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進城

程奮只

老李接到兒子電話，讓他到城里長住。老李放下電話，樂開了花。

其實五年前，老李就進過城。但是那一段經歷并不愉快。在兒子家里進門出門都要換鞋，老李記不住。抽水馬桶也用不慣，有兩次還忘記了沖水。老李有根煙袋，有事沒事喜歡抽上兩口，兒媳婦看到直皺眉。老李到樓下抽，可保安告訴他小區(qū)里禁止吸煙，讓他到小區(qū)外面去抽，這讓老李心里有了一個小疙瘩。還有一次老李在小區(qū)里轉悠，看到一個和自己孫子差不多大的小孩，就笑著逗人家玩，想摸摸人家的小手。這時孩子的媽媽趕緊跑過來，抱起小孩躲開了。”老李不解，心里的疙瘩越來越大了。終于有一天，老李不想在城里住了，原因是有天老李一個人在家做飯時沒開油煙機，弄得滿屋子油煙味，兒子回來說了他兩句，老李發(fā)火了：“油煙味怎么了？你媽在的時候，做飯時滿屋子都是柴火油煙，你就是吃這個飯長大的。那時候還說這個味兒香呢，怎么現(xiàn)在長大了，就聞不了這個味了？”“不是，爸。主要是這個油煙還會把瓷磚熏黑?！眱鹤于s緊解釋。老李來氣了：“我在這里才住了多長時間，這也不行，那也不對，不住了，回家?！?/p>

就這樣老李回到了鄉(xiāng)下，現(xiàn)在他自在了。老李身體好，種了十來畝田，還割草砍柴，喂豬放羊。什么都干。人都說養(yǎng)兒防老，可他覺得兒子不在身邊也沒啥。自從老伴去世以后，他就一直一個人過，習慣了。兒子經常寄錢給他，可他都存著，一分沒動過。他覺得憑著自己這把子力氣，也能養(yǎng)活自己。

可最近不行了。先是去年上山時摔了一跤，傷到了腰，身體不中用了。后來腦子也不好使了，經常忘事。而且更讓老李擔心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想兒孫了。兒子和兒媳在城里開了一家小旅游公司，平時工作忙，偶爾來個電話，老李總想多聊幾句。兒子發(fā)來孫兒的視頻，他就一遍一遍地看，逢人就說：“你們快看，我孫兒，多可愛?！崩侠钫f這話的時候，眼里放著亮光，黑瘦的臉上抖動著幸福的皺紋。到了晚上，房中空無一人，老李想給兒子打個電話，可猶豫再三又放下了手機。他來到院子里來回踱步，心想：我這是怎么了？后來慢慢想明白了：怎么了？老了。

這時的老李早就把頭一回進城的那些事忘了，他就想著早點進城和兒孫住在一起，他再也不想一個人住了。恰巧這時候兒子又主動打電話來請他進城，老李能不高興嗎。他想好了，這次進了城，自己一定要改掉以前的臭毛病，煙不抽了，進出門注意換鞋，搞好個人衛(wèi)生，還有做飯要開油煙機……

思量好了，老李準備出發(fā)。臨行前，他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看著水井、菜園、雞窩、豬圈，還真有點舍不得。不過想到馬上要見到兒子、孫子了，老李就不難過了。他一轉身出了門。

就這樣老李第二次進了城。一進家門，兒子、兒媳笑臉相迎，孫子也長高了一大截兒，脆脆地喊了一聲爺爺好。老李高興壞了，卻沒敢進門，叫兒子把拖鞋拿來，他要換鞋。誰知兒子一把把他拉進來，笑道：“爸，不用了，快進來吧，我們有事和你商量?！崩侠钤谏嘲l(fā)上坐定，兒媳早端上來一杯茶。兒子笑著說：“爸，是這么回事，最近特別流行鄉(xiāng)村旅游，公司決定在咱老家開發(fā)一個旅游項目，咱們村可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特別適合養(yǎng)生休閑、旅游度假。我和娟子想好了，就以咱家老宅為中心，改建民宿?！眱鹤又v得眉飛色舞，老李聽得一頭霧水。

“你是說你要回老家發(fā)展？”

“對，爸，我這么和您說吧，這個項目是我事業(yè)騰飛的關鍵一步，如果能成功，我就賺大發(fā)了?！?/p>

“你和娟子都走？那，我孫兒怎么辦？”

“您放心，為了這個項目，我給他辦好了轉學，去外公外婆所在的城市讀書，三年后小學畢業(yè)再接回來，我打聽過了，那邊也是一個好學校，不會影響孩子學習的?！?/p>

“那我呢？”老李問。“您就在這兒住著啊，房子空著沒人住也不好，我和娟子兩三個月就會回來一趟，也不能租給別人?！?/p>

“那你們什么時候走？”老李有點著急。

“事不宜遲，明天就出發(fā)?！眱鹤诱f完就收拾行李去了，剩下老李一個人呆坐在沙發(fā)上。

第二天，兒子一家早早就出發(fā)了。老李坐在空空的房子里出神。

現(xiàn)在，他在城里的家可以抽煙，可以不用換鞋，做飯不用開油煙機。可是又剩下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