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松平
我的家鄉(xiāng)漫山遍野都是油茶樹,每年寒露至霜降這段時間,鄉(xiāng)親們把油茶籽采摘下來晾曬,去殼,曬干,將木仁擔到榨油坊去榨油。20世紀六七十年代,榨油采用土方法,工序復雜,一個榨油坊有碾坊、烘焙房、蒸枯末房及榨油房幾個部分。由于榨油坊里充滿溫暖和游戲,那時才十三四歲的我,寒假里總喜歡到那里去玩。
我最喜歡看的是榨油師傅丟撞槌,他們哼著小調,有節(jié)奏地撞擊著油茶樹的木楔,有的生手不熟練,跟不上節(jié)奏就吊在半空,兩腳懸起,不小心跌下來就會嘴啃泥。有一次,一個小青年學著撞槌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我們這群圍觀的小孩哈哈大笑,弄得他相當窘迫,爬起來咒罵我們,并追著我們喊打,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很有趣。
經(jīng)過幾十下的撞擊和不斷更換木楔,茶油汩汩地流向提前準備好的鍋里。主人高興地把油舀到油瓶里過秤。間隔一會兒,油槽里的剩油又會滴到鍋里??爝^年了,隊上沒有分口糧油,我心想,何不拿個小瓶把這些剩油裝起來,帶回家去炒一兩盤菜?起初幾次,主人和師傅同情我家里窮,讓我拿去。那時,父親在外工作,只有母親一年在家掙一千多工分。別人家一年有幾十斤、上百斤油,而我家僅有一二十斤油,口糧油不夠食用,炒菜總是不放油(家鄉(xiāng)叫“吃白鍋”),加上本來糧食短缺,我常常餓得發(fā)慌。有一次,我去舀油時遇上一個蠻橫的人,他知道我家沒有勞動力,全是吃飯的人,還刮鍋里的油,一邊大罵一邊甩膀子把我甩出老遠。我忍氣吞聲跑回家,把事情原委對母親說了一遍,母親說:“崽呀,你跟爹娘受苦了,你要勤勞些、能干些,爭口氣,以后總會有好日子過的。”
榨油坊雖有辛酸,但也有快樂。最有趣的是碾坊,碾盤直徑有三四米,其下方是一根粗大的圓軸心,連接墻孔外一個靠流水落差的沖力推動的水車。只要將避水擋拉開,一股嘩嘩的水流就會澆在水車的轉輪上,使轉輪轉動起來,從而帶動屋內的轉盤。經(jīng)過反復碾壓,木仁就成了粉末,而后關掉水流,將粉末鏟起來拿去蒸熟,就可做枯餅榨油。我們一伙孩童到那里去玩,總是充滿了好奇,有時爬到轉盤軸心上去坐,跟隨著轉盤不停地轉,但一不小心,就會掉在碾盤里,卡住轉輪,大人們一旦發(fā)現(xiàn)了就會大罵著把我們趕出去,弄得我們幾天都不敢去那里。
最溫暖的是烘焙房,那里有四個焙床,一天24小時都有人往灶里添柴烘焙油茶籽,所以屋內總是暖烘烘的,人們喜歡去那里烤火。有時,我會提著一個火籠去那里鏟枯炭火,聽那些不上工取暖的老人們講故事、講笑話,這時的烘焙房里溫暖和笑聲融為一體。
現(xiàn)在的機械化榨油,完全沒了過去的那種程序和趣味。但每當?shù)搅苏ビ图竟?jié),聞到油茶香味,我總會回想起兒時的榨油坊,回味當時的苦與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