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盛
周末,漫步于秋日的山腳下,一簇簇?fù)u曳的蘆葦在路邊池塘里寂寞開放,微風(fēng)吹來,像踮起腳尖的芭蕾舞女輕歌曼舞,流淌著一股成熟的秋韻。潔白的蘆花,如果配上黑色的花瓶,置于書房一角,該會激發(fā)寫作的靈感吧,我想。想想而已,我向來是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周圍沒有人,靜得厲害,世界就剩下我自己了。溫暖的陽光打在身上,把我的影子無限拉長。我感覺到孤單,撿起一塊石子,拋向蘆葦深處,希望弄出點動靜來,打破這秋的寂寥。一只水鳥被驚擾了,從蘆葦深處飛向天空,飛的好高好高。天微暗,不透,并不清爽,遠(yuǎn)不及深秋的蒼穹。鳥兒在天空盤旋,我有點后悔打擾它的世界了。我不知道它害不害怕,累不累。到底要去哪。它自己知道嗎?它一直盤旋在上,忽高忽低。許是不合群孤單的鳥?許是貪玩掉隊的雁?許是只放誕不羈獨闖天涯的鳥?無論怎樣,它始終都在飛翔?!按ㄔ锷o,蘆葦晚風(fēng)鳴?!弊钍沁@秋意,加劇了賈島詩人的離別愁緒吧。
我見過常熟沙家浜的蘆葦,菱荷相間,蘆葦密布,九曲十八彎的迷宮中依稀瞥見祥林嫂的身影,想象中只一個藍(lán)布圍裙是江南采荷女子的標(biāo)配吧。曲徑通幽的蘆葦蕩,就是南方水鄉(xiāng)的女子,靈秀、干凈,讓人心生親近。乘坐一葉小舟,穿行于那些歷經(jīng)革命洗禮的葦叢中,歷史的余溫觸手可及,一個個鮮活的面孔在腦海里次第浮現(xiàn)。
我見過東營黃河口濕地的蘆葦,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滿眼的蘆葦花,鋪天蓋地,雀躍熱情地?fù)]舞手臂;極目四望,四野茫茫,整個世界都是它們的。沒有遮掩,連綿不斷,一色的金黃蘆稈,一色的乳白蘆花,美則美矣,似乎少了一點柔媚了。
記憶最深的自然是故鄉(xiāng)的蘆葦了,那里承載著我童年的歡樂和夢想。
故鄉(xiāng)的蘆葦總是零散的星星點點,東一簇西一簇的,在河岸里圍成幾個部落。偶有不合群的蘆葦離群索居,卻顯得更挺拔些,有點意境深長、絕世而獨立的意境。不過,對于孩童的我來說,是不懂得欣賞的。一把鐮刀在手,蘆葦便是黃牛的美味;偶爾驚起叢中的水鳥,驚叫聲和翅膀撲棱的聲音會讓人心里一懔,皮膚馬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母親用蘆葦編成席子,炎炎夏日的晚上,拿上它去河邊,度過清涼的一夜;冬天母親用蘆葦編成鞋,墊上鞋墊,走在雪地里也不怕,真暖和腳呀。
最喜歡的自然是夏天了,親水是孩子的天性,蘆葦蕩里是我們的天堂。尋找鳥窩,吹葦?shù)?,放葦船,捉迷藏,打水仗,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玩累了,躺在淺處的葦叢中曬太陽。傻傻地問蘆葦:“春夏秋冬,哪個季節(jié)最好呀?”所有蘆葦都笑得搖搖曳曳,“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彼鼈兊膿u曳生成了風(fēng),吹皺我童年的夢;說話的那株蘆葦,裝飾了我童年的記憶。
多年后讀詩經(jīng)里的《蒹葭》,才知道蒹葭就是蘆葦呀。古人起了一個多么詩意的名字,怎么后來就成了蘆葦了呢?百思不得其解。
隨便自嘲一下,蒹葭我一直讀“jian xia”的。小時候讀書偷懶,不想費心查字典,很多不認(rèn)識的字就靠偏旁部首蒙的,錯了也就錯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p>
相思之佳作,未有過《蒹葭》者,往之而不可即,見之而不可求,終之而不可得。所謂“伊人”,曰情,曰友,曰理想,曰功業(yè),曰境界,曰知識,一切現(xiàn)實中可望而難及的美好莫不如是。最美好的東西往往是追逐的過程,而不是切實的結(jié)果。在水一方,“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抬頭看天,低頭行路,砥礪前行,莫問前程。也許“伊人”,就在驀然回首的燈火闌珊處。學(xué)習(xí)、工作、生活,莫不如此。
法國哲學(xué)家帕斯卡爾說,“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憋L(fēng)中的蘆葦,像一個哲人佇立在水中央,有了自己的思考。搖曳,舞動。柔韌、堅毅,像極了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