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女子教育的表現(xiàn)、地位及作用

周麗珠

（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

東晉時期，隨著玄學、佛教思想的發(fā)展以及在少數(shù)民族風氣的影響下，儒學的社會影響力相對減弱；動蕩的政局也使得以儒學為主要教育內容的官學萎靡不振，這些因素共同促進了家庭教育的發(fā)展。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言：“蓋自漢代學校制度廢弛，博士傳授之風氣止息以后，學術中心移于家族，而家族復限于地域，故魏、晉、南北朝之學術、宗教皆與家族、地域兩點不可分離?！盵1]同時，東晉是世家門閥大族形成的鼎盛時期，門第觀念不斷強化，為了維護家族的長盛不衰和社會影響力，世家大族更加重視子女的教育問題。世家大族或親自教學，或邀請名師名儒，或以集聚論義的方式來教育子女。在這樣的情況下，東晉女子的教育不再局限于家庭技能教育和四德教育，而是可以接受一些文化知識的教育。那么東晉時期的女子在接受教育后有怎樣的表現(xiàn)呢？她們的社會地位是否因為接受了教育而有所提高？這些女子對當時的教育又有著什么樣的作用呢？基于上述問題的思考，筆者通過對史料的整理和研究，確定本文論述對象為東晉時期較為著名的幾位女子，如謝道韞、張茂妻陸氏、荀崧小女灌、陶侃母湛氏、虞潭母孫氏等；并對她們接受教育后的表現(xiàn)、在教育中的地位和對教育的作用進行分析和探討。

一、女子接受教育后的表現(xiàn)

（一）知書善文，能言善辯

中國古代，女子一般是在家庭中接受技能教育和四德教育，而不是像男子一樣在學校進行文化教育，因為社會上崇尚的是“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2]”選自班昭：《女誡·婦行第四》。東晉時期，在世家大族更加重視子女教育和社會上注重個人品性才學風氣的影響下，女子的教育不再局限于技能教育和四德教育，而是可以接受一些文化知識的教育，東晉由此出現(xiàn)不少知書善文，能言善辯的才女。如東晉丞相謝安的侄女謝道韞，在謝氏家族聚會中，男子與女子一起談論文學作品、賞雪抒情。叔父謝安問：“《毛詩》何句最佳？”謝道韞回答說：“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盵3]謝道韞把謝安比作忠直輔佐周宣王的尹吉甫、仲山甫，借此稱頌謝安胸懷的寬闊和作為宰相的風度，因而得到了謝安對其“有雅人深致”的贊賞。在另外一次下著雪的冬日聚會中，謝安問雪驟下“何所擬也？”，謝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而謝道韞則回答“未若柳絮因風起。”[4]謝朗和謝道韞的才學立見高下。這成就了謝道韞“詠絮之才”的美稱。此外，據(jù)史料記載，謝道韞還著有《泰山吟》、《擬嵇中散詠松詩》、《詠雪聯(lián)句》[5]。

此外，根據(jù)史料記載，知書善文，能言善辯的東晉女子還有：劉臻妻陳氏，著有《椒花頌》[6]；東陽太守袁宏妻李氏，著有《吊嵇中散文》[7]；松陽令鈕滔母孫瓊，著有《悼堅賦》[8]；建威將軍、中書令王獻之之妾桃葉，著有《答王團扇歌》三首、《團郎扇》一首[9]；中書令王珉嫂之婢女謝芳姿，著有《團扇歌》二首[10]。

（二）不讓須眉，保家衛(wèi)國

東晉時期，個人的優(yōu)劣不僅關乎自己的生存發(fā)展，對于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世家大族不僅注重后代的文學素養(yǎng)，對后代的品格教育也尤為重視。同時，在少數(shù)民族風氣和社會崇尚清談風氣的影響下，人們的思想較為開放，不再把儒家行為準則作為為人處世的絕對標準。東晉時期的女子自然也深受社會環(huán)境變化的影響，她們不再只是羸弱的“閨房女子”，也可以是“不讓須眉”的女子。

“孫恩之難”堪稱使東晉走上滅亡之路的重大事件，東晉門閥士族大多在這個事件中遭到重創(chuàng)。作為門閥貴族代表的王氏，即謝道韞的夫家，自然也不例外。面對敵人無情的殺戮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時，謝道韞沒有沉浸在痛苦之中，反而表現(xiàn)出了鎮(zhèn)定自若、臨危不亂的氣質，“命婢肩輿抽刃出門，亂兵稍至，手殺數(shù)人?！碑敂橙擞窒霘⒑δ暧椎耐鈱O劉濤時，謝道韞大義凌然地說：“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正是謝道韞這種舉厝自若的氣質，才使得“恩雖毒虐，為之改容，乃不害濤。”[11]

東晉大臣荀崧在擔任襄城太守時，曾被杜曾圍困，力弱食盡，想要向平南將軍石覽求救，卻沒有報信人。當時才十三歲的荀崧小女荀灌主動請纓，“率勇士數(shù)千人，逾城突圍夜出”、“督厲將士，且戰(zhàn)且前”，[12]突破敵人的追擊，成功得到石覽、周訪的救援，并最終解了杜曾對父親的圍困。

東晉初年，吳郡的太守張茂被沈充所害，張茂的妻子陸氏“傾家產(chǎn)，率茂部曲為先登以討充”[13]。又東晉與前秦對峙之時，朱序的母親韓氏“登城履行，謂西北角，當先受弊，遂領百余婢并城中女子于其角斜筑城二十余丈”。[14]晉軍依靠朱序母韓氏帶領的女婢和女丁抵擋住了秦軍的進攻，從而保住了襄陽城；軍民于是稱襄陽城為“夫人城”。此外，還有深明大義的孟昶妻周氏。孟昶妻周氏家中富裕，積蓄頗饒。當時孟昶想要跟隨劉裕起事，擔心禍及妻子，便勸告妻子說：“卿幸可早爾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也?！敝苁喜]有聽從丈夫的勸告，說“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婦人所諫！事之不成，當于奚官中奉養(yǎng)大家，義無歸志也?！敝苁现勒煞蚱鸨枰Y財，為了幫助丈夫起義，“遂傾資產(chǎn)以給之”且“潛自剔綿，以絳與昶，遂得數(shù)十人被服赫然?！盵15]

從此段的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東晉這些“不讓須眉”的女子，為了保護家人、保衛(wèi)國家，她們英勇果敢，在家人面臨危險之即、在國家受到外敵的侵略時挺身而出，展現(xiàn)出巾幗不讓須眉的氣質，不僅使她們化險為夷，也使她們名留青史。

二、女子在教育中的地位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社會上便注重女子的三從四德。其中，班昭的《女誡》從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順七個方面闡述了中國封建社會婦女“三從四德”的道德標準。但是《女誡》全文對女子的文化知識教育卻絕口不提，因為班昭認為“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13]?？梢?，兩漢的女子很少有接受文化教育的機會。但在東晉時期，注重家族門第的世家大族更加重視子女的文化教育。與此同時，在玄學和少數(shù)民族風氣的影響下，人們從過去那種倫理道德和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里解放出來，更加注重思想的自由。社會上對有才華、有勇氣女子的稱贊，使得越來越多的女子能夠接受文化教育。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東晉女子在教育中的地位較之漢代有所提升。

東晉女子雖然仍要“施青績步嶂自遮”，但卻可以和士人清談、辯議。有一次，王獻之和賓客們在家中談理，王獻之詞理將屈。這時，謝道韞勇敢地站了出來，“欲為小郎解圍”、“申獻之前議，客不能屈”[17]以自身的才智和善辯成功幫助王獻之解圍。

在遭遇孫恩之亂后，謝道韞逃難來到會稽。謝道韞雖為女子，仍舊引得時任太守的劉柳慕名而來與之清談。謝道韞“乃簪髻素褥坐于帳中，柳束脩整帶造于別榻。”“風韻高邁，敘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18]劉柳對謝道韞的評價是“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盵19]可見，謝道韞在當時的一群崇尚清談的士人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然而正如朱大渭在《六朝史論》中所說，這一時期婦女雖然幾乎表現(xiàn)在各個文化意識領域，但從整體上來說依然處于男人的從屬地位……東晉程曉的《女典篇》就從“婦德、婦言、婦工”等幾個方面來規(guī)范婦女，顯然是對儒家“三從四德”觀念的繼承。[20]但東晉時期仍舊出現(xiàn)不少的才女和個性獨特的女子，這不得不說是東晉女子教育的一大進步。

三、女子對教育的作用

東晉女子在接受教育的同時又對教育產(chǎn)生了積極的促進作用。她們積極地投身于對子女的教育之中，為子女的成長、成才做出貢獻。

東晉名將陶侃年輕的時候做過監(jiān)管魚梁的小吏，他曾派遣使者送給母親一罐腌魚，湛氏并沒有感到欣慰。相反，她把腌魚封好后交還給來使，并回信責備、教育陶侃說，“爾為吏，以官物遺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憂矣?！盵21]雖然家中貧賤，陶侃母湛氏卻言傳身教，教導陶侃要為官清廉。

虞潭母孫氏是孫權族的孫女，性聰敏，識鑒過人。永嘉末年，虞潭擔任南康太守，此時正值杜弢反叛，孫氏勸勉虞潭即使死也一定要打贏這場仗，并“俱傾其資產(chǎn)以饋戰(zhàn)士”。在蘇峻作亂時，又勸誡虞潭“汝當舍生取義，勿以吾老為累也?！辈ⅰ氨M發(fā)其家僮，令隨潭助戰(zhàn)，貿(mào)其所服環(huán)珮以為軍資”。更難能可貴的是，她主動要求虞潭 “王府君遣兒征，汝何為獨不？”[22]讓孫子加入軍隊，為國效力。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孫氏的憂國之心，同時，這也是她教育虞潭為國效忠的具體表現(xiàn)。

韓康伯的母親殷夫人平時用的舊桌子壞了，外甥卞鞠看見了，就想給殷夫人換一張新的小桌子。但是殷夫人并沒有接受卞鞠的好意，她略帶諷刺地對生活奢靡的卞鞠說：“我若不隱此，汝何以得見古物！”[23]殷夫人的回答是對卞鞠的告誡，希望外甥能在生活中有所節(jié)約，不要什么東西都力求新異。

東晉才女謝道韞也曾告誡弟弟謝玄 “汝何以都不復進？為是塵務經(jīng)心，天分有限？”[24]為的是謝玄能夠認真學習、追求上進。

從以上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東晉女子在當時的教育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她們都以自己的一言一行影響著自己的子女、弟弟，教導他們要做忠義、清廉、積極上進、勇于奉獻的人。這些受到過良好教育的女子，不僅培養(yǎng)了許多飽富才學之士，自己也在社會中樹立了一種獨立且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形象。女子不再只是男子的附屬，轉而成為一些先進文化的載體。她們對傳統(tǒng)禮教道德的突破，也促進了整個社會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反思和更新，對新鮮文化的吸收和融會。女子的氣象為之一新，應和著玄學以及三教兼容合流的社會大趨勢，一同開創(chuàng)了魏晉時期多元、變化的文化特質，繼而促進了人們思想的解放。[25]

四、結語

東晉時期的女子教育，沖破了兩漢獨尊的儒家思想，在玄學、佛教思想和少數(shù)民族風氣的影響下，世家大族為保家族榮譽的長盛不衰，不再把女子的教育內容局限在“三從四德”上，而是給予女子更多的接受文學和品性教育的機會。盡管女子受教育的機會較多的存在于世家大族中，并未普及到社會各個階層，且與男子相比仍不平等，但是東晉女子在接受教育后，提高了自身的文化素養(yǎng)，她們積極地回饋家庭和社會，在教育子女、保家衛(wèi)國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同時，東晉女子在接受文化教育后出色的表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女子在社會上的地位，促進了女子教育的進一步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