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康的味道

王曉華

野棉花

從平武到黃龍寺，到松潘古城，丹云峽是必經(jīng)之路。丹云峽峽谷盡頭有一段爬山路段叫十二道拐。因為一場暴雨，讓原本就坑坑洼洼的道路變得更加難走，很多地方的積水都很深，我的轎車根本無法通行。我只能放棄從平武、松潘、若爾蓋去馬爾康的捷徑。原想順便飽覽沿途美麗的草原風(fēng)光也成了遺憾。只能重新規(guī)劃路線，八月三日凌晨五點四十出發(fā)，十個小時后安全抵達，入住嘉絨大酒店。

馬爾康是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首府所在地，藏語意為“火苗旺盛的地方”，引申為“興旺發(fā)達之地”。是以原嘉絨十八土司中卓克基、松崗、黨壩、梭磨四個土司屬地為雛形建立起來的，也叫“四土地區(qū)”。很多年前，第一次聽見“馬爾康”，以為是“馬兒康”。心里想著“馬兒康”，眼前便是高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野花盛開的望不到天邊的草原，一群群肥壯健美的馬兒，有棕色，有白色，有黑色，它們在草原上，或吃草，或奔跑……到了馬爾康以后，才發(fā)現(xiàn)它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馬爾康是如此狹窄，房屋多是沿河兩岸而建。那條穿城而過的河叫梭磨河，河床極窄，河水洶涌，熱烈而奔放，與它匯入的大渡河具有同種氣勢，掀著浪花急急忙忙奔赴長江。梭磨河與家鄉(xiāng)的涪江完全不一樣。涪江大多處河面寬闊，河水略顯斯文，與之流入的嘉陵江是一種味道，江水嫻靜、舒緩、大方。梭磨河兩岸的樓房，大多是現(xiàn)代建筑，屋頂、外墻、外窗、大門與內(nèi)飾都極具藏族特色，各種圖案與藏族文化符號色彩極其艷麗。馬爾康比我想象的漫長，馬爾康就是長長的三豎，高山峽谷里，以梭磨河為中心豎，兩岸房屋輝映，形成一個瘦長而美麗的“川”字，四川的川。長而窄的馬爾康就是一個高挑而美麗的藏族女子，身著迷人的藏族服飾，站在梭磨河畔的烈日里，美艷動人。有人說“馬爾康瘦成一道閃電”，此話不無道理。

夕陽金子般閃耀，天藍得要命，幾朵云在山邊閑逛。從嘉絨大酒店逆梭磨河而上，步行五六分鐘，可見一座索橋橫跨在梭磨河上。橋面的紅，讓我想起藏族寺廟墻壁的顏色。橋?qū)Π渡綆n疊起，樹木繁茂，片片綠葉在夕陽里調(diào)皮地躍著金光。清新的山野氣息鉆進鼻孔，侵入肺腑。這是著名的婆陵甲薩遺址公園。“婆陵”是當(dāng)?shù)厝藢Α氨帯币辉~的音譯。“甲薩”就是“官寨”或“衙府”。“婆陵甲薩”就是“保寧都護府”的意思。由此可見，婆陵甲薩曾經(jīng)是軍事要地。

跨過索橋，沿著赭紅的木制柵欄，踩著青石板鋪成的階梯蜿蜒而上，只見每個柵欄的木樁頂部有一小撮大米，或者一小塊搣碎的黃色的饃。我仿佛看見幾個紅衣喇嘛，每日晨昏，一樁一停，鄭重地為鳥兒和別的小動物們投食。突然，一陣清新、淡雅、酥麻的青花椒香味撲面而來，令人神清氣爽。細(xì)看，沒有發(fā)現(xiàn)花椒樹，卻看見一叢叢的野棉花開得正艷。心狀的綠色葉片上長著糙毛，風(fēng)掀動葉片，葉背密布的白色短絨毛清晰可見?；ò暾娴姆?，背面緋紅?；ò晖耆㈤_，露出鵝黃且嬌嫩的花蕊。馬爾康的野棉花與故鄉(xiāng)磨刀河畔的野棉花相比，花瓣略小，花色略微紅艷。夕陽中盛開的野棉花像一群有著高原紅的藏族姑娘，羞澀、明艷、動人。走至半山腰，一個開滿野棉花的山坡闖入眼簾，整個山坡成了野棉花的世界。盛開的野棉花在山坡上鋪展開去，像一團團落在山腰上的粉色祥云。在野棉花面前，其它植物仿佛都黯然失色了。

八月，在馬爾康盛開的野棉花，它們盡情歡笑。

我心中疑惑：野棉花盛開的季節(jié)，馬爾康到底是春天呢還是夏天？

目光越過開滿野棉花的山坡，山脊最高處赫然挺立著兩座古堡。古堡順著山勢而建，黃土夾筋，層層夯筑而就，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霜不倒。如今，古堡早就沒了攻防兼?zhèn)涞能娛鹿δ埽谑穼W(xué)、民族學(xué)、考古學(xué)、古建筑學(xué)、古軍事學(xué)等領(lǐng)域，仍然有著重要的考證研究價值，吸引無數(shù)專家、學(xué)者、游客前往。

月牙升空，燈火斑斕。古堡默默矗立在夜色中，靜聽流水嘩嘩，靜看花開花落。馬爾康睡著了，野棉花卻眨巴著粉色的大眼睛，清醒著勒。野棉花在時光的流轉(zhuǎn)中年年盛開，開得嬌羞而大方，開得絢爛而多姿，開成馬爾康獨有的風(fēng)景。

行走的石頭

小時候，我在磨刀河邊撿到一塊石頭，青色，形如三層豪華游輪。當(dāng)時，把玩在手，它勾起我無限的遐想，至今令我難以忘記。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以“愚石”為筆名。因為我喜歡石頭，如果可以選擇，除了做一個人，我也樂意做一塊石頭。一塊有靈性，有生命的石頭。

去馬爾康，不同的路線有不同的景致。錯過草原，或許，另一路驚喜正在沿途靜靜地等候。去馬爾康的路上，我遇見的驚喜叫“桃坪羌寨”。從村舍到碉樓，一律石頭砌成的，這座有著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寨讓我震驚。煙熏火燎的石屋，青灰色石墻更顯歷史的厚重。每家屋頂放置的那塊白石，更是神圣不可褻瀆。第一次知道，石頭，也可以壘就不平凡。在馬爾康嘉絨大酒店參加四川少數(shù)名族作家培訓(xùn)期間，每天晚飯后我總要去街上走走。當(dāng)我把眼前的馬爾康與桃坪羌寨相比時，心里有點淡淡的失望。我想：馬爾康難道就是這個樣子？

黃昏時分，走在馬爾康街上，見到穿著民族服飾的人，或者喇嘛，我都會拿著手機，跟在他們后面，悄悄給他們的背影拍照。我想，這應(yīng)該就是馬爾康的特色吧。有行人見了，嘴角上揚，偷偷笑我，我不在乎。不管馬爾康是什么模樣，什么味道，我都要拍拍馬爾康。八月七號，老師帶我們?nèi)チ酥辈ǖ飿?、柯盤天街，我仿佛走進了一個古老而神奇的石頭世界。我想，這才是真正的馬爾康。

嘉絨藏族的先祖?zhèn)兪呛蔚鹊闹腔?？他們就地取材，把大大小小的石頭背回家，一塊塊壘砌成兩三層高的房屋。石頭間以黃土粘連。有的石墻砌一排大石頭，再嵌入兩三層薄石片。有的大石頭間鑲一摞小石頭。大石頭排成行，小石頭們排成列，房屋堅固牢實，墻壁形成各種規(guī)則或不規(guī)則的石頭圖案，自然、美觀。只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這些藏寨。因為就石頭而言，藏寨的石頭比桃坪羌寨的石頭更具色澤美。青色、灰色的較少。更多的是紅的、黃的，或者紅黃相融的色彩。即使在陰雨天，或者寒冷的日子，望一眼石頭砌就的藏寨，眼里就會拂過春風(fēng)，心里就會升起暖意。暖色調(diào)的石墻給眼睛一種錯覺，墻上仿佛鍍上一層薄薄的陽光。因為屋子外墻的色澤，開始，我誤以為這些寨子都是現(xiàn)代建筑，不過在外墻統(tǒng)一貼上了同種色調(diào)的瓷磚而已。

碉樓更是神奇。直波碉樓也好，松崗?fù)了竟僬z址的碉樓也罷，整體石砌而成。或許因為它的高度，石頭頗有講究，一律勻稱如一塊紅磚大小，夾著黃泥和小石塊。紅黃的石頭，在陽光下更顯嫵媚。站在碉樓下面仰望，再仰望，碉樓直插云霄，看不見它的腦袋。有人說馬爾康的古碉樓很像一個個偉男子，我卻覺得它是一個個風(fēng)情萬種的奇女子，在不同的天氣，不同的時辰，不同的角度，呈現(xiàn)出不同的美。

藏寨每戶窗口外圍、窗楣、門楣、門板全部繪上藏族文化的圖案。配上菱形雕木窗格，古樸的石頭墻壁，散發(fā)出藏寨神秘而厚重的民族文化氣息。走累了，坐在路邊的木椅上歇息，身后半人高的石墻為背景，石墻的大石頭上畫了一些藏族文化符號的東西，花紅柳綠極盡艷麗，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我不知道這些符號的含義，也無從知曉它們的具體含義。但是，我覺得石墻上那些符號，從形狀到顏色真的很好看。即使只是為旅游添彩，為藏族文化潤色。

聽說古樹、神山都是有靈性的。那么，我覺得這些石頭一定也有靈性，有生命。因為靈性，因為生命，因為智慧的嘉絨藏族先祖?zhèn)儯@些石頭都像長了腳。這些石頭心里都清楚，哪些該走在小路上，哪些該鋪滿臺階，哪些該砌成地埂，哪些該碼成房墻，哪些該壘成碉堡，哪些該筑成院墻，哪些該走路邊、水溝、院壩……這些來自梭磨河，來自山坡的石頭們，在時光的隧道中邁開雙腳，幾經(jīng)顛沛流離，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安家落戶。在馬爾康創(chuàng)造出自然之美，也創(chuàng)造出歷史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