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臣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種植最多的農(nóng)作物,當然是玉米、谷子、小麥、大豆、高粱和麻子這幾種五谷雜糧了,田邊地腦、犄角旮旯和道路兩旁,幾乎隨處可見麻子的身影。
起初,我搞不明白,為什么每塊地的地頭都要種上一小段兒麻子,問過老農(nóng)才知道,種麻子有三個好處:這一呢,麻子喜溫潤氣候,對土壤不太挑剔,土層深厚、疏松肥沃、排水良好的砂質(zhì)土壤或黏質(zhì)土壤等,都適合其生長,而生產(chǎn)隊的田邊地腦,又多半是肥力貧瘠、土壤板結(jié)之地,種植麻子再合適不過了。這二嘛,由于麻子株高在兩米上下,葉片窄而長呈條紋狀,相當?shù)拿芗?,是遮擋田里農(nóng)作物的天然屏障;且因其品種稀有,氣味獨特,豬馬牛羊、雞鴨鵝狗均對麻子沒什么傷害。第三點,如綠豆大小的麻籽,外殼薄脆,內(nèi)肉質(zhì)香,榨出的麻油色澤暗黃,味道悠香爽口,普通百姓特喜歡食用,自然也就成了隊里榨油的首選作物了。
我喜歡麻籽香,更喜歡麻子地的濃密綠蔭“青紗帳”。小時候,我家門前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土道,土道的南側(cè)有好大一片線麻地,這是我們五隊和四隊的連片地,是用來解決生產(chǎn)上所用繩子、車套等農(nóng)用繩具的。當線麻長到一定程度時,也就是莖皮纖維形成后,就要割下來;再經(jīng)過漚麻、起麻、曬麻、扒麻各工序,扒下的莖皮纖維就可打繩子了。對麻皮兒的打繩用途和麻稈兒的引火價值,小孩子們都不咋理會,也不太感興趣,而最喜歡的,倒是那片枝繁葉茂的線麻地,因為那里,是我們藏貓貓兒最理想的地方了。
每當“青紗帳”起身后,孩子們就開始藏貓貓兒了。由于上世紀60年代沒有電,更沒有收音機、電視機啥的,晚飯后人們都不愿意過早回家入睡。也許是無事生非吧,不知始于何時,出于何因,四隊和五隊小孩兒竟鬧起了矛盾,很快就分成兩個陣營打了起來,每天傍晚準時開戰(zhàn)。開始時是兩個隊的小孩兒們打架,后來大人也參與進來了,再后來升級到五、六隊對陣三、四隊了。使用的“作戰(zhàn)工具”多種多樣:如將向日葵稈掏空后堵塞一頭而制成的可裝沙土的“洋槍”,用榆樹和柳樹枝加麻繩做成的弓,用木棍一頭中間綁上兩條皮革而成的鞭,用木片制成的大刀、火藥槍等。戰(zhàn)術(shù)也不斷升級:利用麻地實行隱蔽、伏擊、穿插、迂回和反包圍等。遠戰(zhàn)時,土塊、石塊和沙土“洋槍”一頓招呼;近戰(zhàn)時,拳腳相加,棍棒伺候。每天傍晚時分,東西兩邊戰(zhàn)隊在各自的指戰(zhàn)員統(tǒng)領(lǐng)下,“沖??!”“殺啊!”吶喊聲一片,忽地向四隊方向殺去,旋即又退潮似的敗退回來。如此這般的爭斗,每年都持續(xù)到線麻撂倒的那一刻。因害怕矛盾激化,更害怕鬧出人命大事來,最后,雙方隊長不得不出面平息風波,并同時將麻子地改種了矮科農(nóng)作物。從此,兩大陣營的爭斗才風平浪靜了。這,都是茂密的麻子地惹的禍!
生產(chǎn)隊曾經(jīng)有過一段集體吃食堂的時光。有一天快深夜時候,父親用白瓷盆端回來分得的麻油丸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幾個“小饞貓”從睡夢中醒來,一見美食,顧不上穿衣服和拿筷子,也不管吃相雅不雅了,打被窩兒里伸出小腦袋,直接開抓。母親在一旁好意提醒道:“少吃點兒,麻油丸子后反勁大,麻翻你們!”最后,真的照母親說的話來了,三兄弟似醉非醉,被麻得一塌糊涂,那嘴巴和舌頭全都麻木得仿佛移植了別人的零部件。
那時,生產(chǎn)隊也經(jīng)常炒麻籽或榨油,碰到了揣上兩捧香噴噴的熟麻籽或攥了一團榨油后的油渣,即使是隊長或保管員看見,也不會過問的。畢竟,麻籽這類美食與青瓜裂棗一樣,誰見誰咬嘛!隊里秋收是相當累的,素有“割大地,勒房薄,不用人攆自來毛”之說,(尸+從)一點兒的莊稼把式不累尿褲子才怪哩!因割大地這個農(nóng)活兒太累了,社員們經(jīng)常在歇氣時要補充點“能量”,于是,燒點莊稼也就再正常不過了。首先,要選中一塊空地,將拾到的干柴鋪在下面;再將整鋪子的黃豆秸稈和灌漿后的青苞米放在上面,接著點燃,開燒,在畢畢剝剝的黃豆炸角聲中,香味四溢;最后,還有一道最重要的工序,早有人預(yù)備好了一兩株田邊地頭的麻子,只待蹲在地上的燒烤者說了一聲“好了”,便揮舞著麻子拍打起來,嘴里還不住地喊著:“麻籽拍豆兒香!”“麻籽拍豆兒香!”
剎那間,人們呼啦一下圍在已燒好的黃豆堆旁,像一群豬一樣拱起豆來,全都吃成了黑嘴巴、大花臉……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