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救的第二天，小熊貓死了

周慧婷　崔穎

“小熊貓被送過來以后，它的反應非常激烈，一旦有人靠近，它就表現(xiàn)得十分狂躁。我們想等它情緒穩(wěn)定以后，再做進一步的檢查，但第二天一早去看它的時候，它已經(jīng)死了?！苯K省蘇州市上方山動物園的工作人員說起那只死去的小熊貓十分心疼。

2017年7月初，蘇州市上方山動物園接收了兩只由蘇州市公安局園區(qū)分局委托照顧的小熊貓。其中，一只小熊貓在進入動物園后，對前來為它做身體檢查的工作人員表現(xiàn)得十分抗拒，情緒激動，也不吃任何食物。次日早晨，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這只小熊貓已經(jīng)死亡。在對它進行解剖時，工作人員看到，小熊貓的心臟內(nèi)有積液，心肌出血，胃里是空的。動物園工作人員將這只小熊貓埋在了附近的山坡上。

經(jīng)國家林業(yè)局森林公安司法鑒定中心鑒定，該小熊貓系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小熊貓因體態(tài)憨胖、萌態(tài)十足，深受人們喜愛。

那么，這兩只小熊貓是哪里來的呢？

高速路口截獲小熊貓

2017年7月1日晚上，蘇州市高新區(qū)滬寧高速出入口處車行緩慢，蘇州市公安局工業(yè)園區(qū)分局的民警正在對每一輛車進行仔細的盤查。根據(jù)公安機關獲得的線索，一輛非法運輸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小熊貓的車輛很有可能從這里進入蘇州市城區(qū)。

很快，一輛車牌號為蘇Exxxx的白色轎車引起了檢查民警的注意，在對車上兩名男子何富和黃志核對身份后，車輛被要求靠邊停車。

后座車門打開的瞬間，首先進入檢查民警視野的便是一只生銹的鐵籠子，一只黑紅色、毛茸茸的物體蜷縮在籠子的角落里，一雙圓眼睛在強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發(fā)紅。民警立刻聯(lián)系了當?shù)亓謽I(yè)部門對該動物進行了鑒定，林業(yè)部門確認籠中所關的是小熊貓，車上兩名男子隨即被公安機關帶回。而這只小熊貓隨后便被公安機關送往上方山公園照顧，可惜的是次日小熊貓便死掉了，而另一只一起被送進公園的小熊貓，乃是一只正懷孕的雌性小熊貓，也為何富和黃志所非法占有，在兩人落網(wǎng)后由民警從其住處搜出。

事實上，這晚“截獲的成果”，不僅僅是一只小熊貓，更有一條橫跨江蘇、河南、四川、浙江、云南、廣東多地的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稀、瀕危野生動物的黑色生產(chǎn)交易鏈。據(jù)何富、黃志交代，他們是從四川綿陽將該小熊貓運往蘇州進行銷售，買家來自上海，貨款已經(jīng)全部轉賬至他們的賬戶上。這是怎么回事呢？

水族館作掩護暗中交易國家保護動物

2013年以來，何富在蘇州經(jīng)營了一家水族館，主要銷售龜類、魚類，因為生意的需要，何富加入了很多做動物生意的微信、QQ群，也經(jīng)常將自己店里的動物放在群里售賣。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做動物展覽生意的黃志，黃志告訴何富，現(xiàn)在很多人喜歡飼養(yǎng)不常見的野生動物，做保護動物寵物生意比普通寵物“來錢”。高額的利潤讓何富動了心，他搭上了黃志，做起了販賣野生動物的生意。

小熊貓系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因體態(tài)憨胖、蔭態(tài)十足，深受人們喜愛。（圖片來源：CFP）

販賣野生動物是非法的，萬一被查到，那就是“進局子”的事，因此，何富起初對這種“大生意”還是有點猶豫。黃志告訴何富，自己曾是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恰逢近期動物園重建，需要統(tǒng)一采購一批動物，萬一被查，就送給動物園，保準不會出事兒，他還將何富拉進了幾個專門販賣野生動物的微信群。于是，何富終于下定決心。

經(jīng)查，2016年初至2017年7月，何富伙同黃志，多次在何富的水族館內(nèi)販賣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主要包括小熊貓、獼猴、綠鬣蜥、松鼠、各類蛇等，并通過微信朋友圈發(fā)布售賣信息，吸引買家。

2017年初，黃志通過微信群的信息，購入了一只小熊貓，樣子十分可愛活潑，他將這只小熊貓的視頻發(fā)到朋友圈里，引起了上海市民嚴某的興趣。嚴某隨后私聊黃志，詢問小熊貓作為國家野生保護動物是否能夠買賣，一心想賺錢的黃志告訴嚴某，這屬于“家養(yǎng)熊貓”，還擁有國家動物園開具的證書。嚴某當即轉賬付款，買下了這只小熊貓，而黃志在朋友圈曬出的這只小熊貓正寄養(yǎng)在黃志的一位朋友家里，并且已經(jīng)懷孕。

若是等這只懷孕的小熊貓再生出一只小的小熊貓，到時候，就又能多賣一份錢了。但是眼下，嚴某的錢都給了，這筆生意該怎么辦，快吃到嘴的鴨子怎么能讓它就這么飛了呢，黃志覺得必須想辦法再弄一只小熊貓。

于是，黃志找到何富，說自己要去一趟四川弄只小熊貓，讓何富同去。于是，兩人開車來到四川綿陽，花了1.3萬元從一個上家李文的手里收購了一只小熊貓。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在進入蘇州的路口，他們就被查了。

一條跨省供銷鏈浮出水面

何富交代，自己都是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論壇和網(wǎng)絡聊天工具，如QQ、微信、百度貼吧、論壇等社交平臺，尋找市場。像他一樣的賣家會在網(wǎng)絡上自發(fā)組建人脈群，并按照貨源的穩(wěn)定程度和動物品種的數(shù)量分為高級群和普通群。貨源越穩(wěn)定，保護動物種類越多，群的級別也就越高，高級群里，那些貨源多、銷售渠道通暢的人，都被大家稱為“大神”。

何富曾加入了一個名為“青春團隊”野生動物販賣微信群，這里面共有90多個人，這是一個在廣東的“上家”建立的，進群費188元至300元不等，群里的成員都是做野生動物代理的，并且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代號。大家接到購買單子后，都會在群里尋找貨源、下單，然后進行銷售，從中賺取差價。

承辦檢察官在審查案件中發(fā)現(xiàn)，何富、黃志等人的交易范圍除了上文提到的江蘇、四川、廣東，還有安徽、河南、貴州等地，從拿貨、儲藏再到銷售，儼然一條管理有序的交易鏈。

在物流行業(yè)中，正規(guī)的物流公司對活體動物的運輸管控較為嚴格。案發(fā)后，何富交代說，為了避免走物流被查出來，他所交易的大部分野生動物都是他們自己用私家車進行運輸?shù)?。有時候，他們會用高額報酬誘使汽車、貨車以及客車司機為其代運送貨物，有些司機們會在利益誘惑下，長期幫他們帶貨。

當有些買家提出購買野生動物的需求后，何富和黃志就會聯(lián)系四川的李文、河南的張某，找他們采購動物，然后自己開車取貨或者用快遞的方式運回蘇州。如果是本地的買家，他們就約在何富的水族館或者其他隱蔽的地方進行交易;如果是外地買家，如浙江、上海、云南、廣東等地的人，就讓買家自己開車來取貨或通過快遞方式進行交易。

為了保證貨源和利潤，何富還將大量的蟒蛇、蜥蜴寄養(yǎng)在廣東的郭強處，由郭強進行飼養(yǎng)和繁殖。

僥幸心理讓買者觸犯法律

這起案件共涉及20多人，除了像何富、黃志等這樣的賣家外，還有相當一部分買家是不識國家保護野生動物、不懂相關法律知識，或者雖然知道買賣的可能是國家保護動物但仍心存僥幸，從而觸犯了法律。蘇州市的劉女士，就因為自己法律意識淡薄而觸犯了法律紅線。

2017年，劉女士的女兒在媽媽的手機上看到發(fā)布的小猴子視頻，覺得小猴子十分可愛，便纏著媽媽，想要購買一只小猴子作為寵物。在女兒三番五次的央求下，劉女士通過何富的水族館購買了一只“石猴”，這只“石猴”在被劉女士家收養(yǎng)不久后，便因為無法適應家養(yǎng)環(huán)境生病死亡。何富被抓后，劉女士也因涉嫌非法收購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受到法律的處罰。

“賣家告訴我這是‘寵物猴，網(wǎng)上也有人在發(fā)視頻曬小猴子的，所以，我就以為飼養(yǎng)小猴子是合法的。”面對檢察官的訊問，劉女士十分后悔。

靈長目中并無名為“石猴”的猴類。這種石猴，在市場上通常被稱為“日本袖珍石猴”，其實是日本獼猴或獼猴的低齡幼仔。

根據(jù)野生動物保護法的規(guī)定，目前我國沒有允許個人飼養(yǎng)猴類寵物，猴個體無論是否在合法商販處購買，無論屬于哪個種類，均屬于違法行為。另外，根據(jù)《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CITES，以下簡稱《公約》）的規(guī)定，所有的靈長類都歸入公約的《公約》附錄Ⅰ和附錄Ⅱ上，屬于受保護的范圍。我國是該公約的成員國，獼猴在我國屬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因此，無論這種“石猴”歸屬何種猴類，是否為野生，其原產(chǎn)地是否在中國，其地位都等同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做了這種糊涂事的還有蘇州的小吳，小吳很喜歡小動物，2017年2月，他在何富的水族館花600元買了一條大概一米長的黑蛇。后來，何富因涉嫌特大販賣野生動物案被捕，而小吳也因涉嫌非法收購珍貴、瀕危野生動物被蘇州市姑蘇區(qū)檢察院取保候審。據(jù)鑒定，小吳買的那條蛇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蟒蛇。

據(jù)查，在購買何富水族館的野生動物的十幾個買家中，一半以上都是小學、初中、大專文化，但也不乏像劉女士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們多半不清楚自己購買的動物寵物是否屬于國家重點保護動物、法律是否允許買賣飼養(yǎng)，但都抱著僥幸心理。而何富、黃志等人就利用買家這一弱點，將野生動物打上“萌寵”的標簽，將其說成是可以普通家養(yǎng)的寵物進行兜售。

本案的承辦檢察官鄭佳俊說，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無論是野生的還是人工繁殖的，只要沒有相關部門的行政批準，都是禁止個人買賣的。另外，大多數(shù)野生動物并不適合普通家庭飼養(yǎng)，私人隨便飼養(yǎng)很可能會導致其死亡，最終“愛寵”很可能變成“害寵”。在有關部門查獲的這類案件中，這些被非法飼養(yǎng)、販賣的國家重點保護動物的死亡率非常高。

本案涉及多種國家保護動物

經(jīng)過一系列細致的偵查與調(diào)查工作，這起涉案人數(shù)高達20人的案件，進入被審查起訴階段。2018年7月18日，何富、黃志、李文等6人因涉嫌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被姑蘇區(qū)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

2019年6月27日，本案在江蘇省蘇州市姑蘇區(qū)法院開庭審理。根據(jù)檢察機關出示的證據(jù)，在何富、黃志、李文等人的非法收購、出售、運輸國家保護動物名單上，出現(xiàn)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蟒蛇、巨蜥、長臂猿，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獼猴、小熊貓、綠海龜、玳瑁，另外還有非洲灰鸚鵡（名列《公約》附錄I）、綠鬣蜥、尼羅河巨蜥（名列《公約》附錄II）等物種。

檢察機關指出，犯罪嫌疑人何富、黃志涉嫌非法收購、出售、運輸瀕危、珍貴野生動物，情節(jié)特別嚴重，已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41條的規(guī)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應該以非法收購、出售、運輸瀕危、珍貴野生動物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法定刑當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00年11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141次會議通過 法釋〔2000〕37號）及其附錄的規(guī)定，黃志和何富的行為屬于非法收購、運輸、販賣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情況，依照法律規(guī)定，應當追究刑事責任。

法院依據(jù)刑法作出判決，被告人何富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6個月，罰金人民幣15萬元;黃志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罰金人民幣13萬元;李文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罰金人民幣2萬元。除了這幾名主犯，另外，還有3名犯罪嫌疑人分別被判處相應的刑罰。一審判決后，幾名被告人沒有提起上訴，判決生效。

另有14名購買少量保護動物作為寵物的購買者，有的情節(jié)輕微或者顯著輕微，有的甚至是確實不知道所購買的寵物系國家保護動物，被取保候審，后被檢察院做不起訴處理。

將法治宣傳與專業(yè)科普結合起來

案件結束了，犯罪的人受到懲罰，但這件事給人們的啟發(fā)卻沒有結束。販賣收購野生保護動物固然可憎，但是細想來鑒別野生保護動物確實是一門技術活，就連司法機關查明案件、考慮定罪也需要專業(yè)機構出具鑒定，甚至還出現(xiàn)個別物種無法確定種屬的問題。比如，何富曾向一名購買者出售了2條蛇，經(jīng)國家林業(yè)局林業(yè)公安司法鑒定中心鑒定，其中一條屬于蟒蛇，另一條卻無法從形態(tài)上確定其屬種，專家最后給出的意見表述為：“疑似蟒蛇的人工定向繁殖的品種?！边@條蛇是否屬于野生保護動物，最終還是需要專家做出研究，以專家鑒定意見為準。

長期辦理蘇州市野生動物案件的姑蘇區(qū)檢察院針對辦案中發(fā)現(xiàn)的一些市民對野生動物保護存在的認識誤區(qū)，辦案檢察官專門走訪了野生動物保護主管單位——蘇州市林業(yè)局，從專業(yè)角度詳細了解野生動物分類及鑒別方法。

根據(jù)對這些分類和鑒別專業(yè)知識，2018年7月31日，姑蘇區(qū)檢察院在蘇州市圖書館舉辦了“自然的嘆息”——野生動物保護法治宣傳巡展，將法治宣傳與專業(yè)科普結合起來，這項展覽持續(xù)了一個月。宣傳展板一經(jīng)展出，便引來很多市民駐足和關注。

2018年12月24日，在姑蘇區(qū)檢察院召開的蘇州市暨姑蘇區(qū)檢察工作通報會上，一位代表曾提出：是否可以開發(fā)一款圖片識別的小程序，讓大家隨時都能識別……檢察機關對于這項建議非常重視。不久，姑蘇區(qū)檢察院便依托手機微信，開發(fā)了“法眼識動物”線上法治互動平臺，這個軟件內(nèi)含識別、保護動物查詢、法律法規(guī)查詢、案例查看、舉報五個模塊，集法治宣傳和專業(yè)科普于一身，致力于野生動物保護。社會大眾可通過拍照或者上傳圖片在線識別國家重點野生保護動物，并點擊查看相關案例和法律條款。

（本文涉案人員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