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飯店的墻上嵌著一塊超大屏幕,正播放一部電視劇的結(jié)尾,快速滑動的字幕中傳出一支軟綿綿的女聲合唱,竟是“四渡赤水出奇兵”,一聽就是某三少女合唱組合。那聲線,酥軟綿香中的甜糯靡麗,與歌聲背景中的炮火硝煙對比顯得荒誕,離奇。特別是歌尾那嗲嗲的沙喉,軟軟地就讓人塌下了腰。
聽上去,歌聲中正在“四渡赤水”,可是“戰(zhàn)斗”在哪里呢?倒像溫室中的催眠術(shù),特別適于床第纏綿。我想,紅軍戰(zhàn)士若踏著這樣的歌聲上前線,敵人肯定不用放一槍一炮。
有一段時間我也追過這三少女,比如她們演唱的《花兒與少年》《半個月亮爬上來》等等,那些風光旖旎或柔婉抒情的歌曲簡直專為她們訂制??墒?,若把戰(zhàn)爭節(jié)奏放到她們口腔里,矯揉造作、荒誕不經(jīng)等字眼同樣專為她們“訂制”。她們風靡,卻不一定適合演唱所有歌曲。
不知我們的文化從何時起“軟”聲一片的。當初溥儀皇帝邀請時任北大教授的胡適先生到“宮里坐坐”,胡先生放下電話,按捺不住亢奮之情,連呼三聲“Wonderful”。老作家李國文在提到這個歷史瞬間時,他估計胡先生的膝蓋肯定習慣性地要“軟一下”,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謝主龍恩”的叩拜沖動。那么,若百年前紅軍戰(zhàn)士聽著這支抽了筋骨的“四渡赤水”呢?軟的恐怕就不僅僅是膝頭了。記得已故作家陳沖在中篇小說《紫花翎》中提到一個細節(jié),抗日英雄被自己人謀害,他的棺材都不用自己人準備,日軍隆重地厚葬了他。某些時候,我恐怖地想象著紅軍戰(zhàn)士會被這樣的“四渡赤水”埋葬……
最近,日本著名設(shè)計師山本耀司向日本社會發(fā)出醒人之語:年輕姑娘仗侍著年輕,身穿世界高級名牌,卻是一副“娼妓”面孔。山本耀司犀利地評析了當下的“惡趣味”,并狠狠批評浮躁、物質(zhì)的社會風氣,他說,“那種女孩……覺得年輕就了不起,年輕就最偉大”“我年輕貌美你一定想約吧,她們臉上就這么寫著……”。有一段時間,熒屏上多有女漢子文藝兵的造型,那感覺同樣怪誕、荒謬。
先前的人們尚且有著思想的指引,當下的時代,是否丟失了哲學與思想的均衡?恥談思想,視哲學為怪物,自身的學習歷程和文化熏陶也不足以支撐獨立思考,盲目跟風,隨波逐流,被惡俗的文化侵蝕,索性連肉體也成了輕浮的噱頭。
年底,我隨一個公益團隊來到省城周邊的偏遠山村,村里有一處公益人士捐助的孤寡老人食堂,保障全村二十七位孤寡老人的一日三餐,但不提供住宿。大隊人馬帶了豐足的捐款和足夠老人們用半年的食物衣物前去慰問。儀式之后,組織者為了進一步激發(fā)大家的慈善之心,特意參觀了幾位孤寡老人的住處——不忍稱之為“家”,因為那些地方尚不具備“家”的元素。
在一位八十二歲男性老人的房間,一間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破舊臟亂。室外陽光充沛,屋內(nèi)漆黑、冰冷。一條土坑上散亂地堆著幾條看不出顏色花紋的棉被,數(shù)不清的雜物扔在腳下,“立錐”很難。我的眼睛竭力捕捉著窗口微弱的光線,猛然看到土坑上方的墻上貼滿美女圖畫,都是半裸的妙齡女郎……
昏暗的光影里,女孩們粉嫩閃亮的肌膚成為這個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我甚至想象著那位耄耋老者躺在炕上“欣賞”她們的情形……此前,我一直讓自己試圖遠離文化的荒誕與游戲,現(xiàn)在看來,它們或許另有使命,成為某個生命行將就木前的美好慰藉,也未可知。
【原載《諷刺與幽默》】
插圖 / “限露令”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