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過年前很有儀式感的一件事就是看奶奶數(shù)錢。
不同于年輕人那種手指翩飛間一張張紙幣迅速翻過,口中默念著數(shù)字。 奶奶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用手絹包裹好的方塊,逐層翻開,于是一疊鈔票就出現(xiàn)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接著再開始數(shù)起來。
她總是一只手拿著那疊錢,另一只手慢慢逐次從里面拿過一張,顯得很鄭重。偶爾也會有幾張能有幸被她反復(fù)端詳一陣,繼而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那是奶奶在一張一張把里面的新錢都挑出來,留作過年給孩子們的壓歲錢。
小時候過年最開心的事就是能拿到壓歲錢,而更讓人欣喜的莫過于能拿到一疊嶄新的鈔票了。那時候總是會把錢緊緊揣在兜里,等回家后一個人躲在房間又拿出來數(shù)幾遍。
不同于舊錢那種軟軟的手感,好像失去了斗志的士兵,泄了氣一般的軟塌塌,還縱橫交錯著褶皺的紋路。新錢的手感是很硬的,雙手抓住錢的兩邊,稍一用力,便會“嘩嘩”作響,仿佛在驕傲地宣告著自己的不同。
小孩子似乎對新的事物有種特殊的偏愛。記得有個實(shí)驗(yàn),早在不會說話時,我們就會選擇一張完好的紙,而不是有折痕的。喜愛新的美好的完整的事物是一種近乎于本能的能力。
吃年夜飯時,奶奶拿出兩個紅包,我一個,哥哥一個。她說,“我挑了很久的,都是新票子呢!”
爸爸開玩笑,“哎呀,有什么區(qū)別嘛。再新的鈔票,一百塊也不會變成一百零一塊呀!”
大伙兒也笑,“再說了,去銀行柜臺跟他們說你要新錢就好啦,不用自己挑的?!?/p>
奶奶就不知所措地搓搓雙手,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也是哦!”
我其實(shí)很喜歡新錢,尤其是奶奶挑出來的新錢。于我而言,小時候看奶奶數(shù)錢,是過年前必須得有的一個流程。忙忙碌碌的一年終于過去,拿著辛勞所得的錢,細(xì)數(shù)一遍,再挑出里面最新的那些,寄以對來年美好的期盼。
新錢并不會使這張紙幣的實(shí)際價值變得更高,但它代表著跟過去的所有舊的東西告別,用全新的心態(tài)迎接新的一年。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不再在意像挑出新錢這樣的儀式感。錢,只是一個個數(shù)字。尤其電子支付普及后,我們更是只會麻木地看著數(shù)字增加,再也沒了那種欣喜。
那是一種怎樣的欣喜呢?是除夕前總會早早地把過去一年的遺憾都寫下來,再在除夕夜十二點(diǎn)時,將它們跟煙花一起燒掉,決定就那么忘掉所有的不好。是除夕那天晚上,才好不容易能裝作群發(fā)的樣子,給暗戀的人發(fā)新年祝福,卻遲遲沒有收到回復(fù),大哭了一晚,醒過來,想想又是新的一年,沒什么大不了,于是決定就把那當(dāng)作美好的回憶。是拿著壓歲錢,心里暗喜到爆炸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的故作淡定,可同時也期待著,千萬別被壓歲,要一下子就長大。
儀式感真好,讓我們笑,讓我們哭,讓我們一下子長大。
可長大真不好。我們再不是那個會跳著蹦著,轉(zhuǎn)過身偷偷數(shù)好幾遍,為新錢欣喜的孩子,也不再理解老人對于新錢的執(zhí)念。盡管那是他們在一個個夜里,在昏暗的燈光下,戴著老花鏡,一張張仔細(xì)端詳才挑出來的。
人們總說,老人其實(shí)是跟孩子最像的。所以,我想,他們只是跟孩子一樣,本能地辨別出新的才是最美好的最令人向往的,于是想把這都挑出來,送給你。
而這個過程的具體體現(xiàn),就是儀式感。他們需要儀式感來鄭重其事地表達(dá)內(nèi)心從不曾說出的那些話。我們其實(shí)也需要儀式感,來感受愛,以及放下一些東西。
只不過,我們總是在生活的泥濘中模糊了雙眼,以至于看不清嶄新的美好,只是評價著諸如“價值”“價格”的詞。
人是矛盾的,也是奇怪的,尤其是在分不清到底是當(dāng)個孩子更好,還是用成人思維更好的時候。
可我到底是熱愛著這每一天,就如熱愛嶄新美好的紙張。
(吉 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