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曾靈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云南省地處中國西南邊陲,當地少數民族眾多。云南省普洱市下轄的景東縣全名景東彝族自治縣,安定鄉(xiāng)是景東十三個鄉(xiāng)(鎮(zhèn))之一。此次筆者調研的青云村地處安定鄉(xiāng)政府東邊,屬于彝族的黑彝蒙化支系,是當地彝族傳統(tǒng)文化保存較完整的村落,非物質文化遺產囊括歌舞、服飾等多個領域,打歌、大幫腔、羊皮舞及彝族刺繡等藝術廣為人知。其中,歌舞類民俗藝術尤為突出,集歌、樂、舞、器等多領域藝術于一身,即能分開表演,也可邊舞邊唱邊演,各形式之間配合相得益彰。作為當地乃至彝族具有代表性的歌舞民俗,不僅具有極高的觀賞藝術價值,還飽含了彝族世世代代流傳至今的民間文化和民族信仰。彝族歌舞就如同史書一般,記載了彝民們在大山深處的千年歷史。他們的思想信仰、生活習慣、生產方式,娛樂活動的開始、變化及發(fā)展都反映在歌舞之中,表現著彝族人們對自然的依戀、對生活的向往、對幸福的追求。文章以安定鄉(xiāng)青云村彝族歌舞的打歌、大幫腔、羊皮舞為主,介紹彝族各歌舞藝術形式內容,淺析其深厚的文化底蘊。
彝族打歌史稱“踏歌”,是彝族具有代表性的集體舞蹈形式,在彝族幾千年的歷史文明中,彝族打歌占有重要地位。2008年6月7日,彝族打歌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彝族“打歌”歷史悠久、曲調優(yōu)美,歌詞內容豐富、舞姿活潑多變,在國內外享有盛名,是彝族文化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華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之一。彝族打歌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吳治東老師介紹,彝族打歌在青云村一帶的老人口中叫“跳歌”,彝族打歌也是一個統(tǒng)稱,其中包含了舞蹈、演唱、樂器伴奏,可以說是一個綜合性藝術形式。彝族打歌是彝族原始宗教和古道教文化的結合,曾是原始母系社會時期狩獵與戰(zhàn)慶過程中的進奉行為,打歌的起源據考古資料顯示,可以追溯到古羌人時期,最早的漢字記載是漢代文學家司馬相如在《子虛賦》中提到的“顛歌”。起源傳說在彝族坊間流傳較多的有三個:一是原始氏族部落戰(zhàn)爭;二是六詔時期,為慶祝一詔詔主一統(tǒng)六詔而于每年的農歷六月二十五,在巍山踏歌慶祝;三是諸葛亮率蜀軍平定南中,用彝族的打歌調擊退本為彝族的敵軍。我們向吳老師求證,吳老師說:“彝族打歌是‘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至如今’什么歷史故事都能唱,流傳的歌詞包括‘人是如何創(chuàng)造的’等各種神話故事都有。根據老一輩流傳的說法,打歌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的孔明,但具體的朝代因為時間間隔太久沒辦法說清楚了?!边@一說法側面印證了上文所說的彝族流傳的三個傳說中的最后一個。至于傳說中打歌是如何擊退敵人這個問題,吳老師解釋道:兩軍交戰(zhàn)時,一方軍隊士兵明顯少于另一方,為了制造出士兵眾多、隊伍強大的假象,就借助打歌的形式,一來可以鼓舞軍隊士氣,二來打歌的舞蹈動作中復雜的舞步和眾人唱和的聲音能制造出人多的假象,從而可以迷惑敵方。彝族打歌集合彝族傳統(tǒng)宗教、思想及文化于一身,在文化內涵豐富的同時,兼具藝術美感。清代周之烈在其《打歌行》一書《題記》中寫道:“癸卯五月初日,余寄寄霽軒舍旁,村農男女就屋前隙地吹笙、竹笛,跌足鼓腹為長樂之樂,名曰‘打歌’”。周之烈還寫詩描繪打歌場景:“松明竹火徹夜明,團團圍繞偏多情,男唱女合數十人,跌足歌唱同一聲”[1]。
周之烈的詩文中不難看出,“彝族打歌具有明顯的詩、樂、舞一體的形式特征,而‘詩、樂、舞’三位一體是古代早期藝術的代表特征之一”[2]?!睹娦颉穼Υ嗽姓撌觯骸霸娬撸局?。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3]。從詩、樂、舞三位一體的結構也側面證實了彝族打歌藝術產生的時間之早,形式之完整。
打歌的歌詞即通常所說的“打歌調”,是三位一體中的“詩”的最初形式。一首完整的彝族“打歌調”在結構上由牌頭(亦稱譜)、歌詞和襯詞三部分組成,并講究牌頭與歌詞之間的韻腳相押。不論是廣義上的長詩和短詩,還是狹義上日常生活中娛樂休閑的“打歌調”,都具有嚴格的格律要求,祖祖輩輩都非常講究?!兑妥宕蚋枵{》編者楊茂虞、楊世昌認為:“完整的打歌調有四句式、六句式、八句式、十句式、十二句式和少量奇數句式,其中又有五言、六言、七言和長短句。但無論屬于哪一種,一首完整的打歌調有一定的格局和韻律。古老的詩注重抒情,牌頭(譜)與詞的關系常是畫意與詩情的搭配關系,意境廣闊。稍晚出的詩則重說明,牌頭與詞之間事理緊扣,或比興相承,或對仗相應。但無論是哪一種,牌頭與詞之間必定有幾處韻腳相押”[4]。這類歌詞用當地彝語演唱,一般是根據演出的主題和氣氛環(huán)境即興創(chuàng)作,能和著旋律演唱即可。例如流傳較廣的表達愛意的:
天上星星個個亮,
地上姐妹哥哥親。
郎是金雞妹是鳳,
金雞鳳凰是一雙。[5]
由于“打歌調”多是用地方彝話演唱,當地多為傳唱少有記錄,這類資料也尚難找到準確的翻譯。且各支系“打歌調”雖內容相同,但細節(jié)差異難以避免,有待整理研究,故在此不再贅述。
打歌中“樂”突出體現在伴奏樂器及其演奏的旋律上。伴奏音樂被稱為“多聲部交響”,即各伴奏樂器自成一個旋律聲部,多樂器演奏時即成多聲部演奏,樂器音響各自不同卻相得益彰。彝族傳統(tǒng)的伴奏樂器以三弦、笙、笛子和牛角為主。當地人常說:“蘆笙一響,腳桿就癢;笛子一吹,調子就飛?!逼渲校=且话阌糜谘莩鲩_始,吹起牛角集合大家一起來打歌了。藝人用的笛子則是彝族特有的樂器“悶笛”,是用蓑蛾繭制成的樂器,這種笛子沒有開笛膜,造型短小,吹奏出的聲音偏抒情,更適合山歌類的民歌表演。據云南彝族地區(qū)許多民間老藝人講述,彝族遠祖曾用小悶笛吹退洪水,拯救了彝家人的性命,它是由彝族祖先世代相傳、一脈相承而流傳至今的。這類笛子由于沒有開笛膜,在吹奏上對氣息的要求更高,演奏也相對較難。這種彝族特有的樂器也一度受到重視,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歌舞團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對悶笛這個樂器加以保護,并為更好地傳承發(fā)展悶笛而進行了改革,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獨奏曲,并在全國少數民族會演中加入悶笛合奏。北京樂器廠和中國音樂研究院針對悶笛的不足之處進一步改進,將悶笛加孔和開笛膜,能夠轉調,在原本悶、放、扇、合的音色特點基礎上,擴寬了純四度的音域,使得悶笛更具有音樂表現力。云南民族文化音像出版社也曾出版發(fā)行《悶笛歡歌》器樂專輯,將悶笛和云南各民族特有的樂器一起編排,演奏了多首民族小調。三弦則是景東當地最有影響力的樂器,曾獲得兩大世界吉尼斯紀錄,一是現保存于景東三弦文化廣場的“世界最大型的三弦”雕塑;二是舉行了“萬人同奏三弦曲”活動,7979名各個年齡段的彝族人民一起演唱民歌《三弦一響腳就癢》,獲得“最大型三弦合奏”吉尼斯紀錄。三弦的外形及演奏方式類似于吉他,可奏和旋也可彈大段獨奏。三弦規(guī)格有大有小,彈法相同,但用處不同。吳老師介紹“人多就用大的,人少就用小的?!痹趥鹘y(tǒng)民俗演出中,三弦的定弦以及旋律的節(jié)奏和節(jié)點都是固定的,和平時即興演奏是不同的。景東縣龍街鄉(xiāng)的民間三弦藝人說道:“二者的區(qū)別是大三弦一般用來彈和旋,小三弦則更多地用于獨奏和歌曲的旋律演奏?!毖莩鰰r,樂師演奏什么曲子,領舞的演員立馬換成相配的舞步,舞步和曲子搭配都是固定的,大家跟著旋律節(jié)拍一起舞,起調則相對即興隨意。和其他歌舞表演不同,彝族打歌的樂器伴奏人員和舞蹈演員是不分開的。
由于三弦、笙、笛等樂器便于攜帶,樂師便可以自由的穿插于隊伍之中,一邊演奏一邊和大家一起舞蹈。由于信息閉塞,現當代的音樂教學方法至今尚未引進當地學校,樂師基本都不識譜,打歌等彝族傳統(tǒng)音樂的伴奏都是以師徒世代相傳的形式,當地人在傳習音樂和舞蹈時還是保留著民俗藝術口傳心授的方法。這種最原始的民間音樂教授方法在景東民俗藝術中使用非常之多。我們采訪的三弦民間藝人就告訴我們,他不懂識譜也沒有上過音樂課,就憑借老一輩人教會他幾個基礎的和弦,他自己平時自己摸索著彈。近年來,當地也開始彈唱一些流行歌曲娛樂,仍舊是保持著模唱音高后在三弦上摸索彈奏的方法,沒有五線譜或簡譜的記錄和學習跡象。分析看來,一是因為云南民歌的曲調比較相似,大多包含了他們常唱的旋律。筆者就當地藝人常彈奏的一首三弦民歌分析,其曲式框架非常普通簡單。一段由三個樂句組成,每句較上句擴充一個小節(jié)的節(jié)拍,可以根據歌詞無限循環(huán)反復,直到結束。采用傳統(tǒng)的五聲調式,C宮調,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宮和清角,是非常典型的民歌小調。單個樂句行進由大量的上下大小三度構成,歌曲音調起伏不大,音符重復出現率較高,也就使得旋律簡單好唱,利于傳播。二是這類民俗樂器都較為簡單,略懂音樂基礎就可,學起來上手很快,沒有太多的規(guī)矩和程式。大家一起彈奏更重視開心熱鬧的氛圍。筆者采訪的三弦民間藝人還在現場根據他彈奏的三弦小調的旋律即興填詞,他們說在活動中經常采用這種換詞不換調的模式,這點也非常符合民俗音樂的特點。
在青云村,打歌在老人口中叫“跳歌”,可見在打歌中對舞蹈藝術的熱愛,也正是對“舞”的重視和體現。打歌中的舞蹈風格明快、舞步整齊。打歌開場時,需由長者率領若干青年男子跳序舞,而后男女老少或生人熟客才可隨意加入隊伍之中,不過序舞根據場合的正式與否來決定跳不跳。據統(tǒng)計,彝族打歌的舞步有168種之多,在短短的幾十分鐘之內,青云村村建藝術團——“密撒把”藝術團的演員們就表演了《老鴰歌》《三翻歌》《三跺腳》《兩跺腳》《回子歌》《全翻歌》《半翻歌》等打歌曲目。在彝族打歌舞蹈中,對腳步的要求很高,舞步看似簡單,卻極盡變化、繁多復雜,每個節(jié)奏都要求腳步配合上樂點,一旦踩錯就會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沒有訓練過的生客一時半會很難跟上節(jié)奏。但是對手部的要求不多,常見的就是拉手、揮擺等簡單的動作。
《三跺腳》顧名思義,就是在舞步中間穿插跺腳三次。大致的舞步是走兩步,退一步,再走上三步,右腳向后踢一次,左腳向前踢一次,循環(huán)往復,不間斷。跳起來時男男女女手拉手,圍成圈,手臂自然揮舞擺動,腳步跟隨節(jié)拍轉換,既不能快也不能慢,這就顯示出舞步的重要性。
吳治東老師稱:“舞步是彝家的傳家寶,自古代代相傳,不同的歌配不同的舞步,是非常有講究的。但男女都可以跳,在這個方面沒有規(guī)矩,和有些地方‘傳男不傳女’的風俗不同。彝族婚禮有兩個舞必須跳,一個是羊皮舞,另一個就是《老鴰(wua)歌》。這是彝族傳家寶之一,不跳是不算結婚的”?!袄哮帯痹谝驮捓锸菫貘f的意思,這個字應念gua,但在當地彝族方言中還是念wua。《老鴰歌》的舞蹈動作顧名思義就是模仿烏鴉喝水,走一步,跳三步,喝口水,再走一步,跳三步,喝水,這樣回環(huán)往復。在彝族的舞蹈中,最初流傳下來的舞步動作是只模仿動物的姿態(tài),從不模仿其他的東西,后來只模仿動物的形式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變革中有所突破。彝族傳統(tǒng)的舞蹈中最初有模仿烏鴉喝水這一動作的現象,可以解釋為一種動物信仰而衍生的原始圖騰崇拜,在彝族自古就具有與其他少數民族不同的特殊意義。對于一些其他民族來說,烏鴉多是不吉利的象征,例如漢族俗語中就有“天下烏鴉一般黑”等等。但在彝族恰恰相反。彝族流傳至今眾多的口傳民間故事里都提及烏鴉,例如《體哈識烏鴉語》《洪水朝天的故事》,其中塑造的烏鴉形象都是正面的、積極向上且具有勇敢正直的性格特征;這與彝族先民對大地的原始自然崇拜有關。烏鴉是黑色的,彝族祖先認為黑色是大地的顏色,象征著吉祥,能夠祛邪避害,可以看作是彝族本族一種原始的“地母崇拜”。明正德《云南志》卷七《廣西府》記載,瀘西、彌勒的黑彝“羅羅婦人以布為袍,……惟黑羅羅自以為貴族”[6]。這里的“羅羅”是自元代開始哀牢山一帶彝族對自己的稱呼,第一個“羅”是虎的意思,第二個“羅”是黑色的意思。哀牢彝族以黑虎自稱,穿黑衣為貴族階層,由此可以看出哀牢彝族“尚黑”的顏色崇拜。人類學家梅里亞姆曾說道:“民族音樂學家的目標不僅是理解作為構造性聲音的音樂,還有理解作為人類行為的音樂”[7]。通過《老鴰歌》這一例子可以看出,自然信仰等表象雖不直接明顯,但都一一體現在彝族打歌的表演細節(jié)中,給打歌娛樂身心的外表下增添了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圖1)。
圖1 青云村村民“打歌”表演①
彝族大幫腔顧名思義以唱為主體,是帶有彝族民族特色的聲樂表演形式。大幫腔整體看來屬于合唱聲樂,有少則十幾人的小合唱,也有多則四五十人的大合唱,有男有女,分高中低聲部,有一人“領頭”(領唱),演唱采用當地彝話,唱腔類似于山歌,以白嗓演唱為主。在演出時沒有任何伴奏樂器和復雜的舞蹈動作,十幾二十人站成一排或兩排的隊形,手拉手和著音樂節(jié)奏小幅度扭動。在當地彝家,紅白事、建新房、過壽、過節(jié)(火把節(jié))等重大活動都要唱大幫腔。但由于其曲調是沿用古時一直流傳下來的固定曲調,所以演唱者會根據活動內容,變詞不變調地去表演。譬如在慶祝老人大壽時,會把過壽人的生辰等編唱進去,類似于給歌曲填詞的方式。這類歌詞涵蓋非常廣泛,內容涉及勞動生產、生活變化、山川美景等與當地彝民密切相關的主題。
大幫腔除了以上民族色彩之外,最為凸顯的即大幫腔的合唱表演形式采用了無伴奏合唱方式,即無伴奏純人聲合唱。這種聲樂合唱表演形式源于歐洲中世紀天主教堂的唱詩班(圣樂團),于文藝復興時期逐漸被應用于世俗音樂。這一多聲部無伴奏合唱形式用意大利文寫作Acappella,中文譯名阿卡貝拉,在當時以格里高利圣詠為代表,現今廣泛應用于中西方合唱演出和流行音樂演唱中。我國最早的無伴奏合唱歌曲是黃自先生于1929年創(chuàng)作的《木蓮救母》[8],后創(chuàng)作的大量無伴奏合唱以濃郁的民族特色見長,例如蒙古民歌《牧歌》、四聲部無伴奏藏語合唱曲《吉祥陽光》等。大幫腔的音調不同于一般的山歌、調子等民歌,其唱腔和曲調具有特定的韻律和節(jié)奏,這類韻律節(jié)奏是不變化的、固定的、基本相同的,所以也沒有可以往下細分的歌名。這一特點類似于音樂理論中所說的調式(即歌曲的音符間音程走勢可以歸納總結出一個固定的套式)、曲式(樂曲的結構形式的總結)以及和聲(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的音按一定的法則同時發(fā)聲而構成的音響組合,即復調)。在阿卡貝拉早期作品的格里高利圣詠中,其復調就使用了奧爾加農這一復調音樂的和聲編寫方法。彝族大幫腔是自古流傳至今的彝族歌舞藝術,綜合上述音樂理論特征及當地歌舞藝術起源記載來看,彝族大幫腔很有可能是中國最早可見的無伴奏合唱表演形式之一,但苦于對彝族大幫腔的研究甚少,歷史追溯更是難得一見,在筆者對非遺傳承人的采訪中也沒有獲得可靠的語言證實,所以這一推測還需要進一步的理論支撐。
無伴奏合唱講究“三和”,即聲和、音和、情和。無伴奏合唱相對于有伴奏的合唱來說藝術處理上更為自由,能夠跟隨表演者的內心自由地抒發(fā)情感。其歌曲多以抒情的慢板為主,長拍居多,穿插散板及華彩部分,使得整個合唱富有張力,更能夠達到演唱者和欣賞者之間的情感共鳴。這也是為何我國多聲部無伴奏合唱多為民歌的原因。民歌從唱腔到風格都多以抒發(fā)自然情感為主,自由舒展。在散板抒情的同時,無伴奏合唱也需要演唱者們配合默契,無固定節(jié)拍控制時也能夠做到和諧統(tǒng)一,這也是無伴奏合唱的難度所在。要在沒有音樂伴奏的指引下保持音調和節(jié)奏的平穩(wěn),對于專業(yè)人士都無法保證即興表演時的完美性,何況對于當地未經過專業(yè)訓練的村民,可見在默契和練習的之外,當地彝民對音樂的天賦、喜愛及追求。
當地彝民在演唱大幫腔時,除一名高音領唱外,大多分為四個聲部,女高音、女中音、男高音和男低音,但也根據人數酌情增減,如人少時則去掉高音聲部由領唱一人演唱即可。其唱腔以當地彝族原生態(tài)聲音為主,即白嗓,帶有喊唱的特點,音域寬廣,激昂高亢,有相當強烈的表現張力。女高聲部高音清亮高亢,配合男聲部質樸渾厚的特點,使得整個大幫腔音調和諧,減弱了對比沖擊。
在做到聲和與音和之后,情和這一錦上添花之筆就顯得尤為重要。情感是音樂作品的靈魂,只有包涵真摯情感的音樂才能夠打動欣賞者。大幫腔在用于平時唱誦外,還經常用在田間勞動閑暇之余放松心情和男女互訴愛慕之意。當地老一輩人介紹,自古至今彝族還保留著這種大幫腔對歌的形式,特別是在當地漢語還尚未普及時,人們用地道的彝話對歌。景東縣當地多山,青云村附近高山重疊,山山之間相隔甚遠,通訊不便,在山路間穿梭時,只能用最原始的對歌形式對話交流。扯著高音調的大嗓門,拖長音調,聲音頻率高且長,就能傳得遠、聽得清,慢慢地也就演變成了具有地方風味的大幫腔。吉澤爾·布勒萊在《創(chuàng)造性的解釋》中指出旋律起源于自然的言語,即音樂素材取自于民間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透過大幫腔,也能看出當地彝族人民的性格熱情豪放,純樸自然。他們大多沒有經過專業(yè)的系統(tǒng)性音樂訓練,單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音樂旋律和天生在山間自由放聲歌唱的好嗓子,單純直率地去表達他們內心的各種情感。在這種即興隨興的大幫腔藝術中,憑借著彝族人民天生對音樂的敏感和熱愛,賦予了其鮮活的生命力。這種和傳統(tǒng)且系統(tǒng)的音樂藝術完全相反的形式,更顯現了民俗藝術的淳樸質感,沒有復雜刻板的曲式調性的理論框架約束,表達顯露的是內心沒有經過打磨的真摯情感,更像是將熾烈的人生毫不保留地吶喊。這同許多民俗音樂一樣,將日常生活、田間地頭的感觸直接轉換為歌唱,透著民俗藝術特有的純粹粗獷的美感。
羊皮舞是彝族流傳至今保存完好的原始舞蹈形式,羊皮制衣則是彝族最早的服飾傳統(tǒng)。唐樊綽撰《蠻書》卷一《云南界內途程第一》記載:“土多牛馬,無布帛,男女悉披牛羊皮”[9]。這種混合了彝族代表性的服飾和原始野性性格的古老舞蹈,賦予了羊皮舞別具一格的民族藝術色彩。羊皮舞也是青云村代表性的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村建藝術團——“密撒把”藝術團中老一輩演員吳治東老師就是省級羊皮舞代表性傳承人。
“舞蹈和音樂是相似的。不時各自獨立,兩者又常常同時進行,平等地交融,或相互依賴”[10]。羊皮舞在舞蹈時邊唱邊跳,伴奏樂隊也跟隨著舞蹈演員一同起舞,這和打歌有些許類似。但羊皮舞和打歌最大的區(qū)別就是跳舞時必須穿上羊皮披氈,披氈外形上類似與我們日常穿著的長款開襟馬甲,當地彝語稱之為“擦耳瓦”。筆者觀看“密撒把”藝術團的表演時,披著黑色羊皮披氈的演員們在表演時情緒更為飽滿,動作幅度更大。舞蹈還是延續(xù)了彝族舞蹈的特點,以腳步為主,演員們舞步變化統(tǒng)一,身體隨著舞步自由擺動。最為特別的是在高潮時,演員們會脫下羊皮披氈,和著歌聲拍打羊皮披氈的內里,在沒有樂器伴奏的情況下,用激越高亢的歌聲和厚重沉悶的擊打聲相互協調配合,進一步帶動表演的感染力,將氣氛烘托到最高點(圖2)。
圖2 青云村村民表演羊皮舞①
羊皮舞最為顯著的特征是它不僅僅是單純的舞蹈,從稱呼就能看出羊皮舞和道具羊皮披氈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羊皮披氈是用羊皮制成的長款無袖外套馬甲,里層光滑,外層則粘上黑山羊的羊毛。對于羊皮舞的深層寓意,吳老師是這樣解釋的:“舞起來的時候,好的節(jié)奏來了,風俗就來了,山清水秀、風調雨順就都來了。心想事成,吉祥如意,是一家人美好的祈福?!庇纱丝闯?,羊皮舞更多是寄托了彝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望。青云村地處高山,海拔高達兩千多米,氣溫較低。高山使得當地種植業(yè)不如平原條件優(yōu)厚,但農畜業(yè)優(yōu)勢明顯,家中常見養(yǎng)黑山羊,這也正是做羊皮披氈的原材料。居住在山上的當地彝族民眾都時興披一件“擦耳瓦”。青云村海拔高氣溫低,高山早晚溫差大,羊皮保暖性好,披氈脫穿攜帶也更為方便。
當地彝民非常喜愛羊這種動物,自遠古時期就不乏對羊的原始動物崇拜記載。追溯到古羌人時期,東漢慶劭《風俗通義·四夷》記載:“羌,本西戎,主牧羊,故‘羌’字從羊,人因此為號”[11]。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羌,西戎,牧羊人也”[12]。由此可以看出彝族同羊的聯系自古就密不可分。清光緒年間四川《越西廳志》卷十八《風俗》里說:“羅羅(彝族自稱)以畜羊、牛、馬之多寡論家之貧富”[13]。彝族宗教儀式、人生禮儀等大小祭祀活動中都少不了羊的出現。彝族民間諺語“羊是發(fā)展的財富,兒子是發(fā)展的氏族”,“人類不怕敗亡,只要有女人;家庭不怕貧窮,只要有羊子”[14]等都顯現出羊在彝族社會中的重要地位。在彝族傳統(tǒng)習俗中,需用“打羊”來招待貴客已視作對貴客的尊敬之意。根據當地村民的敘述和表現來看,羊是可以帶來好運和福氣的動物,彝民將羊皮穿在身上更是有吉利的意味。以上這些都可以歸結為是彝族自古流傳下來的原始自然崇拜的體現。分析解釋羊這個物象的崇拜原因,可以解釋為羊是財富的象征,以羊為代表的牲畜養(yǎng)得好、養(yǎng)得多,就預示著有吃有穿的生活和富裕的收入。在遠古時期的彝族,羊皮舞也是巫術的一個重要儀式,人們用跳羊皮舞的方式來祈禱風調雨順;風調雨順就意味著莊稼牲畜長勢好;莊稼牲畜多了,生活自然不愁吃穿、幸福美滿了。景東地區(qū)以“肉庫糧倉”聞名,彝字有米有系,代表有吃有穿。彝族人民用唱跳其擅長的羊皮舞的方式,傳達出他們對幸福生活的美好期待和向往。
青云村只是景東彝族自治縣安定鄉(xiāng)眾多彝族村落中的一個代表性村落,其地處深山,村民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這些外界因素多多少少影響了青云村的彝族傳統(tǒng)文化研究進程。與外界開放交流較晚,使得青云村的傳統(tǒng)彝族文化得以完好保存,但這也不利于當地彝族文化的繼承及傳播。保存是一個重要方面,如何合理的發(fā)展、吸引更多研究目光,也需要我們進一步的關注與思考。青云村彝族歌舞集民俗的藝術性和文化性于一體,是不可多得的村落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一定的學術研究價值。望此文在努力完善彝族藝術文化體系的同時,能提高研究的關注度,使彝族非遺有更為長足的發(fā)展。
注釋:
① 文中配圖均由安徽師范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15級攝影專業(yè)唐焱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