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圣賢奉祀生選補研究

張 鈺

（曲阜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一、前言

奉祀生是由圣賢后裔主持并承襲圣賢祭祀的一種制度，屬于圣賢祭祀的最后一環(huán)。[1]明高宗弘治十二年，衍圣公孔宏泰開始揀選圣賢后裔俊秀者充補奉祀生，初時僅限于山東闕里孔廟祭祀，后逐漸推廣至諸如顏淵、孟子等孔門圣哲，在地域上亦越出山東地域，至清中后期奉祀生的設(shè)立已經(jīng)遍及全國圣裔及宗廟所在之地。同時，奉祀生在明代初設(shè)之時尚屬于半官方性質(zhì)，不過是衍圣公及地方督撫的自發(fā)性行為。入清以來，這種地方性的圣賢祭祀引起了政府的重視，不斷加大對奉祀生選補的干預(yù)，將其逐步納入到官方祭祀體系之中，因此至嘉道時期清政府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一套相當精密的奉祀生制度。

“奉祀生”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的奉祀生指負責主持孔子、孔門圣賢以及歷代先賢宗廟祭祀的圣賢后裔生員群體。狹義上的奉祀生則僅指負責主持孔子及孔門圣賢祭祀的圣賢后裔生員群體。本文在此僅論述狹義的“奉祀生”群體。

二、研究現(xiàn)狀

目前學界對奉祀生制度較為專門的研究論述當為王春花撰寫的《圣賢后裔奉祀生初探》[2]，對圣賢后裔奉祀生的緣起、發(fā)展做出了較為完整的勾勒，并對奉祀生類型、政府管理等重要問題進行了初步的探索。馮劍輝在《徽州家譜宗族史敘事沖突研究》中論及徽州家譜資料中的奉祀生以及徽州宋元先賢胡方平與胡一桂后裔的兩派胡氏為爭奪奉祀生與奉祀資格而發(fā)生的百年訴訟案件，并認為奉祀生所享有的諸多實際利益是這場訴訟久拖不決的一個重要原因。[3]杜靖引用了張仲禮的“奉祠生”概念，認為奉祠生（奉祀生）是宗族的代表，在宗族發(fā)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4]魏峰《宋代遷徙官僚家族研究》一文討論了宋代先賢后裔爭奪奉祀生的現(xiàn)象。[5]劉永華《明清時期的禮生與王朝禮儀》[6]一文將奉祀生劃入禮生之中，強調(diào)他們在祭祀禮儀中所承擔的重要功能。宋永志[7]對此表示認同，并在其著作中進行了援引。但王春花對于劉永華的劃分并不認同，并撰文進行了辨析。

作為清代地方圣賢祭祀的代表，奉祀生可謂是關(guān)涉清代圣賢祭祀制度的重要一環(huán)，但目前學界對奉祀生的專門研究不甚豐厚，亦有諸多空白尚需研究。本文就清代圣賢奉祀生選補制度相關(guān)問題進行探討，庶望有助于學界同仁。

三、清代圣賢奉祀生的遺缺

清代奉祀生的任職沒有時限，圣賢嫡系后裔一經(jīng)獲得奉祀生身份便可終身任職，職位的遺缺也常常出現(xiàn)在奉祀生物故（死亡）之后。但奉祀生遺缺的原因并不限于奉祀生的物故，從孔府檔案來看，圣賢宗廟奉祀生的遺缺經(jīng)常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其中既有原奉祀生的主動請辭，也有因某些原因被政府強制性剝奪身份等等?，F(xiàn)撮其種類略作分析：

（一）原奉祀生年老、疾病、物故

奉祀生雖無任職年限，但人力有盡時，當奉祀生自覺身體狀況難以繼續(xù)承擔奉祀職責時往往會主動請辭，提請另擇奉祀生。乾隆二十四年“衍圣公府致禮部咨稱，據(jù)族長孔貞珍呈稱………嶧山石像書院奉祀生孔興榮未領(lǐng)照年老告退。為使大典不誤，另選咨補”。同時擬請以“孔繼源頂補孔興榮”。禮部與山東撫學兩院驗證情形之后，“準許孔繼派、孔繼源頂補奉祀生及封發(fā)二人執(zhí)照”①孔府檔案：第0147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又嘉慶二十年“衍圣公府致禮部、山東巡撫、山東學政咨稱：據(jù)四品執(zhí)事官兼孔氏族長孔尚功申，宋孔道輔墓奉祀生孔繼璋年老告退，原領(lǐng)執(zhí)照遵例繳銷，所缺選得曲阜縣儒童孔廣滋堪補”。禮部合山東撫學在進行驗證后同樣準允了孔繼璋的告退與新的奉祀生的選補②孔府檔案：第0163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也有奉祀生因疾病而進行的請辭。乾隆二十九年“崇圣祠奉祀生孔毓沛年老又兼腿疾，懇請告退”③孔府檔案：第0164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乾隆四十九年“尼山發(fā)祥紱麟書院奉祀生孔毓書染患眼疾，呈請告退”④孔府檔案：第0174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等等。禮部及當?shù)負釋W二院在驗證其疾病屬實之后，亦同意其提請并選補新的奉祀生。

除去上述兩種因年老力衰、疾病難愈的主動請辭外，政府也會主動罷黜疾病難愈的奉祀生，如乾隆三十年七月“禮部致衍圣公府咨稱，按衍圣公府前咨，查中庸書院奉祀生孔繼洙咨部領(lǐng)照，患病不起………今選得孔繼蒞頂補中庸書院奉祀生……”⑤孔府檔案：第0183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以此來保證圣賢祭祀的正常進行。

上文提到的尼山發(fā)祥紱麟書院奉祀生孔毓書初選奉祀生是在乾隆二十三年，直到乾隆四十九年才因眼疾告退，但這種告退實際只是一種無奈之舉。其實，大多數(shù)圣賢后裔一經(jīng)擔任奉祀生，只要沒有其他原因影響便可一直擔任直至身故，如乾隆二十六年尼山發(fā)祥紱麟書院奉祀生孔傳鎬“未領(lǐng)照，年老告退”，所遺之缺“選得孔傳貴頂補”。⑥孔府檔案：第0174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讉髻F在此后一直擔任尼山發(fā)祥紱麟書院奉祀生，直至乾隆五十九年病故。⑦孔府檔案：第0174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孔傳貴這種情形是清代圣賢奉祀生職位更替的常態(tài)，大多數(shù)奉祀生的遺缺都是因為原奉祀生的“物故”或“病故”，如乾隆二十二年“衍圣公府致禮部咨稱，據(jù)族長孔貞珍呈稱，中庸書院奉祀生孔衍翠未領(lǐng)照病故……為使大典不誤，伏乞另行選補?！雹嗫赘畽n案：第0147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嘉慶七年“據(jù)孔氏族長孔貞梓申，崇圣祀奉祀生孔傳玢病故，原領(lǐng)執(zhí)照遵例繳銷，所遺之缺選得儒童孔繼渭堪以頂補……”等等⑨孔府檔案：第0156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二）原奉祀生因故遭斥退

奉祀生的遺缺到再次選補之間存在著一個時間差，一般情況下，為保證圣賢祭祀的正常進行，奉祀生并不會輕易更替，因此大多數(shù)奉祀生會一直擔任奉祀生之職直到身死。不過，因奉祀生是中央政府在地方進行教化的代表，為維護國家及圣人體面，禮部對奉祀生的審查也頗為嚴格，不合體例的奉祀生常會照例被追繳執(zhí)照剝奪生員身份。例如，乾隆五十一年，坦山屯奉祀生孔廣濟致汶上縣申訴其胞叔孔繼殿及孔廣聰獨吞公項事，然而根據(jù)原任太常寺博士孔廣聰證實此為誣告。事實上孔廣濟本人不但對祖父祖母生養(yǎng)死葬“分文不輸”，還“將公地歸私，淫蕩無度”。這種行為既違反了衍圣公府的庭訓(xùn)，也觸犯了國家的刑律，因此經(jīng)汶上縣查明之后特革去其奉祀生身份，另擇人補缺。①孔府檔案：第0197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此外，清代奉祀生占據(jù)了生員名額，享受著免“差徭”特權(quán)，因此名額競爭極為激烈。但每一地域內(nèi)奉祀生的名額是一定的，在本地并無圣賢祀廟或奉祀生員額已滿之時，不少圣賢后裔便會想法頂補他處員額，如此便有了“隔省充補”的情況。如乾隆四十一年，衍圣公府查明至圣廟中興孔仁玉祠奉祀生孔昭權(quán)系隔省充補，提請“原領(lǐng)執(zhí)照查追申繳，所遺之缺選得泗水縣孔毓謨堪以頂補”②孔府檔案：第0159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又“至圣林孔叢子墓奉祀生孔興祖寄居江陵，查系隔省”，照例追繳其執(zhí)照，并“循例選補孔廣煇為孔叢子墓奉祀生”③孔府檔案：第0162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奉祀生本是為負責圣賢宗廟祭祀而選，隔省充補即意味著此奉祀生不需主持祭祀而空占名額，是以政府嚴禁奉祀生的“隔省充補”，在查出之后亦會照例將其斥退另選。

另外，奉祀生之職照例只能由圣賢嫡系后裔充任，但不少非圣賢后裔為享受免徭役特權(quán)，常會通過私捐冒充生員。清政府對于此種冒充生員的行為稽查頗為嚴厲，查實之后，冒充之奉祀生會被剝奪生員身份，而幫助其私捐之人則會承擔刑事責任。如乾隆五十年，經(jīng)查實從乾隆四十四年到乾隆五十年，五經(jīng)博士東野崇矯共私捐125名奉祀生，每名收銀二兩、四兩、五兩、八兩、十兩不等，共獲利白銀六百二十五兩。此案的最后處理結(jié)果是“所有私捐之潘廷士等，俱各州縣訊，因不知例禁，冒昧捐充，迨見出示曉諭，即行首明繳照，應(yīng)請免議，并免提質(zhì)”，故剝奪私捐者的奉祀生身份，而“將東野崇矯照枉法贓八十兩絞罪，上量減一等擬流”[8]。

（三）原奉祀生獲取其他身份

奉祀生屬于生員的一種，這種生員身份的獲得相對而言是較為簡單的，本質(zhì)上是政府給予圣賢嫡系后裔的一項優(yōu)待政策，不少圣賢嫡系后裔在獲得此生員身份之后往往會終身擔任直至死去。但這并不意味著一經(jīng)擔任奉祀生就必須終身任職，奉祀生的擔任是靈活的、自愿的。原奉祀生既可在自認無法繼續(xù)承擔此職時提請告退，亦可在獲得其他身份之后卸任奉祀生，提請另擇人補缺。

例如，乾隆五十二年，原尼山坤靈洞奉祀生孔廣道因蒙恩選補為九品執(zhí)事官，“其原領(lǐng)執(zhí)照遵例飭繳”，不再擔任奉祀生一職，而“所缺選得孔毓修堪補”④孔府檔案：第0175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乾隆五十五年，“卜子廟寢殿奉祀生卜承祖卜詒恩供奉乾隆五十年臨雍陪祀觀禮準作監(jiān)生………卜子廟東廡奉祀生卜恩義五十年臨雍觀禮議敘監(jiān)生”，故卸任奉祀生，并“選得卜傳瑾、卜繼先、卜自道、卜自慶、曾衍禮各補所缺。”⑤孔府檔案：第0337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又乾隆六十年，郯城縣問官書院奉祀生孔憲堉因“科試入庠”，故其“原領(lǐng)執(zhí)照遵例申繳，所缺選得孔傳孝堪補”⑥孔府檔案：第0193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無論是被選為“執(zhí)事官”，還是被“恩準做監(jiān)生”，抑或“科試入庠”，都意味著此奉祀生將沒有足夠的精力來主持宗廟祭祀，因此政府必須收回其奉祀生身份另擇人選補，以保證祭祀的持續(xù)。而對于奉祀生本人而言，獲取了其他身份，奉祀生所享有的優(yōu)待對其已不再有吸引力，因此通常也樂于卸任奉祀生一職，如此既可保證圣賢祭祀的順利進行，同時也給予了原奉祀生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因此，早在康熙二十五年，政府就規(guī)定圣賢奉祀生如想升遷，只需放棄奉祀生身份及其八品頂戴的榮譽，然后可參加歲科兩試，也可入國子監(jiān)讀書。因此嘉慶十一年在針對廣西省泗城府屬生員岑明璧之事時，即認為岑明璧“系屬八品頂戴奉祀生，若照生員給頂?shù)软楅_除，未免阻其上進之路。該生如愿應(yīng)歲科兩試，仍歸學管束，一體補廩出貢?；蛑乖疙敶鳂s身，專襲八品祀生，即免其歲試，于學冊內(nèi)自列一款報部”[9]。

四、清代圣賢奉祀生的選補

為保證圣賢祭祀不至于中斷，奉祀生的選補往往具有及時性。一旦某處奉祀生發(fā)生了遺缺，相應(yīng)的選補程序就會立即啟動。

（一）奉祀生的選補程序

奉祀生的設(shè)立雖然在明中后期就已經(jīng)開始，但終明一代都基本屬于衍圣公及地方督撫的自發(fā)性行為，屬于地方祭祀，并不具有完全的官方色彩。康熙十八年，衍圣公府致山東學政桑開運提請由孔尚筨充補尼山曬書臺奉祀生，并“繳行該縣發(fā)學注冊施”①孔府檔案：第0181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但這尚不關(guān)涉中央部門?？滴醵迥暾h準“圣賢嫡裔有充奉祀生者，給衣頂，并將具體名數(shù)報交禮部”[10]。明確規(guī)定奉祀生的選舉需要知會禮部，是以康熙二十七年衍圣公府“為徹查孔貞琮等二百五十四名奉祀生等因”而特致禮部咨。直至雍正初年禮部侍郎巴泰在衍圣公府見有奉祀生，依舊只見有奉祀生之名，并沒有看到政府的正規(guī)手續(xù)，因此特提請禮部正式規(guī)范奉祀生選補。雍正二年，中央議準“嗣后各處設(shè)立奉祀生，關(guān)涉衍圣公者，俱令衍圣公會同該撫學政照例查核，報部換照。其各省由督撫學政者，亦嚴查咨部”[11]，實際上確定了奉祀生選補的主要環(huán)節(jié)，而其基本的選補程序，則可根據(jù)雍正十年、十一年的幾條相關(guān)史料略作剖析：

1.雍正十年（1732）八月二十八日衍圣公府致禮部咨稱，據(jù)族長孔聞塾申，汶上縣釣魚臺奉祀生孔用壘病弱不能奉祀，所缺選得孔毓鉸充補。合將孔毓鉸姓名三代申送。合咨貴部，煩請查照注冊給照。

2.雍正十年十月衍圣公府致山東巡撫、山東學政咨稱，據(jù)族長孔聞塾申，汶上縣釣魚臺奉祀生孔用壘病弱不能奉祀，所缺選得孔毓鉸充補。相應(yīng)將孔毓鉸姓名三代咨送，為此合資貴部院、學院，煩請查照注冊施行。

3.雍正十一年四月衍圣公府致各翰博劄付稱，按例各奉祀生自冊報之后即應(yīng)請文赴部領(lǐng)照，然報部后至今仍有未領(lǐng)部照者。今禮部咨查，著速將冊報之奉祀生未領(lǐng)部照者除名另補，此系奉旨，不得延誤。

4.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山東巡撫岳[濬]致衍圣公府咨稱，布政使司呈稱衍圣公府咨開禮部咨核報奉祀生，業(yè)將應(yīng)存留之奉祀生核實查明造冊咨會……經(jīng)轉(zhuǎn)飭曹州查明冉天瑞等實系先賢仲弓氏嫡裔，取具冊結(jié)申送到司，經(jīng)本司覆核無異送至都院。故將該司所送冊結(jié)合咨請查照施行。

5.雍正十一年十月，衍圣公府致禮部咨稱，據(jù)奉祀生孔毓來呈，其尚未領(lǐng)部照，今赴部親領(lǐng)并無假冒，懇乞恩準咨給。據(jù)此，相應(yīng)移咨貴部，請煩給照施行。

6.雍正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禮部致衍圣公孔廣棨咨稱，東省奉祀生缺出，令衍圣公會同該撫學臣核實查明，果系先圣先賢嫡裔，地方實有祠宇，將姓名造冊咨報禮部，給與印照準為奉祀生。今準據(jù)衍圣公來咨，息鄹春秋書院奉祀生孔毓來請領(lǐng)印照，相應(yīng)給與執(zhí)照準其奉祀，為此合咨衍圣公查照施行。②1、2條見孔府檔案：第0189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3、4見孔府檔案：第4014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5、6見孔府檔案：第0171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由上述諸條可見，奉祀生的選補是緊跟著奉祀生的遺缺進行的，原奉祀生告退、病故后緊接新奉祀生的補任。在此選取過程中，衍圣公、地方督撫學政及禮部是最為重要的三個環(huán)節(jié)。一般而言，奉祀生選補的起點應(yīng)是衍圣公，當?shù)胤椒铎肷鷨T額遺缺之時，當由地方先行照會衍圣公，衍圣公在初步擬定補缺之人時，先行將該生姓名及三代家譜申送禮部，禮部則令地方督撫學政會同衍圣公核實查明，若無誤，則即可準其所請，由衍圣公府赴部請領(lǐng)執(zhí)照，并轉(zhuǎn)交給該奉祀生，至此奉祀生的選補流程最終完成。

不過，奉祀生畢竟并非大的生員選舉，地方督撫、學政對其也沒有太多的重視。與此相反的是，衍圣公對于奉祀生的選補極為上心，并試圖借此將衍圣公府的權(quán)力延伸到全國各地。[12]各地圣賢奉祀生本身也與衍圣公府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也更樂于將決定權(quán)交給衍圣公而非相關(guān)的政府部門。因此盡管清政府一直試圖限制衍圣公選補奉祀生的權(quán)力，但終清一代奉祀生的選補都必有衍圣公的參與。①如光緒十四年，“山東儒童姬茂沂呈請承襲周公廟奉祀生”一事例由衍圣公府致禮部、山東巡撫、山東學政（參見孔府檔案：第0408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而直到宣統(tǒng)年間，地方主祀等事，衍圣公例需委員前往參與（參見孔府檔案：第0211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在清代奉祀生選補的整個流程之中，衍圣公始終居于核心位置。

（二）奉祀生的選補標準

各地奉祀生是否得以設(shè)立，一般遵循兩條基本的準則：第一，該地必須要有圣賢祠宇；第二，所請之人必須為圣賢嫡系后裔。故雍正十一年禮部在致衍圣公孔廣棨時強調(diào)要查明孔毓來是否“果系先圣先賢嫡裔”，而該地是否亦“實有祠宇”。②孔府檔案：第0171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有圣賢祠宇意味著需要進行祭祀，同時又只有圣賢嫡系后裔方有資格主持圣賢祭祀，是以奉祀生的選補范圍基本限定在圣賢嫡系后裔這一群體之中。

基于此兩項基本原則，衍圣公府及清政府形成了一套相應(yīng)的奉祀生資格審查程序。以乾隆三十七年“衍圣公府為孔繼宗堪補啟圣王墓奉祀生請注冊事致山東巡撫、山東學政咨”為例：

乾隆三十六年衍圣公府致山東巡撫、山東學政咨稱：據(jù)七品執(zhí)事官兼孔氏族長孔尚智申，城東啟圣王墓孔傳鎰系隔省充補，所缺選得孔繼宗堪補。合將該生籍貫三代申送，伏乞咨部給照。為此，合咨貴部院、學院，煩請查照注冊施行。③孔府檔案：第0157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可以看出，奉祀生必須為圣賢嫡系后裔，因此擬選補之孔繼宗必須呈交其“籍貫三代”，以驗明身份。又因奉祀生的本職工作是主持地方圣賢祠宇的日常祭祀，因此選補之奉祀生必須為本省人員，絕對禁止“隔省充補”，當城東啟圣王墓奉祀生孔傳鎰在被發(fā)現(xiàn)為“隔省充補”之后便被追繳執(zhí)照斥退。另，奉祀生作為衍圣公及政府在地方上的教化臉面，也必須要履歷清白，向無“過犯違礙”，并“嫻熟禮儀”，有能力承擔地方圣賢祠宇的日常祭祀，這也就使得其人員的選取常在圣賢嫡系后裔的“儒童”群體之中進行。如乾隆四十一年，衍圣公府致禮部咨稱：

元圣廟東廡奉祀生懸缺，前經(jīng)本爵以本身嫡裔無可充補之人，惟外度嫡裔蔡廣生青年俊秀，尚堪奉祀，而禮部未準，但奉祀久懸致缺，且蔡廣生非外籍無稽之人，今再行咨請，請禮部查核辦理。④孔府檔案：第0404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上述之蔡廣生雖然并非元圣嫡系后裔，但其本身為元圣胞弟蔡叔的嫡系后裔，又為“禮儀嫻熟”之“儒童”，故堪以充任元圣廟東廡之奉祀生。⑤孔府檔案：第0403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

居于本省，為圣賢嫡系后裔，禮儀嫻熟，向無過犯違礙，奉祀生大抵需同時滿足上述四個基本標準?；诖?，清代還形成了一種較為簡便的選補方式，即奉祀生職位的嫡長子繼承制。

自清政府將奉祀生納入官方祭祀體系之后，奉祀生之職事實上成為政府對于圣賢嫡系后裔的一種優(yōu)待政策。奉祀生占據(jù)著生員的名額并由此享受著生員免“差徭”的特權(quán)。也因此項特權(quán)，奉祀生之職不但使諸圣賢后裔趨之若鶩，非圣賢后裔也常常想方設(shè)法進行頂冒，由此使得奉祀生選補過程中弊端橫生，生員員額泛濫。為對此種情況加以控制，道光四年，政府明確規(guī)定：“嗣后奉祀生出缺，令現(xiàn)充祀生之嫡長子孫承充。有故，始以嫡次子孫充補。再有故，準以近支同曾祖以下之人充補之?！盵13]這項制度的基本依據(jù)在于：上代奉祀生既然已經(jīng)審查合格，其嫡系后裔自然亦符合奉祀生選補之標準。如此則既可防止私冒之弊，又能減少審查環(huán)節(jié)，節(jié)省人力物力，一舉兩得。而此后奉祀生的選補多有遵此項規(guī)定者。①如道光十八年，在至圣廟孔仁玉祠奉祀生孔繼雙病故后，其嫡長子孔廣謙即例頂補其位，詳參見孔府檔案：第0159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事實上，在奉祀生嫡長子繼承制出臺之前，以上代奉祀生嫡長子承繼其位的現(xiàn)象就已經(jīng)存在。乾隆二十七年“據(jù)先儒薛子暄嫡裔薛存莊呈稱，其父病故，其系嫡長子理應(yīng)頂補。為此將各生三代履歷咨送禮部注冊給照。現(xiàn)禮部準各生頂補。除將執(zhí)照封發(fā)衍圣公外，知照山東學政。據(jù)此，咨會衍圣公府查照施行?！雹诳赘畽n案：第0201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從其所謂的“理應(yīng)頂補”來看，此種嫡長子繼承制可能是當時頗為流行的一種奉祀生選補慣例，道光四年的規(guī)定不過是將其制度化了而已。

五、結(jié)語

清代圣賢奉祀生的選補很重視及時性，奉祀生的遺缺與選補基本同時進行，以此來保證地方圣賢祭祀不至于中斷。從遺缺與選補程序來看，清代圣賢奉祀生制度已經(jīng)相當精密。但受利益驅(qū)使，這一制度也弊端叢生，圣賢后裔隔省充補，非圣賢后裔私捐頂替，世襲五經(jīng)博士及相關(guān)官員借機牟利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本來，圣賢奉祀生在進行選補時，政府會照例發(fā)給其執(zhí)照，在原奉祀生或告退或病故或遭革退之后照例由政府收繳其原有執(zhí)照并進行銷毀，以防假冒。但事實上，從現(xiàn)存的孔府檔案來看，執(zhí)照的收繳并不順利。相當一部分奉祀生在被收繳執(zhí)照之時皆申稱其原領(lǐng)執(zhí)照或“被水沖沒”③孔府檔案：第0176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或“陰雨房屋坍塌霉爛無存”，因而“無憑繳銷”④孔府檔案：第0179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奉祀生執(zhí)照皆為紙質(zhì)，本就不易保存，而奉祀生的任期又往往長達數(shù)十年，因此執(zhí)照損壞無存本屬正常。但大量事實證明，在原執(zhí)照確屬損壞無存的情況之外，也不乏一些奉祀生將其原執(zhí)照進行販賣獲利的情況。故在面對某處奉祀生應(yīng)繳執(zhí)照“只有咨部頒給之案”卻“并無送部銷毀之事”時，政府才會擔心“其中保無有頂名轉(zhuǎn)售”之情而要求地方“查明取結(jié)報部?！雹菘赘畽n案：第0176卷[A].曲阜：孔子博物館藏。事實上，不少奉祀生其實也并不具備什么真才實學，卻占有著生員名額，優(yōu)免差徭，這實際上額外增加了普通民眾的負擔。尤其是一些貪于免差徭特權(quán)而來充補奉祀生的人員，不但給地方上帶來了混亂，更加重了民困，是以歷來都不乏對奉祀生制度的批判之聲。[14]可是，我們也并不應(yīng)將這種弊病過分放大，事實上奉祀生制度體現(xiàn)了清代圣裔宗族化和地方人神祀廟官方化的雙重特征。將奉祀生納入到官方祭祀體系是中央政府對地方管理增強的一種表現(xiàn)，而借助于奉祀生這一制度，士人階層的權(quán)力亦進一步擴張，此兩者對于地方秩序的穩(wěn)定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