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妮的七色花

梁童

兩個珍妮

小珍妮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埋頭寫作業(yè)，手旁是堆積如山的課本、練習冊、英語磁帶、被老師批改過的試卷……她下學期即將升入小學高年級。她的正前方有一扇玻璃窗，玻璃窗向外打開，淡藍色的窗簾隨風飄動。窗外的天空上懸掛著一輪彎月，四周繁星點點，仿佛正朝小珍妮眨眼睛。

“唉，這么多作業(yè)得寫到什么時候??？媽媽真討厭，給我報這么多補習班！”小珍妮伸一伸懶腰，瞥一眼被壓在課本下面勉強露出一角的童話書——那是一本蘇聯(lián)童話作家瓦·卡泰耶夫的作品選，是上周日媽媽帶著她去圖書市場選購教輔材料時，她從一堆低價處理的舊書中挑出來的，當時央求了媽媽好久才買下來。就在剛才，小珍妮讀到故事《七色花》，故事里也有一個叫珍妮的女孩兒，她得到了一朵神奇的七色花，七色花有七片不同顏色的花瓣，每撕下一片花瓣扔向天空，就能幫她實現(xiàn)一個愿望……“要是我也有一朵七色花，該多好??！”小珍妮讀得津津有味，突然聽到媽媽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趕緊把童話書藏到課本底下，幸好媽媽沒有進來，她路過小珍妮的房間去了廚房——虛驚一場之后，小珍妮決定先好好把作業(yè)寫完，再躲進被子里繼續(xù)讀下一篇。

寫完數(shù)學寫語文，寫完語文寫英語……寫著寫著，小珍妮竟看不清自己寫的字了，眼看著就要一頭栽倒在攤開的作業(yè)本上。這時，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兒從被課本壓著的童話書封面上踮著腳尖站起來，她踩著輕盈的腳步，周身環(huán)繞金黃色的柔美光暈，手持一根雛菊模樣的魔杖，輕輕點了點小珍妮的額頭。

小珍妮一下子清醒過來，目瞪口呆，正要尖叫出聲，卻見這小人兒用魔杖指著自己的嘴巴輕搖，示意小珍妮不要出聲。

小珍妮趕緊捂住嘴巴，一口氣從口中憋回肚子，差點兒沒讓她從椅子上掉下去，這一幕惹得那小人兒輕輕地“咯咯”直笑。

“你是？”小珍妮把眼睛湊近小人兒，極小聲地問。

“我是……珍妮??！”那小人兒拿魔杖點點童話書。

玫瑰大道

“我是……珍妮?。　蹦莻€小人兒神秘一笑，“當然，現(xiàn)在你也可以叫我百花仙子。我一直生活在這本童話書里，謝謝你把它帶回了家。為表達謝意，我邀請你來百花王國探險！”說完，她凌空一躍，踩著課本向上跳，一路跳上窗沿，在窗沿上優(yōu)雅地轉了一圈，停穩(wěn)，高高舉起魔杖向窗外一劃，一條由片片粉色玫瑰花瓣鋪就而成的大道立刻出現(xiàn)，大道直通銀河，盡頭有一扇敞開的大門。

這一條明艷柔美的玫瑰大道與藍絲絨般的深邃夜空形成鮮明對比，星光如同碎銀般點綴在周圍，片片花瓣是流動的，如同一條河流。小珍妮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站起身，極目遠眺，隱約可以看到大門旁飛舞著無數(shù)彩色蝴蝶。

“這一朵七色花送給你，如果你在探險途中遇到危險或有什么需求，可隨時撕下一片花瓣，它會助你愿望成真！”百花仙子朝珍妮眨眨眼睛，“還等什么？快上來吧！”她再一揮魔杖，小珍妮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漂浮到半空中，最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玫瑰大道上——她的手里多了一朵七色花——七色花真美，七片花瓣分別是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小珍妮隨手一揮，一場七彩花瓣雨就從她的頭頂徐徐落下，伴隨著馥郁的香氣。

落地之前，小珍妮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腦袋里裝滿問號——她明明記得在故事里，珍妮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兒，她迷了路，一位老媽媽見她可憐，送了她一朵七色花，后來她撕下一片七色花瓣回了家，又撕下一片七色花瓣將打破的花瓶復原……最后一片七色花瓣，她撕下來，讓一個雙腿有病的小男孩兒重新站起來走路，這讓她的心里充滿了快樂——這便是故事的結尾，令小珍妮十分感動。然而，現(xiàn)在珍妮怎么變成百花仙子了呢？她的媽媽又去哪兒了呢？

小珍妮想問個究竟，抬頭卻望見百花仙子已經(jīng)靠在月亮上入睡了，點點星輝落在她長而卷曲的睫毛上，好看極了。小珍妮不忍心打擾，于是朝著大門一路小跑，同蝴蝶嬉戲，每往前跑一段，玫瑰大道就消失一段，等她來到大門前，回頭發(fā)現(xiàn)已無路可退。

“每當我不聽話的時候，媽媽都氣得直跳腳。如果我就此消失，媽媽會擔心么？”一個念頭跳入她腦海，她猶豫了幾秒，轉身踏入百花王國。

百花王國

百花王國可漂亮啦！

百花不分季節(jié)地爭相綻放，姹紫嫣紅——明黃色的郁金香高高低低，淡紫色的熏衣草匯聚成片，潔白的梔子花吐露芬芳，粉紅的櫻花如雪飄落……更有無數(shù)小珍妮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遍地扎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陽光太烈，小珍妮直冒汗——要知道，她身上還穿著厚厚的小熊睡衣呢！

小珍妮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給我換一身漂亮的連衣裙！”話音剛落，無數(shù)蝴蝶向小珍妮涌來，瞬間又四散飛去，在這一來一去之間小珍妮已經(jīng)換上一條白底連衣裙，上面點綴著朵朵睡蓮，清新又典雅。

小珍妮情不自禁地在百花叢中起舞，她太開心，忍不住想要彈奏一曲。

小珍妮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給我一架鋼琴！”話音剛落，兩行大雁從遠空銜來一架鋼琴，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谇胺讲贿h處的一塊空地上。小珍妮興奮地跑過去，站在鋼琴面前，小心翼翼地掀開琴蓋。這時，幾束藤蔓拔地而起，環(huán)繞糾纏，長成一張綠色藤椅，等待著她落座。小珍妮嚇了一跳，向后退一步，繼而用手理理連衣裙，坐上藤椅，雙手放在黑白琴鍵上，閉上眼睛。這時，她的腦中浮現(xiàn)出媽媽逼她練琴的畫面——那些陽光明媚的周末午后，樓下孩子們的歡笑聲與樹上的蟬鳴一樣惱人，她就是聽著這些聲音，忍受著寂寞，在媽媽嚴厲的注視下反復進行枯燥的音階練習……她使勁兒搖搖頭，這些畫面一掃而空。

接下來，小珍妮彈奏了一首舒緩柔情的曲子，音符幻化成一片片潔白的羽毛，從她的指尖傾瀉而出，被微風帶到百花王國的各個角落。百花王國里的動物們從四面八方輕手輕腳地趕來，匍匐在她身邊，靜靜聽她彈奏，陶醉其中。

小珍妮彈奏完，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沒坐在藤椅上，而是坐在一只獅子背上。她嚇得跳起來，而獅子呢，正咧嘴朝她笑呢！她再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原來有這么多動物圍繞在她身邊，為她鼓掌。她受寵若驚，謙虛地鞠了一躬。

一聲驚雷，風云突變，天空下起大雨，動物們紛紛歸巢。

小珍妮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給我一把雨傘！”話音剛落，小珍妮白色連衣裙上的一朵睡蓮剝落下來，在她腳邊漸漸膨脹開來，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一把睡蓮傘，傘柄正是綠色的蓮蓬枝。

暗夜森林

雨越下越大，小珍妮的睡蓮傘有點兒遮不住，她必須找一個地方避雨。風仿佛推著她前行，她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百花王國中的暗夜森林。

暗夜森林可真黑啊——棵棵大樹遮天蔽日，看不到陽光，白晝?nèi)缤谝挂话?；也不需要雨傘，因為枝葉太密，雨滴根本落不下來，只聽得見呼嘯的風聲。

小珍妮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給我一根火把！”話音剛落，小珍妮手中的睡蓮傘變成一根熊熊燃燒著的火把。恰巧一只蝙蝠從低空飛過，半邊翅膀被火光燙個正著，它發(fā)出一聲凄厲無比的叫聲，叫聲在森林里回蕩許久。

火把照亮了去路，小珍妮看到前方有一幢小木屋，快步走過去。走到木屋前，小珍妮推開門，突然從黑暗里伸出一只手，把她拉到一旁。

小珍妮把火把伸過去一照，竟是百花仙子！

“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這兒是暗夜森林，黑暗巫婆居住的地方！黑暗巫婆性情古怪，作惡多端，百花王國里沒人敢惹她！我們得趕快離開！”百花仙子拉著小珍妮的手，作勢要逃出木屋，門卻猛然“啪”一聲關起來。

“誰躲在那兒？想跑？來不及啦！”一個低沉陰森的聲音從天而降，黑暗中出現(xiàn)一雙燈籠般滾圓碩大的眼睛與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不好！”百花仙子的語氣中透著驚恐。

“別過來，不然我一把火把這屋子燒掉！”說時遲那時快，小珍妮從角落里跳出來，手中揮動火把，直直地伸向黑暗巫婆那猙獰的面孔。

“這小姑娘倒是挺聰明！”黑暗巫婆一連向后退了好幾步，她肩頭上站著的那只半邊翅膀被燙傷的蝙蝠也跟著打了好幾個趔趄，“不過，這間魔屋可是燒不起來的！”眼見小珍妮手中的火把即將燃盡，黑暗巫婆伺機要撲過來。

小珍妮眼疾手快，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在這間屋子的各個角落布滿鏡子！”話音剛落，原本黑漆漆的屋子一時間通明透亮，火光映照在每一面鏡子當中，邪惡巫婆尖叫一聲，化作一團黑煙消失了。

黑暗巫婆一消失，籠罩著暗夜森林的黑暗力量也隨之瓦解，此時的暗夜森林跟小珍妮剛剛誤打誤撞闖進來時完全不一樣——天光大亮，百花盛開，那些蒼天大樹也恢復了正常模樣，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蜜蜂取代了橫沖直撞的蝙蝠和烏鴉。

“你真棒！我必須代表百花王國里的所有居民感謝你！”小珍妮走出木屋，百花仙子立在小珍妮的肩頭上說，“不過，你怎么會知道黑暗巫婆怕光？”

“因為……”小珍妮故弄玄虛，停頓了一會兒，“因為，以前我的媽媽跟我講過很多巫婆的故事，媽媽說，巫婆怕光，所以才老把自己關在黑屋子里……”

再見再見

“珍妮，你想你的媽媽了么？”百花仙子一眼就洞穿了小珍妮的心思。

“想……”小珍妮欲言又止，“但，我不知道她想不想我，要是被她知道我又偷溜出來玩，怕是免不了一頓責罰……”

“傻珍妮，你的媽媽當然想你啦！沒有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要是她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一定會急得直跳腳！”百花仙子說著說著，陷入回憶之中，“珍妮，你還記得《七色花》的開頭么？故事開頭是，我迷了路，坐在地上‘哇哇直哭。不過，作家先生并沒有交代我為什么會迷路。其實，那天我是鬧脾氣離家出走，因為我覺得我的媽媽不愛我，成天嘮叨，指責我這里做得不對那里做得不好，結果離開了媽媽，我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幸好，一位老媽媽見我可憐，送我一朵七色花，讓我回了家……后來，我的媽媽失魂落魄地走回家，發(fā)現(xiàn)我正坐在院子里跟小男孩兒玩游戲，跑過來緊緊抱著我親了又親，我這才明白她有多愛我——當然，這一幕作家先生也沒有寫進故事，他當時只想讓這個故事單純一點兒?！?/p>

“我的媽媽……”小珍妮恍然大悟，心中釋然，接著話鋒一轉，“作家先生真是偷懶！對了，你又是怎么變成百花仙子的呢？”

“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百花仙子賣起關子，“等你下次再來百花王國做客，我一定好好講給你聽！”

“一言為定！”小珍妮伸出手，輕輕拉了拉百花仙子的魔杖，算是拉勾，“時間不早，我要回家了，不然媽媽該急得直跳腳了……再見，百花仙子！再見！”

小珍妮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帶我回家！”話音剛落，玫瑰大道再次鋪開，大道盡頭連著一座閃閃發(fā)光的彩虹橋，直通小珍妮的房間。小珍妮大步邁上去，卻幾乎是三步一回頭，她向百花仙子揮手道別，眼中淚光閃爍。

夢醒之后

“啪”一聲，一只空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驚醒了趴在作業(yè)本上的小珍妮——她睡得太沉，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右傾倒，一不小心碰落了擺在書桌邊上的空花瓶——那可是媽媽最喜歡的一個花瓶，珍妮好不容易才說服媽媽，讓她放在這個房間。

“原來我做了一場夢?。≡愀?，作業(yè)沒寫完，還把媽媽的花瓶給打碎了……”小珍妮揉揉眼睛，敲敲腦袋。

“咦？不對！不是夢！”小珍妮驚訝地看著自己手中的七色花，還剩下最后一片橙色花瓣——橙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橙子是她最喜歡的水果，所以在探險途中她一直舍不得撕下這片橙色花瓣。而現(xiàn)在，看著地上支離破碎的花瓶，她深吸一口氣，撕下最后一片花瓣扔出去：“飛吧，飛吧，請給我一個同樣美麗的花瓶！”話音剛落，滿地碎片重新拼湊成一個完好無損的花瓶，四平八穩(wěn)地立在書桌邊上，正擺在剛剛那個位置。

“珍妮！你打碎什么東西啦？真是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小珍妮的媽媽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走進來，見房間里的擺設一切如常，本來高八度的音調(diào)一下子降低，轉而自言自語，“咦，難道是我聽錯啦？”

“快把這杯牛奶喝了！”馬上，小珍妮的媽媽又恢復了不茍言笑的樣子，她把熱牛奶遞上去，“早點兒休息！”

“媽媽，今晚陪我一起睡好么？”小珍妮突然伸手抱住媽媽，“好久沒聽媽媽講故事了！”

也不知道是今晚月光太美的緣故，還是小珍妮突然的擁抱具備了魔法，小珍妮的媽媽一反常態(tài)，她摸摸小珍妮的頭，把熱牛奶放在書桌上，從課本底下抽出那本童話書，翻開來：“珍妮乖，媽媽今天給你講一講《七色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