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宇
一到臘月,娘就掰手指頭算時間,說“不盼吃,不盼穿,就盼早回去一天”。于是,緊趕慢趕,放下手中工作,拖家?guī)Э?,不遠千里驅車回家。一路上,隨風飄落的雪花不再成為阻擋歸程的借口,變成飛舞的精靈消除長途跋涉的疲倦,仿佛年味,想起來都是那樣的甜。
抖落一地風塵,雙手接過娘遞給的熱毛巾,敷在臉上,內(nèi)心暖暖的。喝一口柴火燒熱的井水,直入心田,家的味道頓時沁人心扉。再升起一盆炭火,腳放在火盆邊,手放在火盆上,身心都暖和起來,暖和得忘卻了浮華,遠離了都市的喧囂,撫慰了曾經(jīng)的風雨如晦。如娘所說,真是金窩銀窩不如窮窩。
待到全部收拾好行李物件,廚房已傳來夾雜著芝麻味的花生油香,我知道娘又炸起了我們最愛吃的“門款”。小時候,只有年來了,各家才舍得弄一次油鍋,香味飄散處,引得孩子們肚子嘰里咕嚕地叫,不自覺地舔著嘴唇,并四處傳著“油鍋香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些饑餓感。那時其實也就是簡單的炸一些丸子、豆腐之類的食品,作為待客之用。因買不起糖果,娘每次都會多和點面,搟成面片,撒上芝麻,切成長條型,中間開個小口,再把四個角從小口處穿進去折一下,很像過去門上沒有上鎖的門款,久而久之,我們干脆就把炸帶了芝麻的面片叫炸“門款”。炸出來的又脆又香,雖簡單,畢竟是用了心的,因此拿出來待客也不至于顯得過于寒酸。
不一會兒,娘便端一盤“門款”過來,說,“你們先吃著,我再繼續(xù)炸”。像小時候一樣,用手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放在嘴里,因咀嚼發(fā)出的清脆聲依舊那樣的響、那樣的香,漸漸地彌漫在空氣中,年味也隨著“門款”,嚼著嚼著變得越來越濃。
連續(xù)幾天,天總是陰沉沉霧蒙蒙冷清清的,好像只有始終坐在炭火旁,才不會感到冷,這樣便拉長了一天的時間。不過反而給了我們懷舊的機會,不自覺的又撿起小時候烤糍粑的“老行當”,那時它可是最能管飽的緊俏貨了。
我們將夾木炭的鉗子置于炭火與盆沿,中間正好有空隙,把洗好擦干凈的糍粑放在鉗子上,再用手正反面來回搗騰,糊與不糊全在時間與耐心。越烤越香,越烤越燙,如果再能烤出個氣泡出來,就像人頭上起個大疙瘩樣,說明火候拿捏得不錯,用我們兒時的話說叫“冒兒兒”?!懊皟簝骸睍r通常會發(fā)出“嘭”的一聲,由此也會引起大家的注意和笑聲,烤的人就會覺得很有成就感。這時就會是最好吃的了。
我在上高中的那一年,就在大家為烤出的幾塊糍粑同時“冒兒兒”而哄笑時,誰也沒注意一歲多的侄兒跑過來,彎腰伸手去拿糍粑,一燙不自覺的縮手轉身,頓時失去平衡,屁股直接坐在炭火上。盡管父親用電光石般的速度拽起,侄兒的屁股依然燙起了小泡泡。雖然很小,但大家還是又心疼又自責,害怕地看著一向嚴肅的父親。有經(jīng)驗的父親邊拿起棉襖邊說,不能用水,先用豬油抹下減輕疼痛,我去找些狗油來。
那時山村里可沒有治燙傷的藥,即使狗油也只有幾里地外住在半山腰的獵戶家有。不多時,父親便火急火燎地趕回來,額頭上沁著汗珠,一秒鐘都不耽誤的涂抹著。盡管父親已離開二十多年,但那種專注憐惜細致的抹藥情景永遠定格在我們的腦海里。每次烤糍粑,我們都會自覺不自覺的提起這件小事,不再是填飽肚子,而是思念與懷念??爵亵纹鋵嵖镜氖怯H情的味道。
年三十的餃子是必備科目,男女老少齊上陣,四世同堂樂不可言。突然的斷電增了不少小插曲。當教師的哥哥打賭說,即使看不見,煮熟了只要咬一口,我就知道哪個是娘包的餃子。我們當然不信,就說試試。把哥請出去,找來蠟燭點上,讓娘特意包幾個形狀不一樣,另外再做上小記號。先下十來個,然后端到?jīng)]有任何光亮的屋子,讓哥品嘗。過幾分鐘,哥把認為是娘包的餃子端過來讓我們看,借著燭光,數(shù)了數(shù),雖未全中,也有不是的混入其內(nèi)。但能猜中幾個,我們已大為驚奇了。
問哥原因,哥說,娘包的餃子有她手上泥土的味道。娘把手伸出來笑言,胡說,你看我的手干凈著呢。我們看了又看,是啊,真干凈著呢。哥卻笑著說,一直干農(nóng)活的手,泥土的味道是洗不掉的。
假期轉瞬即逝,我們更加鐘愛娘包的餃子。走之前特意吃了幾回,雖然還沒吃到哥哥那個水平,但循著哥指引的方向,我想我們終有一天會識別娘包的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