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萬里
教育是以知識傳播和人才培養(yǎng)為目的的社會活動,在學校教育中,教育者和被教育者雙方的互動,即老師怎樣教和學生怎樣學,是教育最基本的問題。中國古代重視教育,一些婦女懷孕以后,在嬰兒的孕育階段,就開始實施胎教,①[法]戴思博(Catherine Despeux):《生命的良好開端:中國的胎教》,顧曉燕譯,《法國漢學》第八輯,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38頁。幼兒長成以后,則開始實施童蒙教育為主的小學教育,達到一定基礎以后,開始大學階段的職業(yè)和人文教育。在中國古代漫長的教育過程中,教與學之間的互動貫穿其中。因此,考察學校教與學問題,對于理解中國傳統(tǒng)社會教育實施的過程、內(nèi)容、特點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學術(shù)意義。不過,在中國古代的教育史資料中,由于這個問題的基礎性原因,留下來的具體記載并不多,前人有關(guān)教育史的研究,在教育政策、學校發(fā)展、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等方面著力較多,童蒙教育方面,法國漢學家謝和耐(JacquesGernet)《童蒙教育(11-17世紀)》一文比較具有學術(shù)價值。②文章發(fā)表在《法國漢學》第八輯,第99-154頁。不過,作為通論性的文章,該文對于中國古代學校教與學問題的考察,尚顯粗略,特別是對于特定朝代教與學的互動過程和特點,缺乏深入的研究。本人《元代教育研究》一書對于元朝官學教與學的情況進行了初步的考察,①申萬里:《元代教育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探討元朝學校教育中教與學的實施過程與相關(guān)問題,②元代官辦學校種類較多,如國子學、儒學、醫(yī)學、蒙古字學、陰陽學等,本文主要考察的對象是元代儒學為教育內(nèi)容的地方官學。請學界專家批評指正。
小學階段的教育是宋朝以來地方官學小學、大學二級教育體制的重要一環(huán),具有啟蒙的特點。由于這一階段教育包括禮儀教育和經(jīng)典教育兩個方面,又需要照顧兒童的生理、心理特點,因此,其實施過程比較復雜。
中國上古文獻《尚書》、《禮記》等都有關(guān)于小學的記載,后世學者對此多有發(fā)揮,元朝學者何異孫認為:“三代盛時,自王宮及于國都以及閭巷,莫不有學。人生八歲,則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而教之,以小子之學灑掃應對、進退是也?!雹酆萎悓O:《十一經(jīng)問對》卷2《大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84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371頁。這則記載肯定了上古最早小學存在的普遍性和教育特點,不過,對于八歲入小學,他解釋道:
古昔盛時,人之子自六歲教之數(shù)與方名,七、八歲教之以出入飲食、侍長敬讓,九(年)[歲]教之以數(shù)目,十(年)[歲]始出就外傅,學書記肄簡。審此,則幼時先已習于家矣,八歲入小學者,想是姓名既附籍小學,須延師或就附學以教之,即非八歲以前皆未發(fā)蒙,直有待于入小學而方學也。④何異孫:《十一經(jīng)問對》卷2《大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84冊,第372頁。
何異孫這里的解釋對于理解宋元時期小學教育比較重要,他認為,中國古代的兒童年幼時“學于家”,從六歲到九歲開始不同內(nèi)容的教育,“八歲入小學”是說兒童八歲時就有義務進入正式的學校或延師接受正式的教育,這種情況符合宋元時期小學發(fā)展的實際情況。從史料看,宋朝的地方官學就形成了“八歲入小學,十五歲入大學”的教育制度,教育家朱熹著有《小學》《大學》二書,將其作為這兩個階段使用的主要教材。適應這種變化,宋朝官學中出現(xiàn)了“小學齋”,官辦的小學正式建立。
關(guān)于小學的教學內(nèi)容,宋朝學者錢時認為:“古者八歲而入小學,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及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文,至十有五,始入大學,此《書》所述是已?!雹蒎X時:《融堂四書管見》卷12《大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83冊,第696頁。宋代教育家朱熹也認為:“今使幼學之士,必先有以自盡乎灑掃應對、進退之間,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習,俟其既長,而后進乎明德新民,以止于至善,是乃次第之當然?!雹拗祆洌骸端臅騿枴肪?,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97冊,第217頁。元朝教育家許衡則強調(diào)了朱熹關(guān)于小學階段教育觀點的重要性,他認為:
當其幼時,若不先習之于《小學》,則無以收其心,養(yǎng)其德性;及其年長,若不進之于《大學》,則無以察夫義理,措諸事業(yè)。先之以小學者,所以立大學之基本;進之于大學者,所以收小學之成功也。⑦許衡:《魯齋遺書》卷3《小學大義》,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本第91冊,第314頁。
從上面的材料來看,宋元教育家都主張小學教育以“灑掃應對、進退”為主要內(nèi)容。關(guān)于“灑掃應對、進退”具體如何實施,元朝教育家許謙解釋說:
灑掃應對、進退,是其所行,故教其節(jié)。六藝非幼少能盡行,故教誦其文。①許謙:《讀四書叢說》卷1,四部叢刊續(xù)編本,頁6b。
許謙強調(diào)了小學教育啟蒙的重要性,將其分為習禮(教其節(jié))和讀經(jīng)(誦其文)兩個方面,為元代小學教育實施提供了指導。實際上,宋朝小學建立以后,就有了固定的教學實施方案,宋代教育家陸九淵寫到:
今教童稚不過使之習字畫,讀書,稍長則教之屬文。讀書則自《孝經(jīng)》《論語》以及六經(jīng)、子史,屬文則自詩對,至于所謂經(jīng)義、詞賦、論策者不識,能有古者小學、大學之遺意乎?②陸九淵:《象山集》卷24《策問》,四部叢刊初編本,頁十五a。
材料中,盡管陸九淵對于宋朝的小學教育是否符合上古教育的精神有疑問,但他對宋朝小學教育實施情況的記載還是明確的,元代小學教育繼承了宋代的制度,將小學教育在官學中推廣開來。那么,元朝小學的教與學是如何實施的?下面主要論述這一問題。
中國官學中,小學出現(xiàn)在宋朝。宋仁宗中期,兩浙地區(qū)的官學就開始設立小學,到宋朝慶歷年間,小學已經(jīng)普遍建立起來。③顧宏義:《教育政策與宋代兩浙教育》,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85頁。元朝統(tǒng)一以后,開始在各地官學中恢復設立小學,至元二十八年(1291)元朝“令江南諸路學及各縣學內(nèi),設立小學,選老成之士教之,或自愿招師,或自受家學于父兄者,亦從其便”。④《元史》卷81《選舉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032頁。這一文件的頒布對各地官學小學的設立起了明顯推動作用,全國各地官學中出現(xiàn)了設立小學的記載。⑤具體情況見申萬里《元代教育研究》,第248頁。
宋朝雖然普遍在官學中設立小學,但這一時期小學教育在官學教育中所占分量較小,如明州“選里之未成童父兄貧而不能教者,十三歲以上為一等,十二歲以下為一等,歲養(yǎng)二十員,命郡學職兩員,各以所業(yè)訓之”⑥胡榘:《寶慶四明志》卷12《鄞縣志第一·沿革論·學校》,《宋元方志叢刊》第五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5144頁。。材料說明,明州貧困百姓沒有小學教育條件的,才到官學中接受小學教育,而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小學教育還是在私塾或家塾中進行。元朝的情況有所改變,前引元朝建立小學的文件中說:“或自愿招師,或自受家學于父兄者,亦從其便。”說明元朝要求大部分百姓子弟接受官學的小學教育,同時允許某些兒童在家中接受小學教育。這兩則記載,反映了小學教育由宋代家庭分散教育為主,逐步向官學集中教育為主的轉(zhuǎn)變。
元朝官學小學的普遍設立,促進了小學教育制度的制定和完善。前面已經(jīng)說明,宋元教育家將灑掃應對、進退作為小學教學的主要內(nèi)容,在實施的過程中,則將其分為習禮和讀經(jīng)兩個方面。元朝小學教育通過儒家經(jīng)典的講授記誦和每天固定的教學儀式,將上述兩個方面密切結(jié)合起來,形成了獨特的教學互動模式。
關(guān)于元代小學的運行情況,紹興路在至元二十九年(1292)有專門的規(guī)定:
至元辛卯(至元二十八年,1291)廉訪分司命復設養(yǎng)蒙齋于東廡,俾儒人及凡民之俊秀,八歲以上入小學。給早晚膳,選才堪模范者二人教之,月廩各米一石。來學者具束脩,貧不能致者,勿強。日講授朱文公集注《四書》《小學》書等,成誦覆說,課以口義、詩對,書用顏字為準,正、錄目時程試而察其勤惰。⑦杜春生:《越中金石記》卷7《至元壬辰重定學式》,北京圖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第3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第481頁。
上面史料說明了元朝小學教育實施的情況:首先,紹興路學的小學有固定的教學場所——小學學齋,一般稱為養(yǎng)蒙齋。其次,元朝小學有專門的教師,一般設教師二人,小學教師要求“選才堪模范者”。小學教師的月廩為米一石。第三,小學生入學要交束脩(學費),但“貧不能至者,勿強”。第四,小學教學內(nèi)容為:《四書》《小學》、習字、詩對等。
那么,元代小學的教與學的互動是如何開展的?有兩則材料可以詳細說明這個問題。其一是元貞元年(1295)元朝江南行御史臺頒布的重要文件——《行臺坐下憲司講究學校便宜》。其二是近年以來發(fā)現(xiàn)的元朝高麗人學習漢文的教材——《老乞大》?,F(xiàn)根據(jù)這兩個文件說明之。
第一個文件規(guī)定了關(guān)于小學教與學實施的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首先,小學教室坐位的布置、值日生、教學設備以及上課前的準備:
坐次,師席居中,左右以次設書桌(以右為上),諸生齒序兩兩相對,直日設坐,位師席南兩端,鐘設于師席右,(諸生)名牌設于師席左。直(值)日所掌諸物:直(值)日名牌(上書直日倫次、名姓,用畢,紙糊復書)、鐘、簽筒、硯、水瓶、手牌(上書:“安詳”、“恭敬”)、箕帚、書桌、界方、香爐、火爐、諸生所說書名牌(人名以上書姓,諸生至,各認名,依次掛)。直日所掌諸事:清晨灑掃、溫誦舊書,專監(jiān)視,諸生不如法者,舉之。諸生晨參、講書、會食、習字、呈押、試書、暮歸,并鳴鐘、喝揖。
其次,教材版本及習字字帖:
所講讀書合用朱文公《小學》書為先,次及《孝經(jīng)》《論語》。早晨合先講小學書,午后隨長幼、敏鈍分授他書。《孝經(jīng)》合用文公勘誤本,《(論)語》《孟(子)》用文公集注,《詩》《書》用文公集傳訂定傳本講說,諸生所習字,合用唐顏尚書(顏真卿)字樣,寫大小兩樣。
第三,每天教學過程及儀式:
晨參:清晨諸生畢至,師就坐,值日鳴鐘一聲,諸生依次出門外,序立。第二聲,諸生以次自正門東方入北,面上重行立。第三聲,喝揖,諸生齊揖,班首自西折旋至師前,進三步,拱手問先生安否(師云:“如?!?,復退三步,揖,折旋如本位。直日喝:“圓揖”,諸生圓揖;喝:“就位”,諸生各就位(中有兄弟、叔侄同學,候就位后,卑幼者就尊揖)。
講書:直日與侍立各一人,以小學書及簽筒,置于書桌畢,與堂中諸生北面重行立,鳴鐘一聲,喝諸生齊揖,拱立。初開講日,師先講小學書第一章。次日,諸生齊揖畢,侍立,取簽置師前桌上。(師)呼其上姓名,聞呼者出班,自東方折旋入本位?;虺槿暮?惟師意,畢,師復講授第二章,講畢,鳴鐘,喝:“揖”,諸生齊揖,畢,喝:“復位”,諸生各就位。
誦書:諸生就坐,誦所授書,或未通曉,起立拱手問師,(師)再說?;螨S長先通,師令詢問諸生通否,勿要熟講精思,毋得率略。
會食:早食至,直日鳴鐘,喝:“揖”,諸生齊揖就食。毋得語言、咳唾,伺食具畢,喝:“揖”,齊揖,以次退,就庭中以序行,步務為舒徐,毋得跳躑戲笑。稍頃,直日鳴鐘,各就位,午食亦如之。
習字:直日取硯,各置諸生桌上,滿貯水,諸生各取筆墨,習大字一紙,小字一紙,務要模仿精工,字畫端謹,通曉前賢筆法,毋得率略及有浥污,寫畢,直日收硯(非寫字時,不得置硯),斂諸生書紙于師前,以次呈押畢,復散于諸生位。
試書:直日鳴鐘,諸生各執(zhí)書重行立于師前,以次就試,當試者以兩手執(zhí)書冊,度于師,或自執(zhí),或令齋長右立執(zhí)之,試者揖畢,拱立,念書畢,復揖,向前取書冊而退。俱畢,以次授諸生書。
授書:以所讀書分班次,如十人讀《論語》,則十人為一班。直日鳴鐘,序立如前儀,就師席前聽授講畢,齊揖,以次退,就坐,熟誦精思,或有疑問,如上儀。
出入:出則執(zhí)手牌,入則置直日位。
暮歸:如清晨儀,但班首于師前,道先生安、圓揖畢,以次出外,序其卑幼,各揖尊者,直日執(zhí)諸生名牌,從上喝名,兩兩而退。其有成童,愿宿齋者,從便講讀。①《廟學典禮》卷5《行臺坐下憲司講究學校便宜》,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97頁。
上述文件比較詳細、生動地反映了元代小學教與學的互動情況。不過,上面記載只是文件的規(guī)定,在元朝各地的小學是否得到全面的實施?下面另一則《老乞大》的材料通過對話的形式,反映了文件中的相關(guān)規(guī)定實際實施的情況。轉(zhuǎn)引如下:
你誰根底學文書來?
我在漢兒學堂里學文書來。
你學什么文書來?
讀《論語》《孟子》《小學》。
恁每日做什么功課?
每日清早起來,到學校里,師傅行受了生文書。下學到家,吃飯罷,卻到學里寫仿書,寫仿書罷,對句,對句罷吟詩,吟詩罷,師傅行講書。
講什么文書?
講《小學》《論語》《孟子》。
說書罷更做什么工課?
到晚師傅行撤簽背念書。背過的師傅與免帖一個,若背不過時,教當直學生背起打三下。
怎生是撤簽背念書?怎生是免帖?
每一個竹簽上寫著一個學生的姓名,眾學生的姓名都這般寫著,一個簽筒兒里盛著,教當直學生將簽筒來,搖撼動,內(nèi)中撤一個,撤著誰便著那人背書,背念過的,師傅與免帖一個,那免帖上寫著:“免決三下?!睅煾瞪项^畫著押字,若再撤簽試不過,將出免帖來毀了,便將功折過免了打;若無免帖,定然吃三下。
……
恁那眾學生內(nèi)中……也有頑的么?
可知有頑的,每日學長將那頑學生師傅行呈著,那般打了呵,則是不怕。②《原本老乞大》,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年版,第224-226頁。
這兩則史料相互印證,形象地說明了元代小學教育中教與學的實施情況,下面根據(jù)這兩則材料并結(jié)合其他材料歸納如下:
首先,從教學內(nèi)容來看,老師教給小學生的是漢語言的基本知識(《小學》)和基本儒學經(jīng)典(《論語》《孟子》),老師每天講一部分新內(nèi)容,然后讓學生誦讀。老師每天通過抽簽的方式檢查學生學習情況,不能背誦的學生要遭到竹板打手的處罰。對于學生來說,學習的方式就是聽老師講課和每天的念書、背書、寫字。對于老師的體罰,學生都能接受,一些學生并不懼怕。
其次,寫字是小學教育的基本內(nèi)容,學生每天寫大字、小字各一幅,使用顏真卿的字帖,寫完后老師進行評價。
第三,灑掃應對、進退為主的禮儀教育,是小學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盡管上面兩則材料中沒有專門指導習禮儀的內(nèi)容,但是,小學生上課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要行禮、作揖、園揖等,可謂是將禮儀教育融入了整個教學過程之中。進退主要是對于老師或長輩的尊重,上面材料中,有大量尊師、尊長行為的教育,如晨參、講書、授書、習字、試書、暮歸等環(huán)節(jié),都有出入進退的內(nèi)容。對于學生平時的行為,小學教育也有嚴格訓練,例如學生會食,“毋得語言、咳唾”,課余時間學生“就庭中以序行,步務為舒徐,毋得跳躑戲笑”。禮儀教育通過固定的儀式和刻板的規(guī)定,甚至是體罰,將學生的日常行為限制在“禮”的范圍之內(nèi),壓抑兒童活潑好動的天性,讓兒童看起來像成年人,從而讓他們在日常生活中與一般兒童產(chǎn)生差別,達到培養(yǎng)特定精英的目的。另外,通過日常學習中的繁瑣的禮儀儀式,兒童逐步形成尊師、尊長之習,師道尊嚴、上下尊貴等級觀念開始形成。
第四,兒童天性活潑好動,而中國古代的小學教育則是壓抑兒童的天性,實施起來肯定會遇到較大的困難,這就需要教育者充分利用靈活的教育方法進行調(diào)節(jié)。清朝教育家潘思榘認為:
灑掃應對、進退,入孝出弟,謹言信行,示之規(guī)模以為則效,則小子有造矣。然優(yōu)焉、游焉、習而安焉,非可以旦夕,非可以束縛取,若迫而致之,是桎梏也,可不說乎?惟任其嬉戲,縱之以往,乃為吝耳。有典有則,不寬不嚴,發(fā)蒙之道莫善于此。①潘思榘:《周易淺釋》卷1,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1冊,第7頁。
這里潘思榘提出了“有典有則,不寬不嚴”的“發(fā)蒙之道”,但實施起來肯定比較困難,元朝教育家在這一方面進行了有益的嘗試。許衡在國子學教小學期間,就善于使用這種寬嚴相濟的“發(fā)蒙之道”,元人蘇天爵記載:
諸生讀書之暇,先生令蒙古生年長者習拜及受宣拜詔儀,釋奠、冠禮時亦習之。小學生有倦意,令習跪拜、揖讓、進退、應對之節(jié),或投壺習射,負者,罰讀書若干遍。②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8《左丞許文正公》,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174頁。
許衡在教授小學生習字、禮儀、儒家經(jīng)典和算術(shù)的教學過程中,穿插一些習禮的環(huán)節(jié),還進行投壺習射等游戲活動,增加學習興趣,并將禮儀教育和經(jīng)典教育結(jié)合起來,收到多層面教學效果。此外,聯(lián)系現(xiàn)實也是提高教學效果的重要手段,這方面教育家許衡也比較重視。蘇天爵記述道:
先生講書,章數(shù)不務多,唯肯款周折,若未甚領(lǐng)解,則印證設譬,必使通曉而后已。嘗問諸生:“此章書義若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大凡欲其踐行而不貴徒說也。③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8《左丞許文正公》,第174頁。
上述材料中,許衡聯(lián)系當時的實際情況,引導學生思考經(jīng)典的內(nèi)容,既能幫助學生理解經(jīng)典,也能夠引導學生關(guān)心社會問題。
當然,老師的教固然重要,學生的學,同樣是元代小學教育中師生互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那么,元代小學的學生是如何學的?
對于灑掃應對和進退,小學教學儀式中每天都有多遍,只要態(tài)度誠懇,不難做到動作規(guī)范。對于讀經(jīng)來說,由于兒童年齡和智力發(fā)育的原因,難度大一些,所以需要以下特定的學習方法。從材料來看,元代小學生的學習方法主要有以下幾種:
其一,誦讀法。背誦是我國古代小學生學習常用的方法,小學生年齡階段記憶能力較強,背誦的書籍往往長久不忘,這為以后成年階段的學習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元朝教育家程端禮總結(jié)了背誦法的步驟和要領(lǐng)如下:將誦讀內(nèi)容分段,然后熟讀和背誦。每段文字“必看讀百遍,倍(背)讀百遍,又通倍(背)讀二三遍”。①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1,頁一b,四部叢刊續(xù)編本。
其二,理解經(jīng)典意義。理解經(jīng)典意義對于誦讀和背誦都很重要。作為小學生來說,先讀朱熹的注解,再讀正文,反復玩索,以理解其中的意義,背誦效率會大大提高。
其三,復習法。復習對于經(jīng)典學習非常重要,程端禮就主張利用晚上的時間,復習學過的內(nèi)容。方法是:雙日之夜“倍[背]讀凡平日已讀書一遍,倍[背]讀一二卷或三四卷,隨力所至,記號起止,以待后夜續(xù)讀、倍[背]讀”。單日之夜則玩索最近讀過的經(jīng)書,“涵泳思索,以求其通”。②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1,頁八b。
元代小學教學方法的原則,程端禮概括為:“寬著期限,緊著課程?!雹鄢潭硕Y:《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1,頁一a。就是說,一方面給學生以足夠的時間,通過理解和背誦,掌握學習的內(nèi)容;另一方面抓緊每一節(jié)課的課堂教學,讓學生在每一節(jié)課上學到更多的東西。這種教學原則有利于教與學之間的良性互動,達到好的教學效果。
關(guān)于大學,元代學者何異孫指出:“大人之學也,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窮而在下,講明此學者也;達而在上,推行此學者也?!雹芎萎悓O:《十一經(jīng)問對》卷2《大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84冊,第371頁。這里,何異孫提出大學教育的兩個目的:一是研習儒家經(jīng)典,提高儒家理論的水平,屬于人文教育。二是實施儒家理論,提高利用儒家理論治理國家的能力,屬于職業(yè)教育。何異孫進一步解釋:“及其十有五年,則自天子之元子、庶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學,而教之以離經(jīng)辨志、修己治人之方,今《大學》一書即教之綱領(lǐng)條目也?!雹莺萎悓O:《十一經(jīng)問對》卷2《大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84冊,第371-372頁。這說明,十五歲是元代教育的第二個階段,學習內(nèi)容與教學要求與小學階段有明顯不同。
從史料來看,宋朝以來的官學以大學為主,小學只是其附設的教育形式,大學教育在整個教育體系中占重要地位。元朝教育家程端禮認為:“自十五志學之年,即當尚志,為學以道為志,為人以學為志。”⑥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1,四部叢刊續(xù)編本,頁十五b?!盀閷W”和“為人”成為元代大學階段教育的兩個基本要求。由于大學教育的人文教育和職業(yè)教育的特征,其教育結(jié)果直接影響到國家對人材的需求以及學生個人的前途,所以大學教育與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發(fā)展情況關(guān)系緊密,科舉成為影響大學階段教育最重要的因素,而國家政治、經(jīng)濟等環(huán)境的變化,自然也會影響到大學教育的變化。與小學教育相比,大學教育更加復雜和多變。
宋元的政權(quán)更替,使官學的發(fā)展環(huán)境發(fā)生較大變化,儒戶制度的實施,使地方官學與地方士人社會密切結(jié)合起來。學校除了開展教育、主持祭祀和謀求發(fā)展以外,還增加了管理地方士人的職責,官學與地方行政機構(gòu)和地方監(jiān)察機構(gòu)關(guān)系密切。另一方面,官學和士人雖然屬于元朝受優(yōu)待的群體,但與佛、道等勢力相比,明顯處于劣勢,官學財產(chǎn)遭到侵奪的案例時有出現(xiàn),反映了官學處境的困難。元朝科舉恢復以前和以后,官學教育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特征。
元代官學大學生員由“小學生年及學進者”升轉(zhuǎn)而來。元朝規(guī)定,生員“三十歲以下者……常川在學肄業(yè)”⑦《廟學典禮》卷5《行省坐下憲司講究學校便宜》,第99頁。。說明大學生員的年齡一般在十五到三十之間。三十歲以上者稱為儒士,不屬生員。元代大學階段的教學人員是學校聘請的訓導以及齋長、學諭等,學官一般也會擔任教師,在大學教育中發(fā)揮一定作用。⑧申萬里:《元代教育研究》,第257-258頁。那么,元朝官學中,大學的教與學是如何實施的?下面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論述:
首先是元代官學大學的日常教學進程。元朝頒布的教育文件《行省坐下監(jiān)察御使申明學校規(guī)式》中規(guī)定:大學生員“食后出課、習字、說書,午前讀書,午后供課呈教授,晡后書名會食,課辦方許放學”①《廟學典禮》卷5,第110頁。。文件中規(guī)定了大學日常教學進程,包括:出課、習字、說書、讀書、供課、會食。除了這則文件規(guī)定以外,還有其他史料涉及到大學日常教學進程的問題。元人成廷珪有詩寫道:
大學小學列六齋,先生講席多英才。公堂昕鼓會食罷,門榜月錄分題來。②成廷珪:《居竹軒詩集》卷3,《送婁所性歸溧水》,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6冊,第330頁。
這首詩反映內(nèi)容十分豐富,大學學齋中有老師的講席,反映了元代官學大學的日常上課還是在學齋進行,公堂擊鼓會食,反映了學校通過擊鼓的方式引導學生在學校食堂會食的情況,“門榜月錄分題”則是指學校每月一次的考試,考試成績張榜公布。另外,元代鎮(zhèn)江路學的一則碑文,記載了該學校至正七年(1347)的教學情況:
教授總綱紀,正錄繩愆□□導誨學□□□□節(jié),長諭舉齋程,諸生勤課誦,每旦,學官輩列座,諸生序堂下三揖,肩隨而□□□如之□□□□□□堂試,貢其優(yōu)課赴秋闈,贐以旅費。③繆荃孫等撰:《江蘇通志稿》,《金石》二十三《鎮(zhèn)江路學丁亥記實》,北京圖書館善本金石組《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第2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第133頁。
材料中出現(xiàn)教授、正(學正)、錄(學錄)、導(訓導)、長(齋長)、諭(學諭)等職位。教授是一學之長,掌管全局(綱紀);學正、學錄同樣是政府編制的學官,掌教學組織、紀律;訓導、齋長、學諭都是學校自主聘任的教學人員,掌授課、輔導和指導檢查學生作業(yè)。材料特別說明,學校每月初一安排學生進行考試,④這里的“旦”不是指每天的早晨,而是指每月的初一。元朝“朔望祭祀”也寫成“旦望祭祀”,朔與旦同義。這正好與史料中“月錄分榜”相照應。成績優(yōu)異者推薦參加鄉(xiāng)試并資助旅費,這是對上引詩中每月一次考試的進一步解釋。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元代官學大學的日常教學進程包括以下方面:1.出課。指每天在學齋中老師(包括訓導、學官)固定的授課。元朝的學校按照治經(jīng)和治賦分班,又按照五經(jīng)將學生分成一些具體的更小的班級,每天老師在學齋中講課,是大學日常教學進程中的重要部分。2.習字。練習寫字,是大學、小學都有的課程。3.說書。說書指兩個內(nèi)容,一是老師抽簽讓學生回答剛才“出課”環(huán)節(jié)所講經(jīng)書的含義;二是學生有疑問,向老師或者課程輔導人員(齋長、學諭)詢問或相互探討經(jīng)典的含義。4.午前讀書,指每天安排的讀書的內(nèi)容,說明誦讀或背誦仍然是大學課程的一部分。5.供課。指學生完成課下作業(yè)的環(huán)節(jié),類似于今天的自習課。作業(yè)完成以后要給老師檢查。6.會食。指學生早餐、午餐或晚餐一起在學校食堂吃飯的環(huán)節(jié),學校通過擊鼓提示開飯和結(jié)束的時間。7.考試。元朝官學大學每月初一考試,考試在堂(學校明倫堂)進行,所有學官參加,成績張榜公布,并作為推薦參加科舉考試的依據(jù)。
其次,元朝官學大學的教學內(nèi)容。元人何異孫認為:“入小學者方教之以小學之規(guī),入大學者始教之以大學之道?!雹莺萎悓O:《十一經(jīng)問對》卷2《大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84冊,第372頁。這里的大學之道就是前面提到的儒家經(jīng)典研習和運用儒家理論治理國家的問題。不過,大學教育畢竟在某種程度上屬于職業(yè)教育,與當時社會的需要和學生前途有關(guān),因此受到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
元朝建立之初,南北分裂,北方官學大學教育主要承襲金朝,重視詞賦章句,元人蘇天爵寫道:“國家初有中夏,士踵宋、金余習,以記誦辭章相夸尚?!雹尢K天爵:《內(nèi)丘林先生墓碣銘》,陳高華、孟繁清點?!蹲滔母濉肪?4,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23頁。元初以金源進士為代表的詞賦派,是這種教育傾向的支持者。隨著理學傳入北方,以竇默、姚樞、許衡為代表的理學家受到朱熹《貢舉私議》的影響,主張大學教育應該廢棄詞賦章句之習,以經(jīng)典為主,并強調(diào)培養(yǎng)利用經(jīng)典治理國家的能力。此后,許衡為國子祭酒,將他的教育理論在國子學推行,對元初的官學大學教育產(chǎn)生重要影響,此后,理學家朱熹等人注釋的儒家經(jīng)典逐步成為官學教育重要內(nèi)容。蘇天爵記述道:
許文正公(許衡)始以孔孟之書、程朱之訓倡明斯道,一時師友講習若河、汾、伊、洛之盛。劉文靖公(劉因)繼之,士皆知趨正學,不為異術(shù)他歧所惑。①蘇天爵:《內(nèi)丘林先生墓碣銘》,第223頁。
上述史料反映了元代大學教育向儒家經(jīng)典轉(zhuǎn)變的情況。不過,元朝科舉恢復以前,大學學生的出路是“歲貢儒吏”,其職業(yè)選擇以吏員為主,因此,吏業(yè)成為大學教學的內(nèi)容之一。一些官學“以文墨教子弟,(諸生)上者華而鮮實,下者習字畫以資刀筆,官司應酬、廩粟之外,別無它用心”②劉基:《沙班子中興義塾詩序》,《劉基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68頁。。從史料來看,儒學大學教習吏業(yè)北方、江南都有,如黃清老少年就學于福建邵武路學時,“同舍生或趨世所尚,為吏以事進取”③蘇天爵:《元故奉訓大夫湖廣等處儒學提舉黃公墓碑銘》,陳高華、孟繁清點校《滋溪文稿》卷13,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09頁。。北方山東定陶縣學“富室子弟或珥筆習吏,覬免徭役”④蘇天爵:《故曹州定陶縣尹趙君墓志銘》,陳高華、孟繁清點?!蹲滔母濉肪?8,第290頁。。元代儒學這種習吏現(xiàn)象的盛行,遭到一些教育家的批評,程端禮有詩寫道:
久矣文風墜,嗟哉士習移。渠渠空夏屋,瑣瑣競刀錐。子弟多無賴,典型誰復師。斯文終未喪,識者有余悲。⑤程端禮:《畏齋集》卷2《送陳希靜四明學官任滿三十韻》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19冊,第633頁。
這首詩反映了程端禮對于官學大學中教習吏業(yè)的反感和強烈擔憂。不過,吏業(yè)是絕大多數(shù)學生畢業(yè)以后擔任吏員需要的基本技能,是當時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反映了社會需求對于教育的影響,在今天看來,它對滿足當時社會對吏員的需求,同時對大學生員畢業(yè)后的就業(yè),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對于當時社會發(fā)展是有利的。元朝有關(guān)吏員教育的教材非常流行,徐南瑞的《吏學指南》一直流傳到今天,說明其在元朝流傳的普遍性。
官學的大學教習吏業(yè),與儒學教育的教學目的南轅北轍,既不符合許衡在教學中主張的明體達用的教育原則,也不符合程端禮為代表的江南理學派的“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教育原則,⑥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首《綱領(lǐng)》,頁一b,四部叢刊續(xù)編本。所以受到眾多學者和教育家的非議和責難。
元朝恢復科舉以后,朱熹等理學家注釋的儒家經(jīng)典成為科舉考試的官方指定教材,元朝科舉文件規(guī)定:
《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用朱氏章句集注。……《詩》以朱氏為主,《尚書》以蔡氏為主,《周易》以程氏、周氏為主。以上三經(jīng)兼用古注疏。《春秋》許用三傳及胡氏傳,《禮記》用古注疏。⑦《抄白元降圣旨》,陳高華:《元朝科舉詔令文書考》,《暨南史學》第一輯,第154頁。
上述規(guī)定對于元朝在科舉恢復以后的大學教育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程朱理學為代表的《四書》、《五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成為大學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元代學者孔齊在《至正直記》中記載了當時江西一帶官學所用教材有:《四書集注》《經(jīng)傳》《通鑒詳節(jié)》《詩苑叢珠》《禮部韻略》。⑧孔齊:《至正直記》卷2《江西學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2頁。這些教材中,《四書集注》《經(jīng)傳》屬于理學經(jīng)典,《通鑒詳節(jié)》屬于歷史書,為學生作文提供素材,《禮部韻略》是工具書,用于文字、音韻等基本知識的檢索。這說明元朝科舉實行以后,官學大學的教育成為為科舉服務的工具。
總的看來,元朝官學大學的教育內(nèi)容隨著元朝歷史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最初受到金朝教育的影響,以章句、詞賦為主,元世祖時期逐步以理學經(jīng)典為主,但是,吏業(yè)的教育占了官學大學教育的重要部分。元朝科舉恢復以后,跟考試有關(guān)的《四書》《五經(jīng)》成為官學大學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與科舉有關(guān)的教育內(nèi)容更是受到推崇,如教育家程端禮“本之晦庵(朱熹)、西山(蔡元定,字季通,朱熹門人)教人之意,酌以今日取士之法,為言一編,以行于世,世守其轍者往往有成”。①程端學:《送蔣遠靜山長序》,《積齋集》卷3,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2冊,第337頁。
第三,元代大學的教學方式與小學也有較大不同,前面的教學進程部分已經(jīng)涉及到學生出課和齋長、學諭問題。前者是老師正常的課堂教學,后者則是課堂教學之外負責教學輔導的職務,說明元朝官學的大學教育除了老師正常講課以外,其他時間則有齋長和學諭進行課程輔導,輔導的內(nèi)容包括有關(guān)經(jīng)典的學術(shù)討論以及檢查輔導學生完成課程作業(yè)。另外,元代官學的大學階段教育還有一種重要的教學方式——學術(shù)講座。
元朝官學中有每月二次定期的學術(shù)講座,它是官學朔望祭祀制度的一部分,至元六年(1269)元政府頒布《朔望講經(jīng)史例》,規(guī)定各路:“如遇朔望日,長次以下正官同首領(lǐng)官率領(lǐng)僚屬吏員俱詣文廟燒香,禮畢從學官主善詣講堂,同諸生并民家子弟愿從學者講議經(jīng)史,更向授受。”②《廟學典禮》卷1《官吏詣廟學燒香講書》,第3頁。元貞元年(1295)元朝又頒布文件,指出:“在籍儒士,凡遇朔望,不犯紅日并需詣學,親筆書名,陪拜聽講。”③《廟學典禮》卷5《行臺坐下憲司講究學校便宜》,第96頁。這種講經(jīng)史的人都是當?shù)刂麑W者,尤其是當?shù)仃热搴颓俺M士,必須“逐月朔望,輪次講書”④《廟學典禮》卷5《行臺坐下憲司講究學校便宜》,第100頁。。地方學者講座的內(nèi)容,一般都是他們的研究成果,有一定的學術(shù)性,如后至元五年(1339)松江府學官陸宅之講“省刑罰、薄稅斂”。松江府學訓導錢某講恤刑罰。講畢,聽眾“稱賞不已”。⑤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30《學宮講說》,元明史料筆記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377頁。至正十七年(1357)蘇州學官王可權(quán)講“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同樣產(chǎn)生一定影響。⑥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30《學宮講說》,第377頁。這種定期舉行的講經(jīng)史對于元朝官學大學學生來說,是一種很好的學習機會。
那么,元代官學大學學生如何學呢?
從史料來看,元代大學階段學生除了基本的學習手段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方法。其一,抄讀法。該方法主要用于學習四書五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方法是:先手抄全篇正文,讀之。另外用紙分段抄正文,每段正文下低一字抄朱熹等人的注疏。低一字抄朱熹有關(guān)本段的語錄、文集。低三字抄諸儒之說。通過抄讀,反復思考經(jīng)典的含義。抄讀法是熟悉領(lǐng)會經(jīng)典的有效方法。目前出土的黑水城文書中,就有當時官學學生抄寫的儒家經(jīng)典,反映了這種學習方法在元朝官學中的普遍性。其二,看讀法。對于《資治通鑒》及韓愈等人文集,數(shù)量較大,背誦、抄讀都比較困難,于是采用看讀法。通過看讀,熟悉歷代的人和事,再對歷代治亂興衰反復考究。對于韓愈等人的文章“需反復詳看”,先看主題,以明確一篇之綱領(lǐng),次看敘述,體會文中抑揚輕重、運意轉(zhuǎn)換、演證開合等寫作方法。⑦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2,頁4a-b。看讀法其實是通過精讀范文,擴大知識面和體會文章的寫作方法,提高寫作水平。其三,寫作練習。科舉考試的策論都需要寫成文章,大學期間,生員已讀完經(jīng)、史等課程,如何寫成符合科舉要求的文章,對于將來參加科舉非常重要。其四,對于科舉真題和優(yōu)秀答卷的模仿與背誦。元朝科舉實行以后,有關(guān)科舉的參考書籍大量出版,科舉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的真題和優(yōu)秀答卷,成為官學學生學習的重要參考,元朝科舉考試試題、試卷匯編如《新刊類編歷舉三場文選》《皇元大科三場文選》《御試策》等流傳到日本、高麗,并一直保留到今天,可見當時這類參考書出版的數(shù)量和流傳的廣泛。
教與學的互動是元代大小學教學過程中最基本的教育活動,元朝小學與大學二級教學體制基本完善,小學是大學教育的基礎,教學內(nèi)容為灑掃應對和進退,具體來說包括行為教育(習禮)和經(jīng)典教育兩部分,其實施過程則是以《論語》《孟子》《孝經(jīng)》等經(jīng)典的傳習為主線,通過教育過程中嚴格的儀式,如晨參、講書、習字、試書、暮歸等,將相關(guān)禮儀融合到每天日常教學儀式之中,對小學生的日常行為舉止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大學階段的教育是元代官學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由于大學教育涉及到國家的人才需求和學生的前途問題,大學教育表現(xiàn)出實用的特征。元朝的大學教育分為人文教育和職業(yè)教育兩個方面,前者主要是對儒家經(jīng)典的研習,后者則是對于運用儒家理論治理國家的技術(shù)措施的探討。元代官學發(fā)展環(huán)境惡劣,教育水平參差不齊,實施科舉以前,官學中的大學教育除了儒家經(jīng)典的人文教育以外,吏學因為適合當時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在大學教育中流行。元朝實施科舉以后,四書五經(jīng)等經(jīng)典教育由于具有了實用性,引起學生的興趣,成為主要教學內(nèi)容。同時,為科舉考試服務的科舉程文的撰寫,受到廣泛的歡迎。除了日常上課、課下輔導以外,元朝官學每月固定的學術(shù)講座,成為學生提高理論水平的重要手段。
元代大小學教與學互動的考察,首先反映了中國古代官學教育的一般特征。官學教育實際上僅僅是儒學教育,傳習的也是儒學及其相關(guān)知識,不包括當時人們對于人和社會認知的所有知識。官學培養(yǎng)的人才也是實行儒治的人才,是社會的政治和文化精英。官學教育在小學階段是為了壓抑兒童活潑好動的天性,通過灑掃應對和進退,將學生日常行為通過禮儀教育固定化,此后的大學階段則進行儒學經(jīng)典的人文教育和關(guān)于治理國家技術(shù)手段的職業(yè)教育。
其次,元代官學大、小學教與學互動的考察,反映了教育與社會的密切關(guān)系。教育培養(yǎng)社會需要的人才,教育的發(fā)展來自社會的需求。盡管中國古代的官學教育都是以儒學為主,看似變化不大,但社會需求肯定引起官學教育在某些方面發(fā)生變化。在元朝科舉實施以前需要大量吏員的情況下,元朝官學出現(xiàn)吏學教育,科舉實施以后,官學又成為科舉的培訓基地,這些都反映了教育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