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關東

對于清代以來闖關東的歷史，我一度非常茫然，主要原因是自己研究的不夠。自電視連續(xù)劇《闖關東》播出后，闖關東的歷史被戲劇化，但似乎清楚了些，雖然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歷史。事實上，這段歷史遠比我們知道的復雜。

封禁之地

封禁是清廷對東北、海疆的一項國策。

原以為清朝對東北一直采取封禁政策的，殊不料，史實告訴我們，清朝君主一直受到封禁、解禁、開禁的困擾。

封禁之策最早始于天命年間。努爾哈赤在威遠堡邊門外、鴨綠江以西、長白山西南一帶設置圍場、參山，限制民人進入。到崇德年間，皇太極在遼東邊墻東段與鴨綠江之間設置了一條空曠地帶，禁止朝鮮人采獵定居，以防踐踏“龍脈”。順治初年，清廷開始修筑柳條邊，防止朝鮮人、民人進入東北。然而，為增加農(nóng)業(yè)收成，鞏固統(tǒng)治，在順治十年（1653）到康熙六年（1667）十余年間，清廷又多次頒布招民出關開墾法令。一度，東北地區(qū)流民增加，荒地得到大量開墾，呈現(xiàn)出繁華景象。

康熙皇帝對此是有憂慮的?？滴跗吣辏?668），清廷下令封禁，大規(guī)模修筑柳條邊，形成了以山海關、威遠堡、鳳凰城和法特哈4個交通要塞為點連成的“人”字形籬笆，百姓出關需辦理繁瑣手續(xù)，

真正的封禁始于乾隆皇帝，海禁之外，便是對東北的嚴厲封鎖。乾隆元年（1736），為防止“黑龍江、寧古塔、吉林烏拉等處地方，……聚集匪類多人，恐本處之人漸染惡習，有關風俗”，清廷調(diào)整政策，包括流放政策。如流放犯法的滿洲人，仍就發(fā)遣到黑龍江等地，對于犯發(fā)遣之罪的漢人，改發(fā)到南方各省煙瘴之地。在此，漢人是最受限制的人群。然而，查考歷史也不難發(fā)現(xiàn)，還是有許多做小買賣的漢族流民進入東北地區(qū)。

乾隆五年（1740），針對奉天“聚集民人甚多，悉將地畝占種……，旗人不得耕種”狀況，清廷諭令驅(qū)逐進入東北的流民。較早進入奉天的流民必須取保入籍，否則限其十年內(nèi)迂回原籍。乾隆十五年（1750），清廷嚴令守邊官兵對山海關、喜峰口及九處邊門加強稽查，采取全面封禁。黑龍江處于柳條邊外，更屬禁中之禁。

嘉慶時期封禁更嚴，關外土地全在封禁之列，并且從山海關、內(nèi)蒙古及奉天沿海進入東北的陸海交通線，也被列為封禁之地。東北封禁在地理上不斷地擴大，延伸到了柳條邊的外圍。從此，東北地區(qū)在經(jīng)濟、文化、內(nèi)外交流方面陷入了空前封閉狀態(tài)。

統(tǒng)治者從經(jīng)濟、政治、軍事戰(zhàn)略各方面考慮，精心制定封禁政策，改進這一政策，考慮甚是周密。但封禁政策阻礙了東北的人口發(fā)展、土地開發(fā)和農(nóng)業(yè)發(fā)展，使東北邊防力量削弱，進而使東北在近代喪失大片領土是不言而喻的。但兩個多世紀的封禁也不無好處。封禁對東北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草原、森林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可以說被世界環(huán)保組織列為全人類共同財富的長白山自然保護區(qū)及吉林西部的向海、黑龍江西部的扎龍等濕地能存留至今，與此不無關系。

解禁之法

咸豐年間，沙俄通過不平等的《璦琿條約》、《北京條約》割占了中國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并繼續(xù)蠶食更多的中國領土。清廷多年的征調(diào)，使得黑龍江兵源枯竭，加之士兵操練稀疏，糧餉匱乏，武器落后，可謂危機四伏。東北防務吃緊，而人丁不足，又加劇了這一情形。凡此種種，均要求清政府改弦更張。

朝廷一些有識之士早就洞察化解危機的關鍵。咸豐九年（1859）九月，吉林將軍景淳、黑龍江將軍特普欽聯(lián)合奏請移民實邊，以御外敵。特普欽認為，綏芬、烏蘇里等處山場，歷來禁止居民前往，造成地方空曠，以致于俄國人、船得以闖入。這些地方地廣山深，伐木、打牲、采參、捕魚均可獲利。如果我方能厚集人力，漸壯聲威，“俄人當不俟驅(qū)逐而自退?！边@一建議受到清廷重視，咸豐皇帝同意東北局部開禁，并首先在奉天開放官荒、牧場。

黑龍江解禁始于呼蘭。當時，呼蘭轄境四周1500余里，與吉林省屬境僅隔松花江，平原廣闊，土地膏腴，長河支港，足資灌溉。咸豐十年（1860），黑龍江將軍特普欽仿照吉林，在呼蘭所屬蒙古爾山等處劃出地畝百余萬坰，招民開墾。到同治七年（1868），己放毛荒20余萬坰。移民實邊，改善了黑龍江財政經(jīng)濟狀況，也抵制了沙俄的蠶食。

伴隨民屯的大起，打官司告狀之事越來越普遍，民官之設迫在眉睫。同治元年（1862），黑龍江將軍衙門在巴彥蘇蘇地方設置呼蘭廳同知、巡檢各一員，管理招墾充餉、賦課刑名及旗、民交涉事件，此為黑龍江設立民官之始。

由于官員對封禁開禁認識的不同，黑龍江移民實邊走了一些彎路。光緒七年（1881）冬，文緒任黑龍江將軍。在辦理御史英俊關于呼蘭科陰地方放荒奏議時，文緒認為，若再議招民認墾，流弊甚多，于是提出“仍請照舊封禁”之策，得到朝廷允準并令文緒“隨時稽查，不準刁民借詞牟利，致滋事端”，清廷對東北封禁、解禁矛盾心態(tài)昭然若揭。

光緒十三年（1887）九月，恭鏜任黑龍江將軍，再次呼吁解禁，放墾呼蘭所屬通肯地段，以“利國帑、利民食、利保衛(wèi)、利收輯、利經(jīng)費、利征收、利商賈、利稅務、利生聚、利邊備”，但沒有得到清廷的允準。

光緒二十一年（1895），清軍在甲午戰(zhàn)爭中慘敗，促使清廷改變立場，發(fā)布一系列招民實邊的諭旨，以實際行動宣告全面開禁。黑龍江將軍增祺呈請開墾閑荒，以籌備軍餉，同時對漠河金礦進行整頓，并準許商民開采各礦，得到清廷的批準，黑龍江移民招墾再度興起。光緒二十四年（1898）三月，將軍恩澤放墾黑龍江呼蘭所屬湯旺河、璦琿所屬觀音山、布特哈屬訥漠爾河荒地。光緒二十七年（1901），署理黑龍江將軍薩保為統(tǒng)籌庚子之難善后要務，請“推廣屯墾”。

光緒三十年（1904），日俄戰(zhàn)爭在東北爆發(fā)。署理黑龍江將軍達桂、署理齊齊哈爾副都統(tǒng)程德全奏請全體開放封禁政策，旗、民兼墾，并對墾民加倍獎賞。此際，黑龍江己設有招墾和蒙荒兩個局，分別管理黑龍江招墾事宜。達桂于光緒三十年（1904）六月將招墾和蒙荒兩個局合并成立黑龍江省墾務總局，下屬地方再設分局，負責具體的各方土地丈放事宜和擬定墾務章程，黑龍江土地全面開禁。

從解禁、部分開放到清末完全開禁，黑龍江農(nóng)業(yè)實現(xiàn)了較大發(fā)展。大批關內(nèi)農(nóng)民帶來中原先進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術(shù)，農(nóng)作物種類增加，除麥、稷、菽等農(nóng)作物外，在齊齊哈爾城郊己出現(xiàn)菜園子，有芹、韭、菠菜、茄、芫荽、蘿卜、黃瓜、倭瓜、蒜等品種。程德全署理黑龍江將軍期間，還派員引入火犁（拖拉機）等先進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和設備，在省城齊齊哈爾創(chuàng)辦農(nóng)事試驗場，培育良種，分析土壤，使黑龍江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步入機耕時代。

難民大潮

1929年（民國十八年），河南大災，河南賑災會請求黑龍江省協(xié)助安插數(shù)十萬難民。對此，黑龍江省政府認為，這種大規(guī)模安置方法與平時的“直、魯難民逐隊偕往自尋生計者又有不同”，并非易事。于是，協(xié)調(diào)各縣，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安置工作。至當年8月，安置河南難民共24968人，分送訥河等18縣、局，安置24262人，自投親友者446人，其余260人在省城慈善會寄食。

至1930年，河南省擬向黑龍江省移殖人口10萬，但鑒于當時條件，黑龍江省政府與之商定，以6萬為限。

此項工作尚未完結(jié)，1930年（民國十九年），遼寧發(fā)生重大水災。西起綏中、錦縣、義縣、北鎮(zhèn)、盤山、黑山、彰武，東迄新民、遼中、臺安，長六、七百里，寬二、三百里一片汪洋，盡成澤國，數(shù)萬難民涌向吉林、黑龍江。遼寧省政府主席臧式毅致電黑龍江省政府主席萬福麟，請求援助。為此，1930年9月5日，黑龍江省政府籌設“遼寧水災籌賑會”，萬福麟親自任會長，向全社會募捐。

此后，大規(guī)模的難民潮沒有再流向黑龍江。原因是1931年日寇侵占東北，百姓向關內(nèi)流亡。直到上個世紀50年代末，黑龍江成為國家移民的重點。

我的父母親是1959年從山東東平縣移民而來，至于為什么遷移，當時我的父母根本不清楚。直到2007年，我才弄明白。原來，當年國家為治理東平湖，將大批的人口遷移至東北，包括齊齊哈爾的廣大農(nóng)村，亦如當今的三峽移民。時隔幾十年，國家要對這些移民有所補償，在統(tǒng)計被補助人口的時候，我們這些后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此時，我的父母親都己不在人世。這項政策執(zhí)行的有些奇葩：對于故去的人不做補償，對于健在的，陸續(xù)發(fā)放。政策的制定者是缺錢，還是缺德？讓他們自己去想吧。

偶然一次看電視節(jié)目播出黑龍江省甘南縣興十四村黨支書付華廷的采訪。他聲情并茂的描述，當時動員移民，動員者這樣鼓動：東北可好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大米白面……為了這個，挑著挑子來到黑土地。到這一看，我的娘，啥都沒有啊，是從搭窩棚開始的….

而今，河北、山東人是齊齊哈爾地區(qū)占比最高的人口。當年，按照口音，他們一個被稱為“老忐”、一個被稱為“棒子”，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歧視性的稱呼。然而，時過境遷，原來會說河北話、山東話的人逐漸故去，而他們的后代已經(jīng)融入東北群體。他們操著純正的東北話，成為地地道道的東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