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吟歡
“那個死胖子又來了?!?/p>
5個月前,貴州畢節(jié)大方縣中小學(xué)生足球賽,元寶小學(xué)支教老師徐召偉帶著他的足球隊下山。他們在上一屆取得了冠軍,闖出了名堂。其他球隊的孩子都認得他們,尤其是那個“死胖子”教練。
徐召偉聽見,哈哈大笑。
這是一次衛(wèi)冕之戰(zhàn)。不同于坐在場下,一臉平淡的各隊教練,比賽時徐召偉喜歡在場邊走來走去,大呼小叫地指揮。有時甚至顯得兇惡,不止一次把球隊里的小姑娘給嚇哭了。
比起場上的元寶小學(xué)球員,對手們往往更害怕這個在場下指揮的胖子。一次,球隊領(lǐng)先,他喊得忘我,對方替補席上的孩子忍不住抱怨:“那個死胖子,讓他不要再喊啦,只要他不喊就沒事了。”
明明只是一場縣城小學(xué)生間的比賽,小小的五人制足球場邊觀眾也不多,卻被亢奮的徐召偉喊得像一場世界杯。
其實徐召偉并不是一個專業(yè)教練,這支拿到縣城冠軍的足球隊,是他在支教之余組建的。球員大都是農(nóng)村貧困家庭的留守兒童。
畢節(jié),是留守兒童的一個傷心地。2012年,5名留守兒童在垃圾箱生火取暖悶死,2015年又有4個孩子農(nóng)藥中毒死亡。
問題的根源極為復(fù)雜,但在過去5年里,徐召偉盡己之能去撕開這個現(xiàn)實,他創(chuàng)立了一只留守兒童足球隊,麾下已先后有幾十個孩子忘記孤獨,奔跑在坑坑洼洼的鄉(xiāng)間泥地上,他們是中國足球野蠻生長的角落,他們是元寶足球隊,他們是冠軍。
從貴陽出發(fā),沿貴黔高速,穿過重重山嶺,西行150公里,到達國家級貧困縣大方。一道名為關(guān)門山的山脈橫臥在河谷邊,無盡的絕壁向南北延伸,下接河谷,上連云端。山如其名,你以為世界真的在這里關(guān)上了大門,錯了,大山后面還有一個世界。那是徐召偉和元寶村的孩子們的世界。
幾天前,這里正好下了一場多年罕見的大雪,山里的雪多日不化,我到達時,孩子們正穿著羽絨服在足球場上訓(xùn)練。站在球場,這是徐召偉在元寶小學(xué)支教的第五年,他中文系畢業(yè),喜愛博爾赫斯和里爾克的詩,從存在主義到荒誕派戲劇,從《小徑分叉的花園》到《等待戈多》,都藏在他的記憶深處。
但第一次見面時,他遠遠走來,既不像個足球教練,也不像個詩人。他有些胖,膚色和當?shù)卮迕褚粯雍冢┲患人€要大許多的羽絨外套,不太合身,袖子多出長長一截,走路時,任憑兩袖甩著。
徐召偉是個資深球迷,對羅伯特·巴喬、維埃里這些老一輩球星抱有深沉的感情。夜里經(jīng)常一個人亮著燈,看歐洲五大聯(lián)賽??上@里場地逼仄,坑坑洼洼,他一直沒有機會在學(xué)校里踢球。
足球隊的成立有些偶然。
元寶小學(xué)的校長王光文是首屆“馬云鄉(xiāng)村教師獎”獲得者,元寶小學(xué)基建落后,許多設(shè)備和援建都是他四處“跑要”而來的。2017年6月,他向上海一個公益組織爭取到了一個足球草坪的援建。
王光文將此事告訴老師們之后,便到縣城教育局開會去了。很快,他得知,雖然草坪是援建的,但并不包含地面硬化的費用。而這所大山里的小學(xué),根本出不起這筆錢,沒有硬化的地面,就沒有足球草坪。
兩難之際,王光文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徐召偉興沖沖地說:“老王,我們已經(jīng)把足球隊建起來了?!?blockquote>
像電影《摔跤吧!爸爸》里兩個摔跤的印度女孩那樣,足球和冠軍,讓這些女孩想去更遠的地方
王光文一愣,他沒想到徐召偉動作這么快,興致這么高,“這下不干都不行了?!辈幌胱尯⒆觽兪?,王光文沒有后路。
此后一年多的時間里,王光文一直在為湊集這筆費用奔走,如今足球場早已投入使用,但學(xué)校仍欠著1.4萬元的工程尾款。
徐召偉草創(chuàng)元寶足球隊的那一年,吳長艷上六年級,幾個月前一次塔架倒塌事故中,吳長艷的父親不幸身亡。
吳長艷本就內(nèi)向,父親死后,她的話更少了。
一個夏日的午后,這個沉默寡言的姑娘,在廣播里聽到了徐召偉通知要組建足球隊的事。不知怎的,她心里一動,報了名。
幾十個孩子在操場上站定后,徐召偉也茫然了。足球是對抗性很強的運動,別人選拔足球隊,多少會挑些高大壯的。徐召偉沒的選,元寶小學(xué)一共就200多個學(xué)生,許多孩子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他只能硬著頭皮挑。
最終,吳長艷在內(nèi)的20個孩子被選入足球隊,男女隊各10人,吳長艷成了第一屆女隊的隊長。
足球場很快完工,徐召偉也將訓(xùn)練提上了日程。
對于足球,孩子們?nèi)橇慊A(chǔ)。對于教練這個角色,徐召偉也是零基礎(chǔ)。他承認自己一開始并不自信,能做的動作就親自教,做不了的動作,他就上網(wǎng)找視頻,讓孩子們觀摩學(xué)習(xí)。
時值暑假,孩子們從基本功練起,上午練,下午也練。徐召偉一邊當教練,一邊還要給這20張嘴準備午飯。他從自己微薄的1500元月薪里擠出錢來買菜,孩子們也會各自從家里帶點土豆、辣子,拼湊在一起。徐召偉大鍋一炒,重油重醬,香氣逼人,山里孩子沒吃過這樣的做法,喜歡得不得了。
若干年后,在中學(xué)的操場上回憶起那個暑假的午餐,當年的守門員吳江梅依舊面露向往。
“只有我們足球隊能吃到?!彼詭湴恋卣f。
球隊里的孩子,多是留守兒童,父母或常年在外打工,或早已離婚,成長過程中缺少陪伴,使他們形成了孤僻、寡言的性格。
徐召偉喜歡和孩子們胡亂開玩笑,一會兒笑這個吃胖了,一會兒又調(diào)侃那個曬黑了。孩子們喜歡圍在他身邊,聽他天馬行空地瞎扯。他甚至?xí)闼麄兎叛颍瑤退麄兛巢瘛?/p>
徐召偉屋里的電油汀從來不關(guān),沒有課的時候,他總是待在這個不到10平方米的小房間里。一下課,孩子們便蜂擁進來,擠滿這個溫暖的小屋,在嘰嘰喳喳中度過課間的10分鐘,上課鈴響,他們再魚貫而出,40分鐘后,他們又回來……就像在教室和徐的小屋間遷徙的候鳥和魚群。
午餐時間,厭倦食堂伙食的孩子又嘩啦啦地涌進徐的小屋,連聲招呼都不打,便在他的柜子里翻找雞蛋和火腿腸,然后有人切菜,有人打水,有人掌勺,在他的廚房里做起了蛋炒飯。
這些缺少陪伴和關(guān)愛的孩子,有時會在徐召偉身上建立關(guān)于理想父親的想象。后來,隊長吳長艷對我說,“如果他當父親的話,就是一個好父親?!?/p>
但是,吳長艷馬上補充,那是在私下里,但在球場上,徐召偉“非常非常兇”。
吳長艷還記得,自己剛開始練球的時候,被一腳來勢兇猛的球打中臉,“差點把我踢昏了”。吳長艷當時就哭了出來,徐召偉非但沒有安慰,反而更加兇猛地罵她:“沒出息,還不快起來接著練……只是打到臉,又沒傷著哪?!?/p>
許多女隊員都有被徐召偉兇哭的經(jīng)歷。事后回憶起來,徐召偉依舊冷酷,“哭唄,我沒時間哄她們?!?/p>
在徐召偉看來,足球場上的交流有別于平時?!拔冶仨毚舐暫鹉悖瑘錾媳荣悤r,我還在那很溫柔,那是不可能的,必須指著鼻子罵?!?p>
俯瞰元寶小學(xué)
徐召偉正在指導(dǎo)學(xué)生們訓(xùn)練
徐召偉正在指導(dǎo)學(xué)生們訓(xùn)練
經(jīng)過一兩個月的暑期訓(xùn)練之后,徐召偉的足球隊終于有點像樣了。
此時,大方縣第一屆中小學(xué)文體藝術(shù)節(jié)開幕,這個相當于全縣中小學(xué)生運動會的活動,設(shè)置了5人足球的賽程。
徐召偉立刻給元寶小學(xué)的男女隊都報了名。
這是孩子們第一次正式上場打比賽,他們比誰都想贏。山里的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上總是吃虧的,這讓他們更渴望在比賽中證明、展示自己。
其實徐召偉心里一點底都沒有。畢竟元寶隊只組建了一個多月,從來沒有和別的隊打過比賽,實力是個未知數(shù)。
第一場比賽,女隊對陣的是鼎新教管中心隊。對方球員一上場,元寶的女孩們蒙了,徐召偉蒙了,場下觀戰(zhàn)的王光文也蒙了。對面的姑娘們一個個又高又奘,簡直不像小學(xué)生。
徐召偉知道,偏遠山區(qū),孩子上學(xué)晚,留級多,十五六歲的小學(xué)生并不罕見,但真在球場上遇見了,在瘦瘦小小的元寶女孩襯托下,還是頗具視覺沖擊力。
腳踩上草坪的瞬間,吳長艷的心跳得厲害,腿也發(fā)抖。但她很快平復(fù)心緒,這可是在繁華的縣城的足球場上啊,這可是有觀眾的呀,連還未走出喪夫之痛的母親也來看比賽了……
她想贏。
誰都沒想到,第一場比賽就是一場艱苦的攻堅戰(zhàn),只要元寶的前鋒一過半場,鼎新的后衛(wèi)就死死跟住,她們依靠身體上的優(yōu)勢,一次次兇猛地沖撞、截球,化解了元寶一波又一波攻勢。
“鼎新的后衛(wèi)太厲害,一個個壯的。她們一貼上來,我就動不了?!眳情L艷回憶。
徐召偉著急得像個解說員一樣,在場邊走來走去,大喊大叫:穩(wěn)住!再打!散開!跑位!不急!再打!
雖然在身體對抗上落于下風(fēng),但元寶也有自己的優(yōu)勢,那就是傳接配合。這是徐召偉費了不少心思才訓(xùn)練出的撒手锏。
對于大山里的留守兒童,要理解傳接配合并不容易。他們的童年里,沒有身邊人,用徐召偉的話說,“完全是自我成長”。他們孤獨、敏感,同時說話做事又難免以自我為中心,有時甚至透著一股原始的自私。
這種性格在球場上往往表現(xiàn)為一個字:獨。
但足球是一個團隊游戲,個人鋒芒不會帶來勝利。
徐召偉告訴他的孩子們,傳接是足球最重要的理念,傳接既是責(zé)任也是信任?!澳阋涀?,你不是把球傳出去就沒事了。你要始終準備著接應(yīng),不管球有沒有在你的腳下,你都要守護著這個球?!?/p>
反過來,徐召偉要孩子們相信:在場上你不孤獨,無論對手體格如何強大,無論面臨怎樣的圍追堵截,只要把球傳到對的位置,永遠有人在接應(yīng)你。要相信,吾道不孤。
傳接,就是伙伴。
正是在這樣的信念之下,元寶成為了這一屆足球賽上為數(shù)不多,能打出簡單傳接配合的球隊。
在與鼎新的攻堅戰(zhàn)中,女孩們也正是靠著傳接配合,突破防守,打開了局面。當時,隊長吳長艷攻到前場,與前鋒吳芳通過多次傳接配合,穿過了對方的防線。
最終球傳到了吳芳腳下,她沒有多想,抬腳就射,球進了。
隨后,吳長艷也打進一球,上半場元寶隊2比0領(lǐng)先對手。
進入下半場,場上突生變數(shù),因裁判誤判,吳長艷吃了一張黃牌。她的情緒大受影響,隨后的比賽中一直不在狀態(tài)。
在比賽的最后3分鐘,鼎新隊連進兩球,把比分扳平了。
下場之后,女孩們抱在一起,哭作一團。失了兩個球的門將吳江梅非常低落:“打平了,但在我心里,就像輸了一樣?!?h3>冠軍
此后的比賽中,元寶女隊一路高歌猛進。只不過,山里的孩子,出腳很重,待闖入決賽時,吳長艷的腿上已都是傷疤。
決賽的對手還是老對手鼎新。
決賽前夜,女孩們湊在一起,有些亢奮,第一場比賽被扳平時的不甘此時又涌了上來?!拔覀冞@次一定要把鼎新拿下。”吳長艷說。
比賽中,吳長艷的母親一直在場邊喊著她的小名,為她加油,“特別大聲”。
比賽進行到中途,吳長艷上演二過一配合,將鼎新的后衛(wèi)甩在身后,打入第一球。場邊的母親跳了起來,大聲尖叫,手里的一瓶水都灑了出來。
隨后,另外一名元寶前鋒接到后衛(wèi)長傳,又踢進了第二球。
元寶隊再次2比0領(lǐng)先。
但是足球的魅力就在于,不到終場哨響,永遠不知道結(jié)果。
元寶隊的領(lǐng)先優(yōu)勢一直維持到了比賽的最后3分鐘,鼎新抓住了元寶隊換人的空隙,突然發(fā)力,攻入一球。
在隨后的一個角球中,吳長艷一不小心,將球撞進了自家球門。
烏龍球!
吳長艷當時就呆住了,“覺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錯。”
學(xué)校里的乒乓球桌變身徐召偉訓(xùn)練團隊的餐桌
2比2,決賽進入點球決勝環(huán)節(jié)。場邊的觀眾都安靜下來了,他們誰也沒有在這座縣城見過如此焦灼又充滿戲劇性的比賽。
由于雙方門將都表現(xiàn)出色,接連撲出對方的點球,一直踢到第五輪,雙方比分還是2比2平。
吳長艷的第一個點球,因角度不夠刁鉆,被對方門將撲出。當她第二次站在球前時,內(nèi)心不由一陣緊張,腳又抖了起來。她回頭望了一眼場下,看到了母親,平復(fù)了一下情緒,出腳。
足球在空中旋轉(zhuǎn)著,直奔死角。
對方門將來不及反應(yīng)。所有人都跳了起來,王光文記得,“就連教育局那些好幾十歲的老頭,也都站起來歡呼,像小孩子一樣?!?/p>
接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守門員吳江梅的身上,只要她撲出了鼎新的點球,元寶就將取得勝利。
女孩走到球門線前。
5人足球的球門寬3米,點球距離球門只有6米,一個高速飛行的球,留給門將的反應(yīng)時間不到半秒,吳江梅必須做出預(yù)判。
對方抬腳,球向球門飛來,吳江梅撲了出去。
許多元寶的女孩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全世界都安靜了。吳江梅的耳邊,只有風(fēng)聲。
一個直飛角落的低平球!判斷對了!
吳江梅的手觸到了球,她把球撲出去了。
第一時間,整個球場里依舊是安靜的,這個世界似乎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直到徐召偉大叫一聲:贏了!
歡呼聲才像被點燃了一般,迅速膨脹開來。
徐召偉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這個冠軍沒有跑掉。”
奪冠后,元寶小學(xué)成了大方縣足球的代名詞,并帶動了整個片區(qū)內(nèi)學(xué)校對校園足球的興趣。2018年,徐召偉的足球隊中有12名隊員,被縣重點中學(xué)作為體育特長生錄取。這對大山深處的元寶孩子而言,是走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步。
隊中的女孩們,對外面的世界尤為渴望。吳長艷告訴徐召偉,每當她在客車站看見返鄉(xiāng)的大學(xué)生時,總會心生羨慕。
日后的路依舊如履薄冰。山里女孩的命運總是相似,她們要么早早嫁人,要么早早打工,卻在城里留不下來,最后依舊嫁回山里?!熬退慵薜酵獾?,也是嫁到外地的山里。”徐召偉說。
許多年前,他的一個女學(xué)生出嫁前,曾穿著訂婚的衣服到教室里炫耀:你看我的新衣服多漂亮。
“孩子多天真啊?!比缃裥煺賯セ貞浧鹉且荒?,依舊難受得不能自已。
人們都知道讀書才是走出大山的路,但是對山里的孩子來說,糟糕的家庭環(huán)境和教育資源的稀缺,使得這條路太難太窄。
元寶小學(xué)校長王光文把農(nóng)村教育比作一個大漏斗,“小學(xué)的時候都還在,越往上漏掉的人越多,一個班有十分之一的人讀到高中,就不錯了?!?/p>
徐召偉曾和我聊起《安徒生童話》,他說那是一本殘忍的故事,根本不適合孩子看。
“丑小鴨并沒有‘變成天鵝,丑小鴨本來就是天鵝。如果它真的是丑小鴨,那它永遠也看不到天鵝的世界?!?/p>
前隊長吳長艷不再是當初那個孤僻內(nèi)向的乖乖女了。她還小,卻個性獨立而鮮明,“將來我想要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用靠男人?!?/p>
像電影《摔跤吧!爸爸》里兩個摔跤的印度女孩那樣,足球和冠軍,讓這些女孩想去更遠的地方。
今年,在校長王光文的舉薦下,徐召偉獲得了“馬云鄉(xiāng)村教師獎”的提名,1月,他將到三亞出席頒獎典禮。不少記者前來采訪,他說:“孩子們是需要我,實際上,我是不是更需要孩子?”
我離開元寶村之前,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整個學(xué)校都空了,徐召偉難得一個人,他在自己10平米的小屋里坐了半晌,對我說:走,去吳長艷家里看看。
四周的群山上遍布梯田,那是用來種土豆和玉米的。這個時候他終于像個詩人了,走在山間小徑上,他甩著過長的袖子,念著易卜生筆下,培爾·金特的少年獨白:
一個人為了活下去/一輩子要付出多么大的代價呀
我要攀登頂峰的頂峰/我要再一次看看日出
我要把上帝許下的這塊福地看個飽/直到眼睛看疲倦了為止
從吳長艷家里出來,已近傍晚。道別時,徐召偉對女孩說,你好好復(fù)習(xí),考好了,我送個禮物給你。
他甩著袖子走出了很遠,到了山的隘口,回過頭,吳長艷還站在家門口目送著他。
她會很快長大,她或許能走出大山,或許走不出,或許出去了又回來,在父輩的梯田上,繼續(xù)種下土豆和玉米。
到了那時,她還會記得,在那個涼爽的夏日里,在縣城的足球決賽上,自己踢進的那個制勝之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