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教你不惑、不憂、不懼

作文君：2018年7月，中科院院士、中科院量子信息與量子科技創(chuàng)新研究院院長潘建偉被邀參加清華經(jīng)管學院畢業(yè)典禮。演講中，潘建偉從個人經(jīng)歷出發(fā)，深入淺出地闡釋了科學的價值，被贊“2018年最好的演講”。

說到科學的價值，我并不想介紹一些艱深的原理，告訴你某個定理、定律多么厲害。在我看來，科學的首要價值，對于個人而言，它是賴以達到內(nèi)心寧靜的最可靠途徑。內(nèi)心寧靜的最大敵人，其實就是恐懼和憂慮。人為什么會感到恐懼、憂慮？皆源于未知。所以人始以來，我們就一直在追問：“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之前這些問題，我們只能在宗教的范疇來解決。因此，愛因斯坦在少年時代深深地信仰宗教。但在他12歲那年，他的這種信仰突然中止了，由于讀了通俗的科學書籍，他很快明白《圣經(jīng)》里的故事有許多不可能是真實的。

隨著科學的發(fā)展，到了20世紀，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誕生，終于從現(xiàn)實上而不僅僅是從精神上解釋了宇宙的起源和演化。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告訴我們，在一百幾十億年前，由于量子漲落，一個“奇點”發(fā)生了爆炸，“炸”出了時間、空間和構(gòu)成萬物的基本粒子。最初宇宙中只有氫和氦兩種元素，在引力的作用下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第一代恒星。恒星在核聚變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碳、氧、鐵等各種更重的元素；當核聚變的原料耗盡后，恒星由于抵抗不了引力而坍塌，發(fā)生劇烈的爆炸，這一過程中形成了重金屬元素。有這些重元素才有了能夠形成行星和生命的物質(zhì)，最終在大約45億年前形成了地球，又通過億萬年的進化才有了我們?nèi)祟悺?/p>

科學使人類登上了萬物之靈的頂峰，所以人降生在這個世上，總要做點什么，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但又不能強求，自然的規(guī)律無法改變，再怎么強求，人類對于自然界而言仍然是渺小的。其實回想起來，我自己一路走來，確實是有意無意地在踐行這樣的原則。我小的時候，生活在一個非常和睦的家庭，父母對我的要求也很寬容。我喜歡放學后把作業(yè)帶到山上去寫，父母也不會把我抓回家去。高中畢業(yè)后考大學，我記得當時有過猶豫，我想報考物理專業(yè)，又怕學物理養(yǎng)不活家人。我父母說，沒關系，我們都有退休工資，按照你自己的興趣來就可以了。所以那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排除了功利的想法，抉擇其實很簡單，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就好。

后來我到歐洲留學。有一年春天，我在奧地利維也納的實驗做完了，本該盡快趕到德國海德堡去籌建自己的實驗室，可我很留戀在多瑙河邊采摘薺菜的那一份愜意，于是就在維也納多待了一段時間。結(jié)果，在海德堡的實驗計劃被延后了，后續(xù)的一個重要實驗被別人先做了出來。當時，我有些懊惱，尤其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在海德堡的內(nèi)卡河邊其實也有薺菜。

但是，我很快就釋然了：相對悠閑一點，回到實驗室的效率反而會更高?？茖W研究即是如此，你費了大把力氣，可能什么也發(fā)現(xiàn)不了；也有可能你努力了半天，結(jié)果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但是探索和努力的過程本身，已經(jīng)是科學帶來的最大樂趣。

我想說的是，從容不迫的環(huán)境，其實是更加重要的。

有一次，我到阿爾卑斯山脈的一個大峽谷去旅行，在當?shù)剜l(xiāng)村碰到一位80多歲、坐輪椅的老太太。她了解到我是從事量子隱形傳態(tài)研究的時候，脫口而出：“我知道你的研究工作，我讀過你們在《自然》上發(fā)表的論文，我盡力了，但是沒看懂?！币粋€坐輪椅的老太太，可能生活都無法自理，但仍然保持著對科學的興趣，這樣一種文化氛圍真是滋生大師、滋生深層次發(fā)現(xiàn)的極好土壤。

說了這么多，我想表達的科學或教育的價值，其實早在將近100年前梁啟超先生就已經(jīng)告訴我們了。他認為，教育應分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憂，意育要教到人不懼。那么我們現(xiàn)在來看，其實科學正是達到不惑、不憂、不懼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