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娘疼大的孩子

李娟娟

沒有哪個孩子，不是被娘疼大的?？墒?，如果我不逼他，等我哪天不在了，他怎么生活？

小時候，記憶最深的就是空蕩蕩的家里，他一個人睡在床上，床頭邊放著吃的、喝的，頭一偏就能吃到。

而娘呢，每次都看到她急匆匆回家，在廚房里不停地忙碌，洗被他弄臟的被子和床單，而他被囚禁在床上，只能抬頭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忙碌的娘，就這樣昏天暗地的睡去。

慢慢長到六歲，才知道，囚禁他的不是床，也不是娘，而是他有病，剛出生時患腦積水，搶救了三天三夜，命被保住了，卻手也動不了，腿也動不了，說話含混不清。醫(yī)生說，智力正常已算奇跡了。

他就這樣慢慢長大。娘仍舊忙，忙著上班，忙著做飯，忙著給他按摩，她按摩的手勁很大，大得讓他有時喘不過氣來，每次按摩，他都殺豬般地嚎叫。這些還不算殘忍的，她帶著他去看病，一個老醫(yī)生說，要讓他試著站起來。

于是，為了讓他學會站立，她將他抱到院子里那棵樹前，用繩子將他捆在樹上整整一上午。烈日當空，她拿著一把傘站到他面前，他哭泣著不看她，不理她，從心里恨死她了。“我是你的累贅，你是要害死我是吧？”聽到他的喊聲，鄰居打了電話，叫來了110。

圍觀的人群嘆息道：“那有這樣做娘的？心真狠哪！”

他就這樣在她的殘忍折磨下長大。對她，只有恨，沒有一點點的愛。

隨著時間的積累，慢慢的，他竟然學會了站立，學會了挪動步子。而她，似乎對他更嚴厲了。每天早上還不到六點，他就被她從暖烘烘的被窩里拉起來，穿上衣服，從家里出發(fā)，繞這個小城轉(zhuǎn)一圈。一圈有多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圈轉(zhuǎn)下來，已經(jīng)到了中午，上班的、上學的都已經(jīng)往家里趕，要吃中午飯了。

他哭泣著不愿挪動一步，他走路的姿勢奇丑無比，他受不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而她卻不管不顧，硬是拉著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大聲和路邊的人打招呼。

日子一天天滑過，他竟然慢慢學會了走路，雖然姿勢還不太優(yōu)美。但是，放開她的手，他已經(jīng)能走了。

她又對他開始了新的折磨，不知從那里買來一些水晶珠子，她讓他一個個地照圖串起來，串成小豬、小狗等手工藝品。他的手不靈活，每次吃飯拿筷子都顫抖，何況讓一個男孩串這個東西。可她卻不管不顧，每天上班前，告訴他要串好一只小動物，串不好回來是要受罰的。

他一邊哭泣，一邊不停地串珠子，當?shù)谝粋€小豬串成的時候，他驚呆了，他沒想到，那么漂亮的小豬竟然是自己串成的。

她幫他開了網(wǎng)店，讓他自己在網(wǎng)上賣那只小豬，他是多么舍不得，他想讓那只小豬留下來陪自己，可她卻說：“只要能賣出去換成錢多好，留下來干什么？”

小豬被買走了，她看著錢，樂得合不攏嘴，給他買來了更多的珠子。

他的事跡被報道是在最近，他的手工品賣得很好。于是，有記者就跑來采訪他，大家才發(fā)現(xiàn)了他的故事，當年給他看病的醫(yī)生感嘆：“這真是創(chuàng)造了奇跡，一個腦積水孩子，竟然學會了走路，會做手工養(yǎng)活自己?！?/p>

記者問他：“這一切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回頭，瞥一眼她說：“都是被她逼的?！?/p>

她哭了，第一次，他看見她流淚，她說：“沒有哪個孩子，不是被娘疼大的?？墒?，如果我不逼他，等我哪天不在了，他怎么生活？”

就這一句話，讓他潸然淚下。他終于明白了，她這么多年對他的殘忍，原來，這里面濃濃的全是愛。原來，這個世界，沒有哪一個孩子，不是被娘疼大的。

李明摘自《子午嶺的天空》（團結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