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一談語文學科的審美教育

劉恩樵

對語文學科中審美教育的倡導與實踐由來已久。近幾年來，語文學科核心素養(yǎng)的提出，再一次將“審美的鑒賞與創(chuàng)造”與 “語言的建構和運用” “思維的發(fā)展和提升”以及 “文化的理解和傳承”并列成為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 “四大支柱”之一，由此可見，審美教育必然地成為語文教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對語文教學中審美教育的理解，在我看來，就是讓學生在語文學習中感到悅目、悅耳、悅情、悅智。那么，語文學科中的審美教育究竟如何落實呢？作為一線的語文教師，筆者結合自己多年的語文教學實踐來談談。

一、 讀出語文之美

朗讀是感受語文之美的重要途徑之一。通過設計富有創(chuàng)意美感的不同朗讀形式，讓文本中的每一個文字經目視入心，由心悟出聲，隨聲音生情，伴情感見美。

在 《湖心亭看雪》第一教時的45分鐘教學時間里，我讓學生讀了十遍課文，大約用了20分鐘。我一直認為，誦讀的本身，就是學生語文學習的重要方式之一，讓學生好好地讀書，本身就是一種教法。凸顯誦讀，讓學生浸潤在文本的文字中，讓文字不斷地觸碰學生的思慮，口誦心惟，文本中文字，在學生的眼里自然會從生疏變得熟稔，從生硬而變得圓潤，從而漸漸感受到文字與文章之美。

第一輪是讀順誦讀，就是只出示 《湖心亭看雪》的純文本，指名來讀。這遍誦讀的意圖是發(fā)現學生讀的問題，比如讀音問題、句逗問題等。因為是第一遍讀課文 （課前沒有預習），學生在讀的時候自然出現了一些問題。我讓兩名學生分別站起來讀課文，他們朗讀中出現的問題有，將 “崇禎”讀成“zhōng禎”， 將 “毳衣” 讀成 “毛衣”， 將 “長堤” 讀成 “長 tí”， 還有， “挐”字不會讀， “沆碭”不會讀，將 “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讀成 “一童子燒酒爐/正沸”，將“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讀成 “湖中焉得更/有此人”，將 “更有/癡似/相公者”讀成 “更有癡/似相公者”。 于是，針對學生在朗讀中暴露出來的問題，我做有的放矢的糾正與指導，最后，再讓全班學生齊讀一遍。

第二輪是釋義誦讀。我指名一名同學讀課文中的句子，每讀一句停下，其他同學自由站起來說說這句話中的一些重要詞語的意思。我先做個示范，比如，一名同學讀“余挐一小舟”即停下，其他同學就可以站起來說： “余，我”；“挐，撐船”； “舟，船”。按照這樣的方式通讀，學生釋詞的積極性很高。通讀一遍后，我讓兩名站起來分別將課文的兩小節(jié)翻譯一遍。最后，我出示全文翻譯，讓全班齊讀。

第三輪是內化誦讀。所謂內化誦讀，就是以各種變式誦讀，一方面讓學生達到背誦的程度，另一方面以指示性誦讀 （就是有明顯的理解指向的誦讀）促進學生對文章的理解。這一輪的誦讀很有意思。首先是無句逗誦讀。有了前面的兩輪誦讀基礎，我將 《湖心亭看雪》中標點全部去掉，且將文字排列成自右往左的仿古書的豎式，讓全班同學齊誦，這樣做的目的是強化學生讀順課文。其次是省略誦讀。即省略文章中的一些句子，有的是整句省略，有的是半句省略，讓全班齊讀。這個朗讀的目的是讓學生在讀順的基礎上為背誦打基礎。再次是拆解誦讀。我按照文章的表達方式的順序，將文章分成 “記敘—描寫—記敘—描寫—抒情”五個小的部分，讓學生讀課文。這樣做的目的是在讓學生理解本文記敘、描寫、抒情相結合的表達特色。此處正好講了一下 《湖心亭看雪》中對雪景的白描手法。第四是配圖誦讀。我在網上搜索到了由黃永玉創(chuàng)作的 《湖心亭看雪》寫意圖，這幅畫極其傳神地表達了文中 “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以及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的意境。欣賞黃永玉的畫，誦讀張岱的文，可謂文畫皆美，相得益彰，妙趣橫生。第五是書法誦讀。 《湖心亭看雪》歷來是書法家的筆下的美文。我選擇了一幅由 “梅花草堂曉琳”于 “己卯冬十二月大雪”之時而書的 《湖心亭看雪》楷書橫幅，讓學生誦讀。古黃的宣紙上是秀氣瀟灑的書法，教室里回蕩著的是朗朗 《湖心亭看雪》的誦讀聲，真是妙不可言。

第四輪是配樂背誦。PPT投影著黃永玉 《湖心亭看雪》寫意圖，此時 《漁舟唱晚》古箏樂起，我先吟誦一遍 《湖心亭看雪》，然后學生齊背。

四輪十遍的誦讀，從讀順到釋讀再到韻讀，美文美讀， 《湖心亭看雪》的意義與意境漸漸在學生的心中點染開來。

二、 教出語文之美

在語文教學中，雖然說教什么比怎么教重要，但怎么教的問題絕對不能輕視。我一直主張教學設計要富有美感。

在教材中， 《賣油翁》一文的注解已經比較詳細了，教師實在沒有必要再來字字落實、句句串講。那么如何引導學生更好地理解文言字句呢？我的做法是，先讓學生結合注釋自學，理解 《賣油翁》字句的意思，然后，在此基礎上與學生一起互動創(chuàng)作對聯，讓學生有滋有味、有情有趣地理解文章的詞句與意蘊。

我先給出 “陳堯咨”來讓學生對，學生很容易對出 “賣油翁”。接著，我將上聯補上 “射箭”，組成 “陳堯咨射箭”，學生對出 “倒油” “覆錢” “酌油”，哪一個與“射箭”對得妥帖呢？與學生一起比較，最后覺得還是 “酌油”妥帖，于是對出 “賣油翁酌油”。我又給上聯添字為 “陳堯咨善射箭”，經過討論，下聯也添字為 “賣油翁精酌油”。就這樣，我或在上聯添字以對下聯，或在下聯添字以對上聯，比如，我給上聯添字為 “雅公陳堯咨善射箭”，然后與學生一起討論下聯，添字為 “俗者賣油翁精酌油”，下聯添字為 “俗者賣油翁精酌油民間高手”，然后酌定上聯為 “雅公陳堯咨善射箭當世無雙”。

經過反復地琢磨，根據 《賣油翁》的內容，終于將一幅6字對聯擴展成了一幅80字的長聯：

雅公陳堯咨善射箭當世無雙常自矜嘗射箭于家圃十中八九賣油翁微頷也陳堯咨曰輕吾射甚俗；

俗者賣油翁精酌油民間高手言無他徐酌油以鐵杓錢孔不濕陳堯咨笑遣之賣油翁道惟手熟大雅。

對完了這幅長聯，然后再來一幅橫批，學生想出了這樣一些：

熟能生巧、彼此彼此、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人外有人、實踐出真知

就這樣，在課堂上，教師與學生邊理解課文，邊琢磨對子，邊誦讀對子，其樂融融。不用串講詞句，學生自然對詞句的意思有了深入的理解。

在與學生一起創(chuàng)作對聯之后，我又引導學生變換人稱，改寫 《賣油翁》。 《賣油翁》的作者是歐陽修，作者以第三人稱敘述了賣油翁以自己酌油的經驗警醒陳堯咨不要自矜于射箭。在反復誦讀及理解文意之后，我讓學生將 《賣油翁》一文變換人稱，分別讓賣油翁與陳堯咨成為作者，依照原文的情節(jié)，用第一人稱 “創(chuàng)作”新的文言文。然后與原文對照，反復誦讀。

我們在課堂上新 “創(chuàng)作”的兩篇文言文是：

大智賣油翁

陳堯咨

吾善射，當世無雙 ，吾亦以此自豪。吾嘗射于家圃，見有賣油翁釋擔而立，且睨吾射，久而不去。見吾發(fā)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

吾問曰： “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 “無他， 但手熟爾?！蔽岱奕辉唬?“爾安敢輕吾射?”翁曰： “以我酌油知之。”翁乃取一葫蘆置于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 “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吾笑而遣之，曰： “賣油翁，大智也！”

挫堯咨之矜

賣油翁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堯咨嘗射于家圃，余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fā)矢十中八九，余但微頷之。

康肅問余曰： “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余曰： “無他，但手熟爾?！笨得C忿然曰： “爾安敢輕吾射？”余曰： “以我 （余）酌油知之。”余乃取一葫蘆置于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余因曰： “我 （余）亦無他，惟手熟爾?！笨得C笑而遣余。余心思： “汝安敢再自矜？”

三、 寫出語文之美

將賞評性寫作融入課堂閱讀教學之中，讓學生以鑒賞與評析為主要方式，對文本的內容與形式、發(fā)現與困惑等進行簡單寫作。這種富有創(chuàng)意的賞評性寫作，有利于學生發(fā)現與鑒賞語文的形式之美、內容之美。

賞評性寫作能促進學生對文本的深入理解。學生閱讀一篇文章，如果只是讀一讀、說一說，盡管其中也有一定的思維與思想的含量，但是，說的始終不及寫的周密而深刻。從 “說出來”到 “寫出來”這是一個很大的質的飛躍，它將促進學生對文本的深入理解。比如：一位學生對陸蠡的 《囚綠記》有這樣的賞評：

作者想讓綠色和自己更接近、更親密，拿綠色來裝飾簡陋的房間，裝飾過于抑郁的心情，要借綠色來比喻蔥蘢的愛和幸福，借綠色來比喻猗郁的年華。然而， “綠囚”執(zhí)著地向著陽光生長，作者被這種不屈服于黑暗的精神所折服，最終把綠囚放了。

寫這樣的賞評，非常有助于學生對文本內容有貫通的把握與理解。這位學生抓住作者對常春藤的“囚”與 “放”這個關鍵性的行為，既概述了 《囚綠記》的主要內容，又抓住了文章的主旨。

賞評性寫作能促進學生閱讀能力的提升。寫作本身就是錘煉字句、錘煉思想的重要方式。當閱讀遇上了寫作，寫作將以文字的方式進入閱讀的內部，那么，對于閱讀能力的提升是有很大幫助的。比如，一位同學學習 《鼎湖山聽泉》，寫了這樣一則賞評：

本文作者用詞非常精當，仔細揣摩這些詞語，對我們深入感受與領悟作者的情感有很大作用。比如， “我俯身傾聽著，分辨著，心神猶如融于水中，隨泉而流，游遍鼎湖；又好像泉水汩汩濾過心田，沖走污垢，留下深情，任我品味，引我遐想?！本渲械?“融”和 “濾”用得非常準確。一個 “融 “字，恰當地寫出作者全身心的投入鼎湖山的泉聲之中，已經被奇妙的泉聲所陶醉，沉浸其中。一個 “濾”字，生動地寫出了泉水對作者心靈的凈化， “沖走污垢，留下深情”。

這段完整的賞評性文字，條理清晰，觀點明確，分析到位，可見學生對語言文字的感受能力，而這種感受能力就是閱讀理解能力的很好體現。這樣的賞評性寫作對于培養(yǎng)學生閱讀理解的精細化與深刻性的能力都是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的。

賞評性寫作能促進學生形成良好的閱讀品質。賞評性寫作類似于傳統(tǒng)的批注法，但是又高于批注法。它不是運用批注符號，也不僅僅是片言只語，不是一個簡單的發(fā)問，不是一句明了的答案，也不是用一句話來簡單表達的感受，它需要有明確的觀點，有完整的表述，有持久的堅持等等，這樣基于提升閱讀能力的寫作堅持久了，對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品質與思辨能力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四、 藏起語文之美

在我的語文教學實踐中，我愛給學生出 “書”。這 “書”字之所以加上引號，是因為這書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書，它是沒有書號沒有出版社的書，編輯、策劃、裝幀、印刷等都是我一個人。我曾戲稱這是“非法出版物”。

我最早給學生出 “書”那是在1998年，書名叫 《在希望的田野上》，這是我為學生出的第一本“書”，具體的分類已經記不起來了，也沒有留存。然而，就從那時開始，這么多年來，我堅持每學年都為學生出 “書”，開始是為全班同學出合集的 “書”，后來，我為班級每一位同學出 “書”。在我看來，這些 “書”，本身就讓學生有著一種美的體驗，同時，它也收藏著學生的生活之美。

出版這些 “書 “，除了 《在希望的田野上》稍微簡單些之外，別的所有書都是非常艱難的，都是手工制作、私人訂制的。

首先，在我的語文教學中，學生每天主要的語文作業(yè)就是寫一篇隨筆。一個學期從不間斷，連寒暑假也不間斷。就這樣一寫就是一年。班級里每個學生每學年都要寫完五六個本子。對學生每學年完成的隨筆如何處理呢？在這方面，我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讓班級里每人選擇幾篇優(yōu)秀隨筆，然后匯集起來，編輯班級優(yōu)秀作文選；第二階段是為班級寫作優(yōu)秀的同學出個人隨筆作品專輯； 第三階段是將班級里每一個同學的每一學年的每一個隨筆本都匯集出來，通過制作精美的盒子，讓每一位學生都擁有一本盒裝書。學生的每一本盒裝書，我都是精心制作，非常精美。盒裝書做好之后，我會專門舉行 “首發(fā)式”，讓學生將自己初中少年的隨筆珍藏起來。

我曾經為班級里的周育瑄同學“出版”她的 《瑄·宣言》，這本書的自序她是這樣寫的：

原來，文字是有表情的

豬豬

在我進入初中時，劉恩樵老師教我們的語文。他讓我們寫隨筆，而且，每天都要寫。對于所謂的“隨筆”，我當初并不以為然，覺得不就是日記嘛，每天記記自己生活中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已，然而，劉老師的一節(jié)特別的語文課使我改變了看法。劉老師在開學初專門用了一節(jié)課講了讀書隨筆對于學習語文的重要性，還講了很多名人讀書與隨筆的故事以及他們的經驗體會。劉老師希望我們，通過自己的筆，描摹自己多彩的少年時光，記錄自己的喜怒哀樂，刻寫自己的成長年輪，表達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這節(jié)課，讓我朦朧地知道了什么是語文，什么是語文學習。那時，我的心有了觸動，面前也有了亮光。

我的第一篇隨筆誕生在2017年9月21日。對于我來說，也許這是一個值得記住的日子。

那一天的第一節(jié)晚自習，我的隨筆一個字都沒有動，幾乎是發(fā)了一節(jié)課的呆，但是到了第二節(jié)課，當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我的心好像豁然開朗了，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流，直沖我的腦門，讓我頓時清醒了，提起筆一字一句地寫了下來。

一學期以來，在老師的鼓勵與引導下，我用文字細數我的內心情感，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一次次更換的隨筆本里有了我精神的成長與思想的累積。漸漸地，我感覺到文字是有表情的，漸漸地，我對語文有了自己獨特的體悟；漸漸地，我對隨筆這種傾述方式有了一種無法擺脫的依賴；漸漸地，我的隨筆也一篇比一篇強烈地滲入我自己心靈的最底層。

現在，您可以正大光明地來“窺”我的心靈世界了，更希望這些文字也能引起您的共鳴，因為，您的共鳴也是我繼續(xù)寫作的動力之一。

2019年6月19日

其實，他們不僅僅珍藏的是盒裝書，更是珍藏他們初中時的語文學習經歷，珍藏的是他們初中時的少年夢想。在我看來，學生的每一篇隨筆都是少年用美妙的文章書寫美妙生活，然后，我再用精美的盒裝書形式將其珍藏起來，語文學習之美也就珍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