,母親咳嗽了一聲,旋即翻了個身,再咳嗽。終究還不適應,加上原來小區(qū)中相熟的同事四散各處,母親間歇陷入一種相告無門的隱痛。何況,家里也真的沒有門。

      一家人勉為其難過了一段畢露無遺的日子,彼此都是小心翼翼。最麻煩的是起夜,原本我的房間和父母的主臥各有一個衛(wèi)生間,無奈我這邊的衛(wèi)生間充當了儲物室,堆滿了搬過來的各種行李。我不得不上主臥那邊的衛(wèi)生間。半夜,抽水馬桶的沖水聲驚醒母親,醒來之后除了要面對我弄出的一連串動靜,還得忍受熟睡過去的父親的鼾聲。常常就這樣,半睡半醒地,直到天明。

      周末,我和父親開車回到原來的小區(qū)。人去樓空不過半月,化糞池好像壞掉了,污水橫流,加之前一天剛下過暴雨,簡直無處下腳。小心揭掉門口的粉紅封條,大床櫥柜搬走后留在地面上的沉積灰塵,不同大小的矩形完整無缺,看來還沒有人來過。我用螺絲刀松脫門鎖合頁,父親把卸下的門板搬至后備箱再豎直插入。無奈后備箱只容得下半面門,一路上我不得不頻頻回頭,生怕門板滑出去。車后蓋不時地上下一顛,我就提醒道:“開慢點,再慢點,小心前面減速帶?!币虼宋覀儾粩啾粌膳缘哪ν熊囯娖寇嚦?,近似龜速地開回了城東。

      約好的裝修師傅第二天才能來,門板只得先擱在樓道里。隔天下午裝修師傅帶著電鉆、電刨、鋼絲鋸、銼刀、錘子、榔頭來了,虧了是父親同事介紹來的,母親算是放下了心,不必在買料、做工方面事事盯著。這期間,打木制門框、調整間距落下來不少刨花,母親自然少不了抱怨,“早說不要鋪地毯,清理起來簡直要人命,這些木屑怎么擦都擦不干凈?!闭f罷,賭氣地丟下抹布,索性不擦了,“反正遲早要搬走的,就這樣吧?!?/p>

      兩間臥室終于都安上了門,生活好像恢復了城西時候的老樣子:邊界分明,小心謹慎地保守各自的隱私。

      說到底,一家三口能有多少隱私保得住。當初父親瞞著我們炒股,還好最后賺了一點,要不然母親洞察后還不曉得怎么樣。再說城東這套房子,也是幾年前房地產(chǎn)市場最熱的時候,父親跟風買下的,當是投資,閑置了五六年,斷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們全家自己會住進來。這也成了母親心里的一根刺:“這個地段怎么住人?當年你就算要入手,好歹也問問我們的意見,挑個好一點的位置嘛?!?號樓3單元101室——恰處于新小區(qū)的東北角,緊挨馬路,附近有一個十字路口,平日里車輛來往不絕,紅綠燈上方一排攝像探頭不時一陣曝光,夜里隔著窗簾看,好像是閃電,拉開窗簾,炎夏的夜空沒有一絲云,天氣依舊炎熱。在兩間臥房的門安上以前壓根就沒辦法開空調,“又不好開窗睡,汽車喇叭一天吵到晚,和睡大馬路有什么區(qū)別?”怕熱的母親更有理由寄希望尚在建中的安置房了。

      安置房建設進度緩慢,一拖再拖,母親“生活在別處”的希望終于被拖垮,不再像剛搬來那會,對一切都無所謂,開始適應新生活,馬路上一天到晚的市聲仿佛一個繭,將我們包裹其中,母親終于不再夜夜驚醒。事實上,原來的小區(qū)位置相對較偏,背倚著一塊小山,入夜靜極,也因此極易放大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父親這樣安撫母親說:“以前是靜極而喧,如今呢,是真正的鬧中取靜了?!?/p>

      之前為了拆遷安置一事,母親傷過一陣子腦筋,“城東那邊靠近馬路,不僅吵死,陽臺上一天不到就積滿灰,怎么曬衣服?”何況為避免城東這套位置不佳的空房淪為“二手房”,母親甚至動了租房的念頭,“想不到有一天竟然會在自己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租房子住。”后來還是因為我,斷了此念,“阿英來的話,看到是出租屋也不太像話吧?”就在母親糾結之際,父親又瞞了我們,在城東的房子里著手為入住做起準備:落水管、數(shù)字電視和網(wǎng)絡……

      阿英是我談了兩年的女朋友,喜歡閱讀,尤其是愛爾蘭文學。我呢,閑暇時寫點東西,但從來沒寫過阿英,總覺得平平無奇,沒什么值得大書特書的點。我們結識于一次讀書會,和阿英走到一起,也是建立在讀與寫這個邏輯基礎之上的。每次和阿英在一起,聊的也都是無關生計的話題:科爾姆·托賓的兩個短篇集《空蕩蕩的家》和《母與子》究竟孰更勝一籌;把“你媽喊你回家吃飯”“白富美高富帥屌絲矮矬窮”之類的編纂到一塊,百年以后又是一部《尤利西斯》……我們之間就像有永遠開不完的文學討論會,每次分別,想的也是下回如何說服打倒對方。

      下樓倒垃圾的時候,碰見小烏,小烏是上海人,暑假寄居在外婆家。小烏外婆就住我家樓上。那天正忙著給兩個房間安門,為方便進出,防盜門就一直敞著,冷不丁看見一個陌生人立在玄關處,滿臉好奇。小烏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阿拉上海寧,你就叫我小烏好了?!毙醪徽J生,兀自兜進我家問東問西,“這些箱子里是什么?書?有冰與火之歌嗎?那有紙牌屋嗎?哈利波特總有的吧?”小烏也只是隨口一問,很快就對我寫字臺上的陳設產(chǎn)生了興趣,一排泥塑,輕拿輕放逐一看過,直到外婆在樓道里喊,“阿烏啊,阿烏……”蒼老的聲音呼喚著“阿烏阿烏”,好像《哈利波特》里面的狼人。

      “那個……等一下還可以到你家嗎?”小烏用央求的口氣,眼睛里充滿期待。

      我只好點點頭。

      “還有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你家哦?!?/p>

      我又點點頭。

      傍晚,“阿烏阿烏”的呼喚又一次響徹樓道,小烏外婆挨個樓層低喚,有新搬來的年輕住戶打開房門,探頭問道,“阿婆,你是找小貓還是小狗呀?”小烏外婆不理,繼續(xù)“阿烏阿烏”地叫,對方就抗議說,“阿婆,我們要睡午覺的好吧?!毙跬馄趴戳丝词滞笊系谋?,搖搖頭,接著喊“阿烏阿烏”,住戶罵了一句“老神經(jīng)”,重重關上了防盜門。

      接近晚飯的點,不知道是誰在小區(qū)里貼出一張告示:“急尋寵物‘阿烏,知情者請聯(lián)系一號樓3單元201室”。小烏知道后,樂不可支,顯然這超出了她惡作劇的預期。在我們家開飯前,小烏上樓回去了。尋找小烏的告示還滯后地貼在單元樓下。因此名義上,小烏還處于走失狀態(tài),仍未回家。

      想起很久以前,起碼是三年前了,保研結束以后大段的自由時間,住在北京的南鑼鼓巷,時不時陪阿一去后海寫生,不寫生的日子里依靠手機里的地圖客戶端,只要輸入目的地和起始點,系統(tǒng)自動生成公交搭乘線路,我倆就這樣坐公車窮游了不少帝都邊邊角角的景點。

      再久一點,十多年前,一家三口第一次去北京旅游。住在長安街附近的小賓館,頭天晚上去看天安門廣場上的降旗儀式,完了忘記回賓館的路,更糟糕的是,連賓館名稱都沒記下。在沒有手機的年代,父親拉著我和母親,憑著大致方位問了一茬茬的路人,這中間沒少走彎路,摸回賓館已然是后半夜。母親心有余悸地癱倒床上,“剛才問路的人里面,有一伙人很像黑社會,還好沒有打劫我們。”這次午夜迷路成了母親的一段創(chuàng)傷記憶,日后再出行,總會再三核對賓館名稱,并且抄下前臺電話放進錢包里;而對于我卻是一次新鮮的冒險經(jīng)歷,繞著天安門兜兜轉轉,我得以匆匆見識一些計劃外的景觀:地下通道夜市里的爭執(zhí),烤羊肉串攤主自己被孜然嗆出眼淚,以及天安門城樓上更換毛主席像。

      越是年輕就越不擔心走岔走丟了。渴求存在感的年歲,如果能讓長輩們?yōu)榇祟^疼不安,似乎更是對自我能力的一種肯定和明證。小烏非常滿意自己的惡作劇,隔三岔五就要故技重施。小烏外婆喊了一個夏天的“阿烏阿烏”,看過告示的人們也就了解了最新進展,哦,那個叫“阿烏”的寵物還沒有找回來,再一想,這個老阿婆每天都要找一遍,想必和走失寵物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不禁肅然起敬,生出一點好奇心,打聽之下得知是一位常年獨居的老人,又覺得情理之中,不稀奇了。

      我樂于當小烏的同謀,主要原因是我不喜歡小烏的外婆。也不曉得小烏外婆是什么來路,每天一早就見她翻小區(qū)里的垃圾桶,翻到紙板鐵線之類的就帶回家,積在陽臺上,要命的是,老人每天都要給那些廢紙板澆一遍水,據(jù)說這樣可以夯實紙板,稱斤兩的時候能多賣幾個錢。不過可苦了左鄰右舍,太陽一曬,澆過水的紙板散發(fā)出惡心的氣味,類似梅雨天久未清洗的狗身上受潮悶出的腥臭。

      小烏直言不諱,“我不喜歡外婆?!?/p>

      我問為什么。她說,“外婆不讓我和這里的其他人講話?!?/p>

      “難怪外婆不知道你在我這兒?!?/p>

      小烏說,“你覺得我外婆討人厭嗎?”

      我推說,“剛搬來不久,不清楚呢?!逼鋵嵃醽硪部煨“肽炅耍饺绽镞M進出出,上下樓遇見了,住戶們也只是低頭擦肩而過??偠灾襁m應汽車火車的鳴叫一樣,我們也逐漸適應了單元樓里約定俗成的冷漠。

      小烏說,“我媽其實也不喜歡外婆的,嫌她不識字老是說錯話,屬于酒桌上拿不出手的那類長輩,偏偏外婆又愛說話,生怕冷場似的。外婆六十大壽在和平飯店里擺了好幾桌,事先我媽再三叮囑外婆,少說話多吃菜。結果,外婆興頭一上來哪里管得住,我媽很生氣,數(shù)落外婆說,好好學學上海親家姆,別一點長輩派頭都沒有?!毙踝谖壹业木G色地毯上,繼續(xù)說,“我家有一百多條真絲地毯,整個雜物間都堆滿了,是奶奶以前工作的地毯廠倒閉以后,發(fā)不出工資拿出來抵債的。我奶奶是上海土著,和我外婆完全不一樣,不過我也不喜歡她,假模假式的,端起架子做長輩,沒勁死了。所以暑假,我還是寧愿來外婆這邊?!?/p>

      愛和怕,喜歡不喜歡,有著這個年紀的清爽直白。

      阿英第一次來我家,就犯了個嚴重錯誤。獲悉我剛搬了新家,阿英送了一面掛鐘作為見面禮,敏感的母親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嘴上不說,臉上并不好看,“來來來,多吃一點,再吃再吃。”席間,連我都覺察母親熱絡得過了頭,反顯得虛假。阿英像被人強行灌酒似的,順從地吃了一碗又一碗飯,其間不小心放了一個屁,無疑又使尷尬的場面雪上加霜。

      幸好,小烏不請自來,“咦,這位姐姐是?”

      阿英這才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紹,語速得當,我想多少彌補了阿英和我父母初見時由于緊張而口吃的遺憾。晚飯恢復了它應有的家常面貌,母親說,“怎么現(xiàn)在才來我們家?之前住在城西時就該來看看我們呀,你看現(xiàn)在家里一團糟?!卑⒂⒅稽c點頭,“還好還好。”小烏用完洗手間出來,說,“坐便器上有一只蜘蛛?!蔽亿s忙接嘴,“那是我養(yǎng)的寵物。”小烏樂了,“分我一只好不好?”我說,“等它分娩完再分你?!?/p>

      送阿英回家的路上,阿英不吐不快,“我今天真是蠢透了,總想要好好表現(xiàn),可好像都被我搞砸了,那面鐘之前逛商場你也覺得不錯的,我就買回來了,不過看你媽好像不怎么喜歡?!蔽抑缓冒参克斑€好還好”,心里卻冷笑,確實愚鈍至極,難怪有人給文青總結了五條“彼得潘綜合癥”:焦慮、孤獨、自戀、性別角色沖突以及社交無能。阿英拍了一下大腿,向我展示了一截紅腫斑斑的腿肚,“都是在你家被蚊子給叮的,那個小女孩是誰?。烤尤划斨蠹业拿嬲f衛(wèi)生間有蜘蛛,也太不給面子了,我看你媽的臉色很難看?!蔽矣职矒岚⒂?,“沒事的,我媽最近牙疼所以老苦著臉,那個鄰居家的小屁孩說話就是這樣直來直去。”

      送走了患得患失的阿英,小烏還在我家坐著,正和我母親聊淮海路上的服裝店,小烏許諾說,“阿姨來上海,我一定免費當導游的?!焙宓媚赣H樂陶陶,“一定來一定來?!钡俏抑?,母親對于上海,猶如葉公好龍,哄哄小烏罷了。畢業(yè)前,在選擇回家還是留上海的問題上,我們一度爭執(zhí)不下,母親畏懼所有的大城市,從空氣質量、交通成本到人口流動治安環(huán)境,每一項都令她憂心忡忡,末了來一句“我沒有錢給你在上海買房,房子你自己解決”終使我妥協(xié)。二十五歲,還和父母住一塊——不是能夠輕松聊起的話題。

      母親問小烏,“外地人不會講上海話會不會很吃虧?”

      小烏說,“不知道?!毕肓艘粫?,又說,“我外婆是不會講上海話,全家只有她一個人住在這里?!?/p>

      母親“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不過我好羨慕外婆,”小烏話鋒一轉,“可以一個人住一整套房,想什么時候看電視吃飯睡覺做作業(yè)全都自己說了算,就用不著離家出走啦。我試過周末一個人走到蘇州河,逃掉家教在河邊坐了一下午,晚飯時間再回去,我只不過是做作業(yè)做煩了,可是包括家教老師我爸媽在內的所有人都教育我說,你不該離家出走的,好吧,那就當是離家出走吧?!?/p>

      朋友知道我還和父母同住之后,深表同情,清一色的反應是“你可以離家出走了”。的確,我羨慕他們通宵泡吧,早晨從中午開始的自由作息,可是另一方面我對自己一個人生活缺乏信心(在學校住的是學生宿舍有室友),也舍不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不想為精神生活之外的瑣事耗費過多精力,就這樣在家住了一年又一年,除了帶女生回家這一項,其他的不便倒也都能變通過去。

      阿英再次登門拜訪,吸取了上次教訓,這次只帶了些家常水果。父親原本光著膀子在客廳里練習攝影,見阿英上門,慌忙溜進主臥換上一件T恤。已經(jīng)過了飯點,我和阿英坐在我的房間里說話,母親把阿英帶來的水果洗干凈,送進來,阿英推說,“給阿姨吃?!蹦赣H說,“你是客人,你吃。”兩個人僵持著,沒瀝干的水從果盤里漏下來,剛好滴到阿英平攤膝蓋的裙擺上。兩人同時松手停止相讓,一盤葡萄滾落一地。母親去陽臺上取拖把,我將葡萄一顆一顆撿回果盤,阿英一個人坐在床上,氣鼓鼓的,像嘴里塞了一整串葡萄。

      母親收拾干凈,拎著拖把退出房間,不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意味深長地帶上房門,“你們聊。”我和阿英無話可聊。床頭柜上擺著重新洗干凈的葡萄,亮晶晶的。

      “你熱嗎?”我問阿英。

      “還好。”

      “要不要看電視?”

      “也行?!狈块g里總算有了一點響動,看完一期綜藝節(jié)目,阿英就走了。

      這期節(jié)目還是小烏拜托我下載的,小烏也是氣鼓鼓地坐在我的電腦前,“外婆沒勁死了,說小孩子不適合看這種愛來愛去的節(jié)目,拜托我都十一歲了,馬上就念初中了耶?!睉崙嵅黄降氖粴q女生看完節(jié)目意猶未盡,纏著我問,你會在哪里向阿英姐姐求婚?我啞口無言。

      接下來的日子,小烏自由出入我家,父親母親待她也像是小妹妹一般,父親不避忌地在客廳里光膀子拍盆景,也不知道換了多少種角度,滿身是汗。我和小烏下飛行棋,累了,就仰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一起睡著了。

      一天夜里,我們正熟睡著,忽然門鈴大響,母親第一個驚醒,推了推父親,不醒,就跑過來叫我,“聽見了嗎?聽見了嗎?”我透過貓眼一看,居然是小烏!

      “著火了!”小烏帶著哭腔,“快叫叔叔阿姨下樓去。”

      “著火?”我迷迷糊糊重復了一句,大腦并未覺醒,直到聞到樓道里的煙味。跑下樓的時候,父親還不忘他的寶貝相機,一身背心短褲,胸前掛一只碩大的單反,樣子滑稽。樓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住戶,半夜三更的,衣著都正常不到哪去,一個個哈欠連天又強打精神地緊盯失火點。就在我家樓上!——母親拍著胸脯念起了“阿彌陀佛”——正是小烏外婆家。消防車不停噴水,小烏告訴消防員說,“廚房里有一只煤氣罐的?!比巳毫⒓带B獸散,躲得遠遠的,原本隔岸觀火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一起祈禱,可別把整幢樓都炸了。

      好在起火點在陽臺,離廚房還有一段距離,火勢受控,初步判定是陽臺上的廢紙板遇到煙蒂之類的火源引起的。住戶們此時驚魂甫定地討論起來,“我們家沒有人吸煙的呀”“我們家老許早就戒煙了”“對啊,我們樓可是小區(qū)里的衛(wèi)生示范樓,怎么會有煙頭?”互相排除了嫌疑又不忘互相提醒,都是老生常談的防火防盜常識,在眼下這種場合聽來卻是格外切膚入心。有人問小烏外婆,“阿婆,這么大的火,你們就一點沒感覺?”小烏外婆什么話也不說,只顧翻騰那些被火燒過的破爛。小烏說:“我是被外婆搖醒的,起來的時候陽臺上都是紅光?!比藗冞@才想起小烏,就說,“幸好這孩子第一時間跑上來通知我們?!贝蠹姨托奶头斡终f了很久,睡意全無。

      第二天中午,小烏父母從上海趕到這里,兩個精瘦的中年人從一輛金杯車里出來。母親隔著窗戶邊眺望邊發(fā)表評論,“身材保持得真好?!毙跬馄拍救涣⒅?,指指點點,向兩個晚輩簡述火災位置和起因。小烏母親當場發(fā)飆,“跟你講過多少遍,不要什么破爛都搬回家,你怎么就拎不清?”小烏父親忙著打手機咨詢房子重修事宜,小烏外婆插話說:“要多少錢我自己來出?!毙醺赣H捂住手機停下商討,沖岳母甩甩手,“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就先不要講這種話了。”小烏外婆只好閉嘴,也像一件破爛似的,被晾到一邊。

      禍不單行,阿英向我提出分手,“你就不能想想其實我們可以去外面的賓館開一間房的,或許我就會少出點洋相了,但是這種請求作為女生我怎么好意思開口?!蔽液笾笥X,一如阿英很久以后才恍悟買鐘當見面禮的洋相,“說到底,我們都太不接地氣了,這兩年盡顧著談戀愛,都忘了戀愛了。”阿英最后這話,我聽著耳熟,應該是出自哪位女作家之手,阿英留了最后一個懸念,退出了我的生活。

      后來打掃房間,我從床底下發(fā)現(xiàn)兩顆早已酸爛的葡萄,是阿英第二次上門時滾進去的吧,于是又想到和阿英在一起“談戀愛”而沒在“戀愛”的日子,愈發(fā)看清了自己。

      小烏提前結束暑假準備回上海了,“外婆也會跟我們一起回去?!迸R走前一天,小烏給我一個還剩九支煙的煙盒,“我在外婆抽屜里找到的,奇怪外婆從來不抽煙的,送給你吧?!蔽医舆^來塞進褲袋,我沒告訴小烏我也從來不抽煙的,或許小烏覺得到我這個年紀的男生肯定都是會抽煙的吧。想到那天下完飛行棋又午睡了一覺,醒來,一束太陽光從窗簾縫隙里射進來,照亮了室內的渾濁,小烏揚起手,扇了扇在光束里飛舞的煙塵,說了一句,“原來光也會臟的?!?/p>

      我忽然有一點害怕,害怕小烏長大,長大到有了自己的心機和計較,長大到可以交男朋友,去男朋友家時,看到坐便器上有蜘蛛也不好意思吱聲,被該死的矜持一點點浸染、侵蝕,傾盡全力想要給男朋友一家留個好印象。見鬼的好印象,無可避免的平庸、乏味。

      終于像我們一樣,和光同塵。

      小烏一家連夜收拾,打包了一些必要的行李,剩下的就全權委托物業(yè)公司了。住戶們上樓下樓經(jīng)過,也都會問候一聲,“阿婆要走了啊?”“阿婆要去上海團圓享福了哦。”小烏外婆面無表情地拖著一只拉桿箱下樓,咯啷咯啷滾過樓下的卵石小徑,母親聞聲,打開紗窗探了探,感慨道,“阿婆暫時不用一個人了?!闭f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將近五十歲的小烏母親,即將和自己母親“團圓”到一塊,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我看到小烏一蹦一跳坐到了前排,小烏父親一只手就拎過了拉桿箱,利索地塞進座位底下,然后坐進駕駛座,發(fā)動車子。小烏母親攙了阿婆一把,兩人在后排落座,又同時扭了扭肩,不自在地左顧右盼。就在這時,我看見阿婆一直緊繃的臉松垮下來,牽出一個詭異的笑,背過人對著車窗笑,此時車外空無一人。我忽地想起那盒蹊蹺的獨缺一支的香煙,不敢再往下細想,還是想想文學好了……記得蘇童有一個名為《橋邊茶館》的短篇小說,男主人公一把大火燒了祖?zhèn)鞯牟桊^,只為驅走每日在茶館吊嗓的說書人,討個清凈……

      那畢竟是小說。但無可否認,這場火災也波及母親的現(xiàn)實生活,觸發(fā)了某些“舊患”:母親再度萌生對安置房的憧憬,又變得坐立難安,而且覺得到處飄滿煙味,就連父親打印出來的攝影作品也不例外,那是一組夏荷連拍,母親掃了一眼,做了個讓父親匪夷所思的評價,“一股焦糊味”。父親拿著作品出門找他那幫發(fā)燒友評理去了,母親趁此從衣櫥深處掏出一套金器,金鏈子、金耳環(huán)、金鐲子、金戒指,還有兩只金如意?!澳昵俺弥饍r下跌時入手的,本來準備你訂婚時送給阿英的。”母親嘆了一聲,抽出那條金鏈子,在我胸前比對了一番,旋即在脖子后面扣上了搭扣,“別告訴你爸,又要說我小家子氣?!蓖晃蓍芟?,守秘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但總有一些漏網(wǎng)之魚,除非主動坦白,否則將永遠深藏心海——小烏的故事至此沉淀為一枚金牌,佩戴在我的脖子上,分量十足墜著我的后頸,但是母親不會知道。

      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穩(wěn)住母親,打消她想要逃離此地的念想。

      火災過后,同一棟樓里的住戶碰見了,都會主動打招呼,也無非是“吃過飯了啊”“上班去啊”“回來啦”之類的廢話,回答和提問也差不多,“吃過了”“上班了”“回來了”。時間一長,大家都厭倦了這種不痛不癢的寒暄,再見面時就點頭示意一下,再后來,連這點表面文章都荒疏了,大家又各行其是。偶爾有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很久以前貼在門口的尋找“阿烏”的告示,再仰頭看看劫后重建并且一直閑置的阿婆家,就會發(fā)出一陣空洞的嘆息,告別獨居的老人將不再需要寵物做伴啦,“阿烏”找不找得到、回不回來都意義不大了。

      而只有我知道,這張告示才剛開始彰顯意義,且永遠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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