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圖建議:女孩坐在沙發(fā)上,拿著一個錄音機,桌上有散落的藥瓶,風(fēng)把信紙吹得滿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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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這是一篇關(guān)于錯過和執(zhí)著的故事,靈感來源于《水星記》的MV(音樂短篇)。很喜歡筆下的男主,寫完之后我狠狠為他揪心了一把!然而,我是第一次和大家在《花火》上見面,所以又好開心,希望大家多多眼熟我呀!
在這個千禧年來臨的日子,我徹底失去了陳暻和。
楔子
耳邊是鬧鐘的聲響,我艱難地睜開眼睛,早上八點。
門被輕輕推開,可我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準(zhǔn)確來說,周圍一切都是模糊的。
她走近我,帶來一股潮濕的青草清香,我想外面一定是下雨了。
她從黑色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些什么,輕輕套在我的頭上。儀器的叮叮聲下,我感到眼睛有一瞬間的刺痛感,聲音繼而停下。我再次睜開眼時,面前那人的樣子終于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個穿著黃色旗袍的微胖女人,大概五十多歲的光景,卻是滿臉憔悴。我想起來了,這是我的醫(yī)生。
迷迷糊糊中我又想起來了一些,比如我的眼睛是因為泥石流弄傷的,只有那個套在眼睛上的東西才能讓我暫時恢復(fù)一天的視力。
醫(yī)生隨意地坐在沙發(fā)上,輕聲說著:“顧苕,今天感覺怎么樣?”頓了頓,她又問著,“暻和呢?”
“我很好,”我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著,“暻和在樓下?!?/p>
醫(yī)生瞬間如全身癱軟一般,整個人陷進了沙發(fā)里,她的眼中好像充滿絕望。我疑惑地看著她,可她沒說什么,收拾了東西便逃跑似的離開了。
旁邊的桌臺上有一張便箋:吃三片藥。我拿起白色藥片和著水咽下去,有一點苦。放下水杯,我向四周看著,墻上又有一張便箋:下樓吃飯。我這才慢悠悠地下樓,我發(fā)現(xiàn)房間里到處都是便箋,大概是因為我的記性太差了,總是什么都記不住。但我總是記得暻和。
陳暻和,我的愛人,我一生的伴侶。想起他,我連忙飛快地從樓梯上跑下去,在轉(zhuǎn)角處差點摔一跤,暻和連忙皺著眉頭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走過來扶我。
我笑著看著他:“暻和,早安!”
有破碎的光,從暻和的瞳子中一閃而過。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是覺得他們都很奇怪。
百葉窗外是厚重的云層,仿佛戳一下就能汩汩淌出水來。雨下起來,整個灰色的城市更加蕭瑟了。這樣的雨天,我總會怯怯地窩在暻和的懷里,一遍一遍地想著從前的事。
1.
1998年,我十六歲,還叫阮婉。
彼時的顧家在北京很是知名,夫婦二人皆是高等學(xué)府的教授,顧家唯一的兒子顧蔚,在年幼時就才智出人,一家三口實在美滿。
但或許是天妒英才,顧蔚查出了患有肌萎縮側(cè)索硬化。那是一種很罕見的絕癥,意味著那個人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會逐漸變得無力、萎縮,直到最后呼吸衰竭。很多年后,我們稱他們“漸凍人”。
顧氏夫婦悲痛欲絕,于是打算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彼時我正從一個施虐的養(yǎng)父手中逃回福利院,成為院長的棘手問題,顧氏夫婦便順理成章地成為我的監(jiān)護人。? ?三月,我第一次來到顧家,和著微冷的春風(fēng)同顧氏夫婦一齊踏進大宅院。可我還沒站穩(wěn)腳跟,一盆水便從右邊毫不留情地潑在我身上。? ?我一時只覺冰冷刺骨,顧媽媽立時火冒三丈,大喊著:“顧蔚,你干什么!”? ?一個男生慢悠悠地從房間中晃出來,自嘲似的說著:“手不聽使喚罷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嘍?!?/p>
那是十七歲的顧蔚,他穿著黑色的外套,眉毛平直,鼻梁高挺,眼角微挑,眼皮又深又寬,很是好看。只是他沒有笑,眸子如三月未化完的雪一般冰冷。
或許是我早已習(xí)慣寄人籬下,我并沒有生氣,只是朝著顧蔚淡淡地笑了笑。
那之后我經(jīng)常聽見顧蔚房中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顧媽媽告訴我,自從顧蔚被查出患病,他的脾氣就越發(fā)不好,轟走了好幾個保姆。他常常會因為肌無力而摔倒,所以他已經(jīng)很久不去上學(xué)了,只是每日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發(fā)泄。顧媽媽讓我多去看看他。
我深知討好顧氏夫婦的重要,所以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那天是難得的萬里晴空,風(fēng)亦是熱騰騰的,顧蔚的房間破天荒地沒有關(guān)門,我大步踏了進去,撲面而來是一股苦澀的中藥味道,我看見陳暻和。
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陳暻和是如他名字一般明亮。僅此一眼,霧失樓臺,月迷津渡。那天后發(fā)生了什么我早已記不清,只記得我開始瘋狂地旁敲側(cè)擊著打聽關(guān)于陳暻和的一切。
他是顧蔚私人醫(yī)生的兒子,負責(zé)每天為顧蔚送藥,我于是打著要顧蔚幫我預(yù)習(xí)功課的借口,每日跑到他的房間,只為見一眼陳暻和。
顧媽媽很是開心,顧蔚卻對此頗不滿意,總是找我的碴兒:“阮婉,你坐在這兒礙眼?!?/p>
我咧著嘴笑著:“多礙幾次就好了?!?/p>
“我手腳不方便,你如果非要在我這兒看書,那無論什么活兒都要你來負責(zé)?!鳖櫸嫡f罷便笑得高深莫測,裝作無力地將一個茶杯丟在地上,茶杯摔碎發(fā)出刺耳的響聲。我蹲下身小心地收拾著,撇撇嘴:“摔歸摔,不要傷著自己,不然我可負不了責(zé)?!?/p>
顧蔚一怔,沒再說話,算是默許了我的存在。
我溫書,顧蔚就在一旁繪畫,我打趣:“平常那么暴躁的人,竟然還有這么安靜的時候。”
顧蔚聳聳肩:“從前我喜歡的是賽馬、騎車,只不過是現(xiàn)在不方便而已?!?/p>
他的聲音很輕,可我聽著卻有些難過。
八月,顧爸爸替我安排了學(xué)校,很巧合,我成了陳暻和的學(xué)妹。他的名字好像是水葫蘆在我心底扎了根,肆無忌憚地生長起來。我總是在校園的各個角落偷看他。
每天顧爸爸會送我上學(xué),放學(xué)我得自己回家?;丶倚枰哌^一條很寬的馬路,可就這一件看似簡單至極的事,其實是我的夢魘。
黃昏時分,人群車輛來來往往,像是在牛奶里起起伏伏的谷粒。
我站在路的這一頭,看著那不分明的紅綠燈。我先天患有紅綠色盲癥,所以我回到福利院時才會讓院長那么為難,但他們對顧家隱瞞了我的病情。
我躑躅地站在斑馬線前,背后倏爾傳來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氣,一雙手將我輕輕向前推了推。我一愣,這才慢慢地同背后那人一齊過了馬路。
我紅著臉,心跳如擂鼓,甚至不敢回頭。
那之后的每一天,約定俗成似的,每一天過馬路時,我身后都會有那個人,只是我們從未說話。夕陽傾灑下來,將我和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從路的這頭走到那頭,兩個影子漸漸重疊。
日復(fù)一日,我們自顧自地,卻又有所關(guān)聯(lián)。
2.
終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停下轉(zhuǎn)身,一下就撞進了那個充滿藥香的胸膛。我緊張地抬頭,果然就看見陳暻和。他笑意盈盈,摸著我的頭:“阮婉,怎么不看路?!闭f罷他便領(lǐng)著我過了馬路,一如之前的每一天一般。
那時候我無比感謝我的眼疾,雖然我不知道陳暻和為何這么做,但它讓我得以進入他的生活??墒呛芸?,顧媽媽拿到了我的入學(xué)體檢報告,也知道了我所隱瞞的病情。
入秋的風(fēng)有一些冷,院子里曬的被單被吹得鼓漲如帆,爸媽臉色很難看地在院中等著我,我緊張地捏著衣角,就聽見顧媽媽一字一句地說著:“阮婉,你是不是患有紅綠色盲癥?”
我沒有回答,轉(zhuǎn)身跑進房間里??晌覜]想到他們竟然沒有趕我走,還為我起了一個新名字——顧苕。雖然我不明白這名字的含義,但就此,我正式成了顧家的一員。
鬧鐘聲按時響起,我睜開眼,早上八點。
我總是在前一天不知何時沉沉地睡去,第二天再混沌地醒來。
但是今天的我已經(jīng)記得很多了,我焦急地等待著我的醫(yī)生。門終于被推開了,她帶著一股花朵的清香走進來,我想外面應(yīng)該是晴天。我已經(jīng)很久沒出去過了,醫(yī)生說我的眼睛還沒有好到足以接觸日光,我只好打消出去的念頭。
儀器的叮叮聲響后,一切又清晰了起來,我迫不及待地吃了藥,跑下樓去見我的愛人,而暻和也是與往常一樣,早就坐在沙發(fā)上等著我。
我躺在他的腿上,看著窗外軟綿綿的白云,又想起了很多。
1999年,我高二,陳暻和升入高三。我聽媽媽說因為他每天要復(fù)習(xí)功課,送藥的事情交給了陳醫(yī)生親自來做。我見陳暻和的機會愈發(fā)變少。
百日誓師大會,我匿名給陳暻和送了一大束向日葵。我站在三樓的樓梯口看著操場,那些黃色的花朵在陽光下十分明亮??晌覜]想到,那束花最后出現(xiàn)在了另一個女生的懷里。
某天陳暻和來到顧家,顧蔚笑著說:“這么久不見,我看你是給沈知魚補習(xí)都忘了你這瀕死的兄弟。”
原來那個女生叫沈知魚。原來陳暻和并非是自己在溫書,而是在為她補習(xí)。
我心里很難受,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
于是我每日寫一張鼓勵陳暻和的明信片,趁著高三同學(xué)在外活動時偷偷摸摸塞進他的桌洞里。我想陳暻和一定能看見。
七月,陳暻和拿到錄取通知書,可那通知書上是我不熟悉的字眼:南京大學(xué),氣象學(xué)專業(yè)。
九月,我和顧蔚一齊送陳暻和去火車站,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才有了答案。陳暻和的身邊除了一個大大的行李箱,還有沈知魚。我這才知道,沈知魚的父親在一場臺風(fēng)中過世,所以沈知魚選擇追風(fēng),而陳暻和選擇追著沈知魚。
其實一切都很明了,可火車開動時,我還是不死心地敲著車窗大喊:“記得給要我寫信!”
或許是站臺的風(fēng)太冷,顧蔚聽到這句話后猛地一顫。
后來我也步入了高三,我總是每日去宅院門口的信筒里翻看,可出現(xiàn)的只有報紙。
我十八歲的成人禮并不隨意,媽媽為我宴請了許多親友。熱熱鬧鬧之中,我期待陳暻和的出現(xiàn),可他直到那天夜幕沉沉也沒出現(xiàn)。宴席結(jié)束,我失望地趴在桌子上,媽媽朝我走過來,遞給我一張紙。
我這才知道顧家有一個傳統(tǒng),每個人成年時,都要寫下自己的愿望放在銅盒里,等到暮年再來回味。
我拿著那張牛皮紙,躲進角落里一氣呵成地寫下:陳暻和。
陳暻和就是我全部的愿望,我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疊成四方形,鄭重地塞進那個銅盒里。
那天夜里只有零零散散幾顆星,我睡不著,只身坐在院子里。一片漆黑中,顧蔚的房間卻亮著微弱的光。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向里望著,燈光黯淡。
可我還是看清了他旁邊放著的,是那個銅盒。
3.
我大驚,闖進去,在銅盒旁看見了屬于我的那張紙。
我心里最深處的秘密,就這樣毫不留情地被點破。
顧蔚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我狠狠瞪著他,咬牙切齒:“無恥!”
顧蔚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眉目冷淡,他問著:“苕苕,你喜歡陳暻和?”
苕苕,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顧蔚習(xí)慣叫我苕苕。
我的胸口猛烈起伏著:“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顧蔚的眸子更暗了,他的嘴唇白得像紙:“你每天在我身邊,是為了陳暻和?”
我朝他呸了一口:“難不成是為了你?”
顧蔚不作聲,轉(zhuǎn)身拉開一個抽屜,里面被鋪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竟都是那些被我寫過的明信片。他看著我,那一眼讓我無處遁形,我落荒而逃。
媽媽堅持讓顧蔚幫我復(fù)習(xí)功課,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yīng)。但我再沒和顧蔚說過一句話。我總是心神不寧,一是因為顧蔚窺探到了我的秘密,二是因為陳暻和遲遲沒有給我寫信。
某天我終于在信筒里看見陳暻和的信,那信有著淡淡的草藥香氣,里面只有寥寥幾個字:顧苕,加油,抱歉沒有參加你的成年禮。
我如獲至寶,將那封信隨身帶著。
冬天,和著簌簌落雪,陳暻和放假回來。
媽媽邀請了陳暻和來聚餐,我如愿看到了他,卻也看見了沈知魚。
宴席后媽媽讓我回房間復(fù)習(xí),我出了門偷偷躲在門后聽他們聊天。媽媽拿沈知魚打趣,陳暻和笑著:“高三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很多寫給我加油的明信片……”
我心中雀躍,他繼續(xù)說著:“后來阿蔚告訴我,我才知道都是知魚寫的?!?/p>
晴天霹靂!我想要沖進去糾正陳暻和,但我沒有。
因為我看見陳暻和澄澈的雙眼毫不避諱地看向沈知魚,我從未見過他的瞳子那么明亮。夜空中一瞬間綻放煙火,半邊天上盡是金光銀線交錯。
在這個千禧年來臨的日子,我徹底失去了陳暻和。
第二天一早顧蔚給我端來牛奶,我忍不住罵他:“卑鄙小人!”
顧蔚一頓,才說:“苕苕,我只是想讓你專心復(fù)習(xí)?!?/p>
他的口氣是那么風(fēng)輕云淡,我氣急敗壞,將那杯牛奶盡數(shù)潑在他身上。
填志愿時,顧蔚認(rèn)真地研究了高考志愿手冊,最終為我敲定了幾個學(xué)校,竟都是醫(yī)學(xué)院,爸媽極為贊同。我裝模作樣地在顧蔚的注視下選了那些學(xué)校,然后我偷偷溜去網(wǎng)吧,將它們?nèi)几某闪四暇┑膶W(xué)校。
仲夏,我正吃著飯,看見爸爸氣憤地將一個信封扔在桌子上。那是一所位于南京的二本院校的錄取通知書。媽媽一陣驚詫,爸爸破口大罵,我頭一回看見他如此失態(tài)。
可我覺得無所謂,只要在陳暻和身邊就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不敢抬頭看顧蔚。
顧蔚似乎是長吸了一口氣才說著:“不怪苕苕,是我的錯?!?/p>
我抬頭不明所以地看著顧蔚,他的臉色蒼白得厲害?;蛟S是做賊心虛,我隨意扒拉了幾口飯就快步逃了出去。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影子,那影子我是熟悉的,我驚喜地轉(zhuǎn)過頭,卻看見顧蔚。他苦澀地笑了笑:“你以為是暻和,失望了,對嗎?”
我避而不談:“你沒必要為我頂罪。”
顧蔚又是一笑:“去南京也是為了暻和,對吧?”
一針見血,我抬頭惡狠狠地盯著顧蔚,可他的眸子深得讓我害怕。半晌,他才說:“可是他已經(jīng)有沈知魚了,他有他想要的一切。苕苕,他不需要你。”
顧蔚說得極冷靜,可我像只受驚的小鹿,轉(zhuǎn)身就要逃走,卻被顧蔚狠狠一把拉進懷里。
我渾身僵硬,而他閉著眼,神情痛苦。我聽見他低聲說著:“可我只有你?!?/p>
我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被撞得支離破碎。
那天后我開始害怕顧蔚,我甚至為了躲他,提前半個月去到學(xué)校。我寧愿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宿舍,也不愿再住在處處都有顧蔚氣息的顧家,那讓我喘不過氣。
我打聽了很久才知道,陳暻和已經(jīng)不在南京。他和沈知魚早都修滿學(xué)分,出國去采集極端天氣的數(shù)據(jù)。他們目前在印度的拉賈斯坦邦,因為那里正在發(fā)生一場特大沙塵暴。
我想只要我與陳暻和并肩作戰(zhàn),他就會接受我。但出國對我來說并非易事,想必爸媽也不會同意。鬼使神差般,我想起顧蔚。
我編了許許多多的理由,末了,電話里只傳來他極低的一句:“你和暻和都要注意安全。”
其實我早知道顧蔚會同意,即使我是這么自私地在利用他。
顧蔚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便頭也不回地扎進印度。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我早已記不清,只記得陳暻和最終接受了我。而我也一直追隨著他,與他一齊完成了許多工作,在一次泥石流中我受了傷,暻和就放棄了一切來照顧我。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4.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我再次醒來,醫(yī)生已在床邊。她替我戴好儀器后告訴我,暻和今天要出去檢查身體。我只好失落地點點頭。
我在客廳的地毯上無趣地看著窗外,屋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我這才發(fā)現(xiàn)是電話突然響了。實際上,我已經(jīng)很久沒聽見過電話的聲音了。難道是暻和嗎?
我雀躍地去接電話,卻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有重要的事需要商議,在樓下的咖啡廳和我見面。我疑惑極了,還是忍不住地轉(zhuǎn)動了門把手,門被打開?;蛟S是暻和太相信我不會自己偷偷跑出去,他從來沒有反鎖過門。
許久不曾離開家,我怔了很久才往前踏出一步。
我偷偷摸摸地下了樓,推開咖啡廳的門,迷茫地四處張望著,角落里有一個人向我招著手。
我慢慢過去,那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穿著一身修身的黑色工作服。沒有了便箋的提示,我一時間怯生生地不知道要做什么。
“您好,您是顧苕女士?”她的聲音好像廣播里那些女人一般,有一種威嚴(yán)。
我點點頭,她示意我坐下,繼而從旁邊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些什么,我突然有些緊張。
“非常感謝您和陳暻和為學(xué)院做出的偉大貢獻……”她的嘴開始一張一合,雖然有點聽不懂她在說些什么,但是我們在談?wù)摃呛?,這讓我不禁開心起來。
她看著我的笑容,眉頭皺了起來:“陳暻和先生逝世后,我們無法得到測繪數(shù)據(jù)。學(xué)院最近得知,你也參與了相當(dāng)多的任務(wù),不知道您手中有沒有這些數(shù)據(jù)呢?”
我感到有一瞬間的恍惚:“不好意思,女士,我想你是搞錯了,暻和并沒有去世……”
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檔案,淡黃的封面上是暻和的黑白照片?;蛟S是那張黑白照片太過沉重,我感到呼吸一滯:“對不起,女士,我今天不太舒服……”我踉踉蹌蹌地跑回家,鉆進被子里。
鬧鐘聲響起,早上七點。
我故意將鬧鐘調(diào)早了一個小時,視野中是并不清晰的房間,窗簾在風(fēng)的吹動下起伏著。
我走下床,心卻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真是奇怪,往常記性不好的我卻清晰地記著昨天發(fā)生了什么。我推開門,順著樓梯小心走下去。兩側(cè)的墻上掛著的都是我和暻和最近的照片,我靠近,企圖看清。
下一秒我卻呼吸一滯,癱坐在地上,那些照片上,抱著我的根本不是暻和——
而是顧蔚。
我在樓梯上顫抖地一級級臺階向下爬著,有冰涼的液體從我眼中淌出來,可我還是看見,每一張照片,摟著我的,陪我笑的,躺在我腿上的……都是顧蔚。
很多次你給我講這個故事時,我都想糾正你,那個陪著你的影子是我??墒俏沂冀K沒有說,從前我不敢,后來我不忍。
爸媽想送你走那天,我求了他們很久,他們才同意將你留下。
我想你肯定不知道,顧苕這個名字是我為你起的。你在顧家總是畏畏縮縮的,你被我全心全意愛著,應(yīng)該有抬頭的勇氣。我為你起個新名字,想讓你能真正地融入顧家。
當(dāng)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在我每日的藥材里,必備的一副是蓮苕,所以我叫你苕苕。
可是世上的一切總是事與愿違,我叫顧蔚,本應(yīng)如草木般茂盛,卻是個漸凍人;你叫苕苕,本應(yīng)每日陪著我,可你卻離我越來越遠,成了迢迢。
其實我早都猜到你愛的是陳暻和,我怎會不認(rèn)得你的筆跡,我卑鄙地拿走那些明信片,我怕陳暻和看到你的祝福,可我又怕他看不到。
我抱著一點點的僥幸,但我看到你的成年愿望,我知道那些猜想最終成了事實。
你高考前每天都在等著暻和的信,我迫不得已地模仿暻和的筆跡為你寫了一封信。一封信能讓你如此珍藏,我嫉妒瘋了。
其實讓你學(xué)醫(yī)也是我的想法,我想那樣你就能一直陪著我??墒擒孳姘?,你居然那么狡猾,改掉了自己的所有志愿。
其實你在上大學(xué)時我常常去看你,可是我從未找過你。那時我才懂得什么是“相思相望不相親”,正因為有情不得終,反倒會這般默默地、孤獨地立在遠處。
其實后來也是,我見過你在沙塵暴中飛揚的絲巾,聽過你在暴雨中哼著的歌,見過你踏著暴雪時滿臉的歡喜。我并不是跟蹤狂,我只是害怕你遇到危險。
沈知魚失蹤那天,我開著車想去救你??赡菚r候我竟動彈不得,被風(fēng)卷起來的時候我怕極了??晌也皇桥滤?,我是怕以后沒有人能給你一條活路。
那場泥石流后,你受了很重的傷,醫(yī)院血庫的備用血不足,我立即說要給你輸血。醫(yī)生拒絕了我,因為以我的身體,抽血無異于是在送命??墒擒孳妫乙稽c兒都不在乎。只有我輸給你的血,是我們這么多年來,唯一的聯(lián)系。
對不起,我那么卑劣地冒充了陳暻和,從前你也總說我卑鄙。但我從卑劣的一生中榨盡所有溫柔,悉數(shù)奉獻與你,我仍覺不夠。
最近我時常想起那日的龍卷風(fēng),我和你之間何嘗不是隔著這樣一場風(fēng)。我近不得,卻也退不得。
可即使這樣,苕苕,我依舊愛你。為了你,即使是千里迢迢,我也愿千里苕苕。
我這一生漸漸冰冷,但我無比感激我的疾病,它讓我遇見你,也算沒有遺憾。如果非要
找出個什么遺憾,那就是你從前只叫我‘喂,后來只叫我‘陳暻和。
我真想聽聽,你叫我的名字,是什么樣的……語氣……”
耳機里最后的聲音,是心電監(jiān)護儀漫長的“嘀嘀”聲。
收音機哐當(dāng)一下掉在了地上。
“顧蔚!”我終于喊出他的名字。
喉頭里膽汁破裂一樣的苦,我跪在地上,不斷喊著:“顧蔚……顧蔚……”
玻璃窗外是橫沖直撞的雨滴,廣袤天地間只有一片盛大的雨聲。
再也不會有人應(yīng)答。再也不會有人叫我苕苕。
我們終是迢迢。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