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盛國
(河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華林甫《中國歷史地理學·綜述》[1]343-384一書與彭衛(wèi)《20世紀以來中國的秦漢城市史研究》[2]1-36一文曾對中國古代城市研究成果作了細致梳理,對研究中國古代城市問題大有裨益。20世紀以來,大批簡牘出土并被整理,為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時至今日,中外學者有意識地應用簡牘資料研究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的做法變得越來越引人注目,并取得了一些頗有分量的研究成果。目前,對這種研究進展動態(tài)作出全面梳理者尚未見到。有鑒于此,本文對20世紀70年代以來有關簡牘與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的主要成果進行了梳理和評介。
都城歷來是一個國家的政治、文化和行政中心,在城市問題研究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應用簡牘資料研究中國古代都城問題主要有以下情況:
這一類型的研究成果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研究楚國都城布局觀念。晏昌貴利用郭店楚簡《太一生水》和九店楚簡《日書》對楚國的都城布局觀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楚國都城內部布局是以東部或東北部為重心,這與九店楚簡《日書》反映的建筑住宅方位吉兇觀念大體吻合。[3]二是研究西漢都城的重要建筑。人們一直認為,西漢長安城祭祀漢文帝是在文帝生前所建的顧成廟。侯旭東結合《漢書》與懸泉漢簡“失亡傳信冊”作出新的推斷,認為至少在漢元帝以后顧成廟已改在長安東南七十里的霸陵旁邊的孝文廟進行祭祀活動。[4]206-209晏昌貴對于都城布局觀念的研究視角頗為獨特,侯旭東為都城建設研究再添新說。
1987年湖北荊門包山二號楚墓出土竹簡簡文中出現(xiàn)的藍郢等三個地名與楚郢有密切的聯(lián)系。劉彬徽、何浩認為,它們都是作為楚國中樞直轄的別都。[5]564-568王恩田對新蔡葛陵楚簡中的楚國地名作了考證,推斷新蔡楚簡卜筮祭禱記錄的“藍郢”讀為“鄢郢”,“鄩郢”讀為“新郢”,“新郢”即“鄀”。包山楚簡卜筮祭禱記錄的“栽郢”,即故郢。楚國為了區(qū)別江陵的舊都郢,稱新都鄀曰新郢,而改稱江陵的舊都為故郢。[6]193-195王恩田指出了一種文化現(xiàn)象,國都在遷徙過程中,往往伴隨國都名稱的變化。尹弘兵、吳義斌分析認為,清華簡《楚居》中的“京宗”,應為傳說時代末期楚人居住地的統(tǒng)一名稱,其含義與后來楚都之名“郢”有相似之處。[7]
準確定位都城所在的地理位置,是開展都城遺址發(fā)掘和保護的前提條件。這一類型的研究成果比較豐碩,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是郢都地望考證。郭德維綜合云夢秦簡、江陵鳳凰山168號漢墓木牘、包山楚簡和考古遺址發(fā)掘報告,推斷紀南城是楚之郢都。[8]劉彬徽依據江陵望山一號墓竹簡、云夢睡虎地秦簡中秦始皇二十年南郡守騰文書與江陵鳳凰山漢墓出土的竹牘告地書,并結合《史記》《漢書》的記載,推定楚郢都自始自終在今江陵縣紀南城,它作為楚郢都的時間大致為四百年左右。[9]26-37日本學者谷口滿利用包山楚簡受期簡、湖南常德夕陽坡2號墓出土的戰(zhàn)國楚簡、天星觀楚簡,并結合傳世文獻,推測紀南城在公元前519年已成為郢都,直至公元前278年遷都為止。[10]463-475郭德維、劉彬徽、谷口滿一致認為楚郢都地望是在紀南城,但劉彬徽與谷口滿在郢都存在的時間認識上有分歧。周宏偉釋讀新蔡楚簡,推斷楚武王熊通五十一年(前689年)徙郢,其統(tǒng)治中心位于新蔡楚簡所載的“林丘”,大致在今湖北襄樊的真武山西周遺址一帶。楚武王所徙的郢是新蔡楚簡中多次出現(xiàn)的“鄀郢”,大致在今湖北當陽季家湖古城遺址。從公元前519年至公元前278年的230余年間,除楚昭王、楚惠王短暫向北遷徙都鄀郢(鄢郢),楚國的統(tǒng)治中心一直是在紀南城。[11]44-81羅運環(huán)分析楚簡和金文有數處楚國別都的記載,指出包山楚簡關于“王廷于藍郢之游宮”的記載,此郢城非一般的城邑,是等級較高的楚之別都。發(fā)現(xiàn)郢僅見于新蔡葛陵楚簡,并推測簡文中的郢即在漢代的尋陽縣,在今湖北黃梅縣西南。[12]382-385比較兩者而言,周宏偉認為楚郢都有兩個地望,而羅運環(huán)認為楚郢都只有一個地望。黃錫全從清華簡《楚居》入手,結合張家山漢簡、岳麓秦簡、里耶秦簡和傳世文獻,推斷楚武王所居之“郢”,應在“郢州故城”一帶。[13]261-273趙平安考證清華簡《楚居》,認為楚靈王有兩個都城:一個是為郢,一個是乾溪之上。為郢就是《左傳》昭公十三年、《史記·楚世家》靈王十二年的鄢,可對應1990年發(fā)掘的宜城郭家崗遺址。[14]趙慶淼分析認為,清華簡《楚居》中的“為郢”,其實是指楚國別都“鄢”?!盀檑弊源呵镌缙谥翍?zhàn)國初年曾為楚王多次徙居,在《楚居》諸“郢”中具有特殊地位。從傳世文獻和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來看,“為郢”的地望應在今宜城東南的楚皇城遺址。[15]黃錫全、趙平安、趙慶淼利用清華簡再考郢都地望,提出多個郢都地望之說。
二是丹陽地望考證。丹陽曾經作為楚國早期都城,地望究竟何處?牛鵬濤利用清華簡《楚居》,結合葛陵楚簡、里耶秦簡、岳麓秦簡等資料對丹陽地望作了歷時性考察,認為文獻中的早期楚都“丹陽”,其內涵相當于《楚居》中的京宗、夷屯、發(fā)漸、旁屽、喬多、鄀、焚、宵等。[16]尹弘兵應用包山楚簡、新蔡楚簡和望山楚簡等資料對楚國都城丹陽重新考證,認為“丹淅說”優(yōu)于“枝江說”。[17]丹陽作為楚都,歷時長久,牛鵬濤分時段研究楚都丹陽地望的思路值得特別肯定,這顯然是探討楚都地望的一個切實可行的思路。
三是樓蘭地望考證?!稘h書·西域傳》云:“鄯善國,本名樓蘭。”樓蘭在漢代歷史上久負盛名,樓蘭國都地望頗有爭議。林梅村曾提出“羅布泊北岸LE古城為漢樓蘭國始都,而不是西北岸LA古城”的說法。[18]黃盛璋認為,林文考慮不周,致其結論有誤。樓蘭城與國都之爭議須遵循地理方位和烽燧證據,他利用居延漢簡等資料重新考證,認定LE古城不是樓蘭城。LE城除了具有屯田與戍防職能外,在全國交通路線上,特別在西域郵置系統(tǒng)中占有重要地位。[19]孟凡人指出,樓蘭城所出怯盧文簡牘記載鄯善王遣使于闐,派兵護衛(wèi)南且末以及將征收的部分實物運至且末儲存,間接反映出鄯善都城應在且末之東不遠。[20]172-173孟凡人后又圍繞鄯善都城和樓蘭城的關系展開分析討論,他以漢晉木簡、漢唐史籍等資料為佐證,推斷樓蘭城在漢通西域時尚未出現(xiàn),在魏晉前涼時期不是鄯善國都,鄯善國都應在扜泥城,在今諾羌縣附近。[21]249-269林梅村、黃盛璋、孟凡人等學者對鄯善國都的地望持不同說法,孰是孰非,尚需進一步考證。
馬先醒、王子今、張俊民和周長山對都城里居問題進行了積極探索。馬先醒,山東日照人,畢業(yè)于臺灣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曾在臺灣文化學院、輔仁大學任教。他于1976年成立簡牘學會,在簡牘研究方面成績斐然,代表性著作有《漢簡與漢代城市》《簡牘論集》。其《漢簡與漢代城市》一書中的《漢長安里第考》,共計考出長安里名20個,其中,利用居延漢簡考出的里名有7個:“南里、棘里、宜里、樂陵里、發(fā)利里、瑕陽里、有利里?!盵22]270-271馬先醒在應用簡牘研究中國古代城市里居問題上無疑作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此后,王子今依據居延漢簡和甘肅武威新出王杖詔令簡冊資料又考出長安里名4個:當利里、假陽里、囂陵里、敬上里。[23]對于長安里居問題的研究,王子今既糾補前人過失,如馬先醒所考證的“瑕陽里”應為“假陽里”,又有新的開拓。張俊民繼續(xù)拓展簡牘資料的范疇,他進一步梳理懸泉漢簡和金關漢簡中的長安鄉(xiāng)里新資料,又新發(fā)現(xiàn)長安里名有:張里、謁老里、隨昌里、定陵里、陽曲里、新里、長產里、成樂里、雀昌里、平都里、富昌里、步安里、孝宣里、陰平里、宜張里、大原里、長樂里、青柳里、章陽里、宜平里、驤里、長壽里、中安里、水上里、大京里、善居里、左弋里、宜產里、復陽里、鄧里、金城里。[24]414-439由于多種漢代簡牘資料的梳理和應用,上述研究成果大大豐富了漢代長安里名的認識。此外,周長山《漢代城市研究》一書亦曾應用漢代簡牘資料對漢代城市長安里居問題展開研究。其書第六章《漢代城市居民的基本編制——里》,曾引用居延漢簡對長安“里中門”的設置作了印證,說明當時一個里內除了閭門外,里內各家各戶的門又以數字相排列,類似于現(xiàn)在的門牌號碼。[25]147
楚國歷時長久,遷都活動頻繁。清華簡《楚居》詳述了從季連至楚悼王時的遷徙,是一篇極具價值的先秦歷史地理文獻。李學勤分析認為,清華簡《楚居》記載的楚悼王徙居鄩郢一事,是楚國最后一次遷徙,其寫作時間是在楚肅王時。楚徙鄩郢又見于葛陵楚簡的記載,據其歷日可推定為楚悼王四年(前398年)。[26]鄧宏亞剖析了清華簡《楚居》所見楚王“徙郢”的主要原因,《楚居》明確記載“徙郢”的原因有國內動亂、外敵入侵、自然災害等因素。[27]牛鵬濤結合銅器銘文、包山楚簡、上博楚簡與傳世文獻,分析《楚居》記載的楚昭王時期郢都遷徙狀況,有乾溪之上、媺郢、鄂郢、為郢、鄀、乾溪之上,推斷楚昭王居于“為郢”是在“闔廬入郢”之前,楚昭王復國第二年。楚國遷郢于鄀的具體時間,從清華簡《楚居》推斷,可能是在楚惠王即位時。[28]杜勇分析認為,清華簡《楚居》記述了楚人起源及其都邑遷徙情形。季連部落起源于中原洛陽一帶,其后北遷殷商腹地方山,盤桓楚丘一帶。殷商末年,楚人的一支在穴熊帶領下,沿黃河西進,復歸故地京宗,暫作開拓江漢的據點。熊繹之時,楚人南遷丹水之陽,揭開了不斷發(fā)展壯大的歷史新篇。[29]李學勤、鄧宏亞、牛鵬濤、杜勇分別對楚遷都史實、遷都原因、遷都時間、遷都歷程等問題進行探討,從簡牘的利用情況看,主要利用了清華簡、葛陵楚簡、上博楚簡進行相關問題的研究。
普通城市在中國古代不僅分布廣,而且數量多,具有復雜性和多樣性的特點,應用簡牘資料研究中國古代普通城市問題主要有以下情況:
李學勤、邢義田、鄭威和熊賢品對之作出卓有成效的研究。李學勤提出了銀雀山漢簡《市法》是集市建設的重要理論。市的建設規(guī)模設計是《市法》最寶貴的部分,這種理論主張市要建立在城邑中間,大小須與城邑相稱。并且,《市法》所記載的市與漢代的市頗為近似。[30]70-76李學勤還關注魯陽公為鄭筑城的史事,從包山楚簡“魯陽公以楚師后城鄭之歲”入手,進一步考證魯陽公是楚惠王時始封的縣公,文獻稱魯陽文君或文子。魯陽文君本有意伐鄭,但因墨子諫言,轉而為鄭國筑城,目的是為了防備韓國的攻擊。[31]邢義田批評“羅馬人建驪軒城”為古今中外學者“共同制造”的歷史。通過考證中外歷史記述,他強調雖然肩水金關簡、懸泉簡牘中有與驪軒相關的幾則材料,但驪軒城并不是羅馬人或羅馬俘虜所建。驪軒建制與漢代一般內地郡縣并無差異,驪軒居民應為漢之齊民,其中或許有若干數量漢化的“胡人”,但卻無法證明他們原本是羅馬人或羅馬人的后裔。[32]361-379邢義田提醒城市問題研究力求做到實事求是,不可妄下定論。鄭威利用尹灣漢墓簡牘等資料分析指出,西漢初年城邑分布繼承了先秦以來的城邑格局,東??さ倪@些城邑中,郯作為郡治,地位最高。其他城邑地位相對而言要低一些。[33]171-188熊賢品分析了周代淹城建設情形,指出常州武進淹城起源,學界從“淹”“奄”的地名相關性,推斷淹城為周成王東征之后,由山東地區(qū)奄人南遷所建。而清華簡《系年》記載周初東征后,將山東地區(qū)盍(蓋—奄)人西遷,可推斷武進淹城并非山東奄人南遷所建。[34]銀雀山漢簡、包山楚簡、肩水金關簡、懸泉漢簡、尹灣漢墓簡牘和清華簡為中國古代普通城市建設問題研究再添新的看點。
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擒龐涓》不僅記載了桂陵之戰(zhàn)的大致過程,而且涉及了諸多城市地名,如何確認這些城市地名,諸多學者為之展開熱烈討論。趙振鎧認為,齊國的茬丘城當因茬山而取名,茬山是齊國另一個軍事重鎮(zhèn)歷下城西面的屏障,茬山失守將直接影響歷下城的安全,而威脅首都臨淄。平陵一定不是齊國的城邑,應該是屬于魏國及其盟國的城邑。[35]黃盛璋認為,這些軍事要地解讀是否準確到位,唯一可用來檢驗的標準是符合戰(zhàn)爭的實際情況。通過實地考察,他對擒龐涓之戰(zhàn)的有關城邑試圖進行復原,并推斷《孫臏兵法·擒龐涓》篇中的茬丘就是沮丘。[36]438-455趙呂甫再次對《擒龐涓》中涉及的城邑地名問題作了辨析,認為平陵城和齊國的平陵城無關,與桂陵之役有關的平陵、平陸、平丘實系三個城邑,分別屬于宋、齊、鄭三國,其間沒有任何的關系,絕不能因“陵”與“陸”兩字字形結構相似,也不能因“陵”與“丘”字義相同,遂將三者捏合在一起,定為一地,那就未免失之武斷。[37]趙振鎧、黃盛璋、趙呂甫雖然都是以銀雀山漢簡作為基本資料,但由于各自的邏輯思維和推理方法不同,導致這些地名考證的結果,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地名與軍事作戰(zhàn)行動密切相關,因而不可偏離作戰(zhàn)的實際情況,這應是考證這些地名最基本的思路。由此而言,結合正確的戰(zhàn)術分析才是最終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
晏昌貴利用葛陵楚簡和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擒龐涓》,考證葛陵簡中的“肥縣郢”是指“肥縣”境內的城邑,其地很可能就在今壽縣一帶。[38]考古研究指出,1996年湖南龍山縣里耶鎮(zhèn)發(fā)現(xiàn)的秦代里耶城,獲得了里耶秦城的一些珍貴資料,里耶秦簡為秦朝黔中郡是否存在、郡址在何處等問題提供了新的資料。[39]吳礽驤根據居延破城子驛置里程木牘和敦煌懸泉驛置里程木牘,結合相關文獻資料,具體探討了漢代河西驛道具體走向及其沿線一帶的姑臧、張掖郡、酒泉郡、敦煌郡等重要古城遺址的方位。[40]336-357孟凡人引用樓蘭漢文簡牘中的Cha.No.765號記載:“去蔚黎城可四十余里焉耆軍在葦橋□□云葦橋去蔚”,以此佐證張植在遮留谷戰(zhàn)敗龍熙后所進據的尉犁,是指尉犁國尉犁城,其位置顯然應在鐵門關之北。[21]270-284吐蕃簡牘①吐蕃簡牘形成的時間大致是公元7世紀至9世紀。記載了“七屯城”,很多學者認為“七屯城”是由伊循城演化而來,孟凡人重考其說,認為“屯城伊循說”是唐代文獻記載錯誤而造成的一種誤會。導引這一附會之說的“米蘭古城伊循說”實際上是不成立的。他指認,米蘭古城大約出現(xiàn)在伊循城衰落之后,是唐代吐蕃人的駐屯之城,而不是漢代伊循城的故址。[20]139-141葛陵楚簡、銀雀山漢簡、里耶秦簡、居延破城子驛置里程木牘、敦煌懸泉驛置里程木牘、樓蘭漢文簡牘、吐蕃簡牘為判定中國古代普通城市地望提供了重要的參證資料,并展現(xiàn)出美好的前景。
此類成果主要從兩個角度探討了城市經濟的發(fā)展狀況:一是研究城市集市問題。徐樂堯、周長山和蔣福亞對此作了細致入微的分析。徐樂堯專門對新舊居延漢簡中有關市場問題的簡牘資料作了梳理,重點探討了漢代居延縣與肩水縣所設置的商業(yè)市場,認為這些市場具有一定的規(guī)模,并有一定的管理制度,反映出居延地區(qū)商業(yè)具有一定的發(fā)展水平。[30]49-69周長山《漢代城市研究》一書的第七章《漢代城市中的市場》,征引銀雀山漢簡《市法》,對城市設立集市作了闡述,在普通的郡縣城市中,一般于城郭之內設置一市,滿足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25]173蔣福亞應用長沙走馬樓吳簡對長沙郡的經濟市場風貌和市場管理風格作了勾勒。[41]182-194二是研究城市經濟發(fā)展。柴煥波指出,里耶古城出土的秦代簡牘資料顯示,里耶盆地發(fā)現(xiàn)的里耶古城、魏家寨古城和大板古城,很可能與歷史上的遷陵、酉陽、黔陽有關。里耶所在的秦代遷陵縣城是秦王朝在武陵山區(qū)的一個偏遠小城,呈現(xiàn)出秦代經濟等各方面的制度和當時的社會風貌。[42]杜瑜征引居延漢簡指出,經過長期的屯田之后,河西地區(qū)的城市糧食能夠做到自給有余。[43]43-53上述成果主要應用了新舊居延漢簡、銀雀山漢簡、長沙走馬樓吳簡、里耶秦簡探討城市經濟問題,不僅涉及不同時期城市集市經濟狀況,而且涉及不同區(qū)域城市經濟發(fā)展情形。
王先福以清華簡《楚居》為基礎,結合其他文獻進行推斷,至遲在西周中晚期,楚國就活躍在鄂西荊山一帶,而楚王城城址的文化面貌又與中原姬周文化基本相同,位置也正處鄂國統(tǒng)治區(qū)域內。這一文化最好的結合點是,楚王城曾為鄂國城邑,后為楚王所占據,印證了西周晚期楚熊渠征伐鄂國并分封中子紅為鄂王的歷史史實。[44]638-641陳谷棟指出,在推進文化建設的熱潮中,孝感市已確立了建設中華名城的戰(zhàn)略目標,加強對云夢睡虎地秦簡全方位的發(fā)掘研究,打造本土文化品牌,讓云夢睡虎地秦簡成為孝感文化建設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他特別強調建設好云夢秦簡文化城,是打造云夢法律之都的基石,也是建設文化名城的題中之義。[45]王先福和陳谷棟應用清華簡、云夢秦簡,積極倡導發(fā)掘古代優(yōu)秀的城市文化。
張繼海《漢代城市社會》一書,并非全是關注漢代城市的社會生活。其書第一章《漢代的城郭與基本聚落形態(tài)》,征引睡虎地秦墓竹簡《魏戶律》,對魏“棄邑居野”行為處罰規(guī)定作出分析,認為“民或棄邑居野”反映的是一種居住形態(tài)和居住方式的變化。魏國的基本聚落形態(tài)是“邑”,“棄邑居野”是非法的。合觀云夢睡虎地4號秦墓的木牘家書與傳世文獻,似乎可以認為,無論是六國,還是秦國的人民,主要住在城里。[46]88-89張繼海這一結論為研究中國古代城市居住制度增添了新亮點。
肖愛玲對漢代城市的等級問題作了卓有成效的探討,她的《西漢初年漢郡區(qū)城市等級及空間分布特征探析——張家山漢簡研究》和《西漢末年城市等級結構分析——尹灣漢簡研究》猶如姊妹篇,對漢代城市等級情況與空間分布結構作出新的觀察。前者應用張家山漢簡分析了西漢初年漢帝國統(tǒng)治區(qū)內四種不同類型城市的名數及其管理者的秩等,為西漢城市等級劃分提供了依據,總結出西漢初年漢郡城市等級越高越密集于區(qū)域核心的空間分布特征。[47]后者梳理出尹灣漢墓簡牘記錄的西漢末期東???8個城市,然后運用加權法對影響城市等級關系的要素進行綜合分析,計算出西漢末年東??こ鞘械燃墧盗恐冉咏?∶2∶4,闡明這一比例關系,反映出西漢時期東海郡城市等級與城市數量成反比的“金字塔”模式。[48]肖愛玲以張家山漢簡和尹灣漢簡來研究漢代城市等級問題,令人耳目一新,這種應用新理論和新資料研究古代城市問題的思路方法值得學習。
城市問題綜合研究是指針對一個重要城市展開多方位的研究,或者是把普通城市與都城結合在一起進行研究。前者有王子今和孟凡人為代表,后者以岳慶平、張繼海為代表。王子今從居延漢簡、敦煌懸泉漢簡、肩水金關漢簡等資料進一步發(fā)掘了有關漢代長安的史料,具體分為漢簡長安行政史料、漢簡長安治安史料、漢簡長安交通史料、漢簡漢代河西長安人史料、以漢簡為資料的西漢長安鄉(xiāng)里研究、肩水金關漢簡提供的長安新信息、有關長安諸陵的簡牘資料七個方面。[49]273-290王子今梳理多種簡牘資料,多層面觀察長安,對于了解漢代長安城歷史信息頗具價值。孟凡人利用樓蘭漢文簡牘和怯盧文簡牘,對魏晉時期樓蘭城的社會基本概況作了勾勒:一是樓蘭城的居民構成。從樓蘭漢文簡牘來看,樓蘭城駐有各類人員,有軍人、當地土著居民,漢族普通居民是樓蘭城居民構成的主體,還有一定數量的流動人口。二是樓蘭城的宗教文化。在樓蘭城出土的怯盧文簡牘中,幾乎看不到與文化有關的內容;而漢文簡牘反映的文化內容則更多一些,主要表現(xiàn)為文化教育、醫(yī)藥、風俗三個方面。三是樓蘭城的商業(yè)和手工業(yè)。樓蘭城是西域地區(qū)絲綢貿易中心和轉運中心。樓蘭漢文簡牘中的“轉運”“轉售”大概是這一情況的反映。樓蘭城的商品交換以貨易貨為主,并多用糧食和絲綢作價交易。四是樓蘭城的屯田。從樓蘭漢文簡牘來看,魏晉興盛時期樓蘭城的兵力達千人左右,除去戍守及從事各種雜務者,屯田約有500人。五是長史機構對樓蘭城的統(tǒng)治。從樓蘭漢文簡牘來看,長史機構對樓蘭城和樓蘭地區(qū)的居民實行戶籍管理,設置刑獄,以軍隊維持當地社會治安,并在各地之間建立郵政網,讓部分土著居民在長史機構中任職,在長史軍隊中服役,表明長史機構對該地區(qū)進行著有效的統(tǒng)治。
[20]176-190
岳慶平、張繼海對張家山漢簡《奏讞書》反映出的案件發(fā)生地作了分類討論,梳理出不同類型的18個城市:縣治城市有內史的雍縣、好畤、枅(汧)邑、酈邑、胡(湖)縣、杜縣,南郡的江陵、醴陽、安陸、攸,淮陽郡的新郪、桂林郡的蒼梧、巴郡的巴縣,蠻夷的縣有南郡的夷道,郡國治所的有西漢初河南郡的洛陽、齊都臨淄和趙都邯鄲,國都有戰(zhàn)國時秦的咸陽。除了對漢代城市分類研究之外,還利用《奏讞書》探討了戰(zhàn)國末年城市的里名問題,從《奏讞書》梳理出9個城市里名:安陸和眾里、酈邑建成里、洛陽楊里、新郪都隱里、故市里、廣德里、汧邑里,杜縣瀘里、咸陽最里。還進一步分析了《奏讞書》的內容,并且指出古代城市里生活著農民,耕種著城外的田地。[32]335-341從上可見,針對多個城市,分類考察顯然是一種卓有成效的研究方法,值得充分肯定。居延漢簡、敦煌懸泉漢簡、肩水金關漢簡、怯盧文簡牘、樓蘭漢文簡牘和張家山漢簡大大促進了古代城市微觀層面的研究。
綜上所述,出土簡牘資料的梳理與應用,不僅有利于發(fā)現(xiàn)新問題,而且可以提供研究新視角。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應用簡牘資料研究中國古代城市問題已取得了頗為令人欣喜的成績,這些研究成果主要表現(xiàn)出如下特點:第一,應用簡牘資料多角度地審視和探討中國古代城市問題。從研究的時段來看,從先秦時期一直延伸到魏晉隋唐時期;從研究的區(qū)域來看,既有內地的古代城市研究,也有邊疆地區(qū)的古代城市研究;從研究的內容來看,涉及中國古代城市建設、地望、地名、遷徙、經濟、文化、類型、等級等多個主題。第二,多種簡牘資料在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中得到應用,主要有郭店楚簡、九店楚簡、懸泉漢簡、云夢秦簡、江陵鳳凰山木牘、包山楚簡、江陵望山竹簡、湖南常德戰(zhàn)國楚簡、天星觀楚簡、新蔡楚簡、張家山漢簡、岳麓秦簡、里耶秦簡、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居延漢簡、樓蘭怯盧文簡牘、清華簡、上博楚簡、甘肅武威王杖詔令簡冊、肩水金關漢簡、銀雀山漢簡、吐蕃簡牘、居延新簡、長沙走馬樓吳簡、尹灣漢簡、樓蘭漢文簡牘等,進一步拓展了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的資料范疇。第三,研究者普遍采用了“二重證據法”來研究中國古代城市問題,注重實證研究與邏輯推理相對合。中外研究者圍繞楚國都城地望問題展開熱烈討論,并試圖對前人的研究成果進行糾偏。學界所取得的成績雖然非常值得贊許,但依然存在著廣闊的努力空間:第一,在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過程中需要有機整合簡牘資料、傳世文獻和其他考古資料,尤其是在不同種類簡牘資料參證上更需下功夫,方能使其論證更為科學、合理;第二,有待于進一步發(fā)掘和梳理出土簡牘中有關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的資料,方能不斷深化與促進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的研究;第三,需要加強不同研究領域專家學者的學術對話與交流,以更好地彌補個體學術研究的短板??偠灾?,共有20多種簡牘資料在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中得到發(fā)掘和應用,這一學術研究趨勢為中國古代城市問題研究注入了活力,帶來了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