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海洋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廣東 湛江 524088)
一
“一篇《錦瑟》解人難”,而商隱《燕臺四首》(以下簡稱《燕臺》)索解更難。古今學者,或曰艷情,或曰托寓,或曰閨怨,莫衷一是。然自劉學鍇先生(以下簡稱劉)《李商隱詩歌集解》(以下簡稱《集解》)主“艷情說”[1]97-99后,“艷情說”似乎已成定論。而我認為《燕臺》并非艷情詩。
余講商隱詩有年,每講《柳枝五首》時,對其序言便感困惑。困惑一,對《燕臺》這樣一首“晦澀程度,殆超過《錦瑟》”[1]99,大學教授、專家學者都感到難于索解的詩,一位17歲的商賈女兒何以只憑聽人吟誦就妙會于心激賞驚呼?莫非她是一位學問淵博的天才?困惑二,當商隱允諾赴柳枝約會時,“余所友有偕當詣京師者,戲盜余臥裝以先,不果留?!盵1]99既為“友人”當成商隱之美,何以開這樣大的玩笑(“戲盜”)?既是玩笑何必當真,友人自會歸還“臥裝”。再者,商隱是重情守信之人,對柳枝的傾情相約,既已“諾之”就不能食言。難道因所謂“友人”的玩笑就不“果留”?由此看來《柳枝五首》的序言殊不可信。商隱何以要撰寫這篇不可信的序言?一定別有深意。
劉確認此詩“顯系艷情”,其“戀愛之本事,已無從考證。自此四章所提供之線索探尋之,約略可知以下數(shù)端:其一,雙雙曾在湘川相識(或會晤),其后女子遠去,不復會合。其二,女子離開湘川后所至之地,或為嶺南一帶,視詩中‘幾夜瘴花開木棉’等語可知。如女子蹤跡確系如此,則其身份為使府后房似更屬可能。其三,此女子有姐妹二人(或二人關(guān)系極好,情同姐妹),男主人公所戀者為其中一人。四、馮氏(按,指清代學者馮浩)謂其人曾為女冠,觀詩中常有云霧迷離頗類似道教神話之境界(如‘安得薄霧起湘裙,手接云軿呼太君’),以及多用女仙事,其說不為無據(jù)?!薄耙曉娭修o彩之繁艷,情感之熾熱,亦固類青年時代之作?!盵1]98
據(jù)劉《集解》所列商隱編年詩,《燕臺》排第19首,第20首為《柳枝五首》。此前的18首《富平少候》等或懷古傷今,或贈答懷人,或自抒懷抱,只有一首《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寫宴會歌舞侑酒之女子,然語涉諧謔,此女子顯非與詩人發(fā)生艷情之人。18首詩整體看來,多用典故、比興象征,初步顯示商隱詩的風格,且全能索解,辭彩既非“繁艷”,更不晦澀。從題材、辭彩、風格來看,與《燕臺》迥異。而緊接《燕臺》之后的《柳枝五首》則顯系艷情,但文辭“樸拙”,且“五章意較顯豁”[1]105-107。兩首一前一后同寫艷情,風格大相徑庭。由此看來,《燕臺》顯非詩人青年時期所作。
劉所言第一、二兩端,一是確認此女子使府后房的身份,二是推定其與詩人在湘川相識后遠去嶺南的蹤跡,總之此女子尚“活”在人間。然而,詩之第一首《春》開篇即言“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又言“研丹擘石無不知,愿得天牢鎖冤魂”,第二首《夏》則言“石城景物類黃泉”,“蜀魂寂寞有伴未”?第四首《冬》說“雌鳳孤飛女龍寡”,“芳根中斷香心死”?!皨苫辍薄霸┗辍薄包S泉”“蜀魂”,這些字眼用在一個令詩人刻骨銘心相思,春夏秋冬四季追尋的“活”人身上,總讓人匪夷所思,“雌鳳孤飛女龍寡”也似言一方故去,如只是分手則不能言“寡”。由此而言,詩中所追懷的對象是已經(jīng)離開人世間的人——無論是男是女。
劉所言第三端姑且不論。其言第四端,結(jié)合第一、二兩端,似認為此女子做女冠后成使府后房。且言“觀義山辭張懿仙于柳仲郢,牧之詠張好好身世遭遇,以及集中《天平公座中》等作,可知唐代如義山一類幕府文士與歌妓舞女者流接觸之頻繁,亦可見義山與此類女子有戀情自屬常事。”[1]98商隱一生作幕,與府主之姬妾、歌妓舞女有接觸乃至產(chǎn)生感情自是常情,但結(jié)下刻骨銘心戀情者似乎沒有。前言《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詩,語涉諧謔,商隱與此女子根本談不上是戀愛。至于辭張懿仙則是喪妻后應柳仲郢之邀作幕蜀川時。商隱與王氏一往情深,不可能愛上張懿仙。至于女冠身份的人倒是有一位,即《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中的宋華陽。商隱與宋華陽的戀情除有詩明言之外,多首無題詩、準無題詩如《碧城三首》等均暗寫此段戀情。這段戀情令商隱終身難以忘懷,“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即是其寫照?!侗坛侨住酚秒[晦的手法寫出了二人由初戀到熱戀再到失戀的全過程?!妒ヅ簟贰吨剡^圣女祠》都有這段戀情的影子。但這段戀情不會發(fā)生在邂逅柳枝前。劉定商隱學仙玉陽在826年是值得懷疑的。若是15歲時學仙玉陽結(jié)識宋華陽發(fā)生戀情且刻骨相思,不會見了柳枝又如此動情。商隱與宋華陽的戀情應發(fā)生在邂逅柳枝之后與王氏結(jié)婚之前。因與柳枝只是見了一面,柳即被“東諸侯取去”。故再遇宋華陽,相識相戀甚而偷吃禁果,才算得上商隱真正的戀愛。但這段戀情因東窗事發(fā)迫于世俗壓力二人勞燕分飛。自娶了王氏之后,商隱雖也難免古代文人狎妓的風流(如《板橋曉別》所寫),但對王氏的感情是不渝的,從其系列悼亡詩及辭張懿仙不再續(xù)弦可知。當我們簡單地梳理了商隱的“情史”之后,便會發(fā)現(xiàn),《燕臺》的所謂“艷情說”乃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根據(jù)上述,筆者認為:一,《燕臺》非寫于《柳枝》之前的青年時期,應寫于與《錦瑟》同時的晚年;二,《燕臺》顯非“艷情”,而乃托寓之作;三,《柳枝》之序真真假假亦真亦假,乃詩人的障眼法。
古人早有認為此為托寓之作者。如何焯:“寄托深遠,耐人尋味?!盵1]91周珽:“寄意深遠,情意愴然?!盵1]91杜庭珠:“寄托深遠,與《離騷》之賦美人,恨蹇修者同一寄興。”[1]92姜炳章:“此托為婦人哀其君子之詞,蓋哭李贊煌之作也?!盵2]126-127紀昀:“以《燕臺》為題,知為幕府托意之作,非艷詞也?!盵1]94張采田:“四詩為楊嗣復作也?!盵1]96-97今人葉嘉瑩《舊詩新演——李義山<燕臺四首>》謂此乃“集李商隱一生所傷懷之事?!盵3]467何、周、杜、紀諸人指出《燕臺》為托寓之作,惜其語焉不詳;張認為為托寓且逐章解析,但只限于寄寓楊嗣復一人;姜也限于托寓一人;葉先生所言顯現(xiàn)兩種信息:一是此詩為托寓之作,二是托寓非為一人一事,乃“集李商隱一生所傷懷之事”,洵為卓論。但,葉在詳加推演《燕臺》時,既說《燕臺》“有著對其整個之一生的自敘自慨之意”,又言“征之于義山《柳枝》詩所敘寫,此《燕臺四首》自當為義山早期之作”,既為早期之作,又怎能“自敘自慨”“整個之一生”呢?此外,葉又言詩中女子既為作者自喻又為象喻,而在分析作品時,則始終以詩人的立場與視角寫其聞見感知,女子又多指象喻。葉的觀點也值得商榷。
二
《燕臺》之女子全為自喻,詩人托之以寫“心魂間一種窈眇幽微之境界”[3]326。這種境界有虛有實有幻有真,虛源于實,幻源于真,虛實相間,幻真莫辨。據(jù)商隱一生遭際探求,約略有三層意蘊:第一,對政治理想和幕府漂泊如夢似幻之流寓一生的追憶與嘆惋,簡言之曰“追夢”;第二,對亡去之所仰慕晚唐政治家的悼念,簡言之曰“追悼”;第三,對一生戀情悲劇的追念與傷懷,簡言之曰“追懷”。這三者又互為關(guān)聯(lián)蘊含,難以截然分清。下面為敘述方便分而言之。
(一)追夢
商隱少有才干,十五六歲“以古文出諸公間”,且與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一樣胸懷遠大抱負,想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初食筍呈座中》:“嫩籜香苞初出林,武陵論價重如金?;识缄懞獰o數(shù),忍剪凌云一變心?!盵1]28據(jù)劉《集解》此詩作于大和三年(829)商隱尚未弱冠時,詩托物寓懷,雖寓剪伐之憂而少年豪氣凌云之志流注筆端。從詩人名與字寓“商山四皓”之典也可看出其愿為“帝王師”的理想。入幕一代文宗令狐楚,得其獎掖提攜尤“四六”章奏文寫作進步極速,《謝書》曰:“自蒙夜半傳衣后,不羨王祥有佩刀”[1]39,可謂躊躇滿志青云可望。然而詩人中進士不久,令狐楚病逝,轉(zhuǎn)依王茂元并娶妻王氏,自此無意間陷入牛李黨爭夾縫中,郁郁不得志,雖多次陳情剖白無辜可終不為解,輾轉(zhuǎn)漂泊于兗海、桂管、武寧、東川諸幕府。時亦有在京為官,總不出秘書省,皆為七品以下。真可謂“一生襟袍未曾開,虛負凌云萬丈才”(唐崔玨《哭李商隱》)。這種政治理想的落空,輾轉(zhuǎn)作幕的坎坷辛酸,在其眾多尤其晚年的詩篇中每每呈現(xiàn)。那首“可嘆無人作鄭箋”的《錦瑟》,或曰“莊生夢蝶”,或曰“藍田玉生煙”,都是其夢幻般一生的寫照,“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燕臺》之《春》“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其“嬌魂”喻女子可,喻詩人之美好理想有何不可?“化作幽光入西?!敝坝墓狻本烤购斡??解作詩人之政治理想不也可以嗎?“西?!笔鞘裁吹胤??那是個烏托邦?!坝墓馊胛骱!币杂髡卫硐肫茰缫?。又《夏》“喚起南云繞云夢”,“云夢”可解作楚之云夢澤,“南云繞云夢”象喻什么?總是一片虛無縹緲之境,以此喻指詩人夢幻般流寓一生也無不可。
(二)追悼
前述,姜炳章曰四詩乃“哭李贊皇(按指李德裕)”,張采田謂“為楊嗣復作”,均為有據(jù)。但《燕臺》并非只為一人而作,而是對詩人所處時代的正直而有作為且故去之政治家的集體哀悼。李德裕作為晚唐政治家(武宗朝為相),文韜武略可謂一流,尤在平藩中功勛卓著。商隱在其生前即多次作文盛
贊,如《為李貽孫上李相公德裕啟》以周亞夫、韓信、諸葛亮為比,贊其武功,以班固、楊雄、江淹、鮑照為比,贊其文韜。會昌六年(846),武宗卒,宣宗繼位。本年四月,德裕罷相,出為江陵尹、荊南節(jié)度使。九月,又由荊南節(jié)度使改東都留守。大中元年(847)二月,由東都留守改為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十二月,由太子少保分司東都貶為潮州司馬。大中三年(849),又貶崖州司戶參軍,卒于崖州。對德裕的遭遇,商隱曾代桂管觀察使鄭亞起草《為濮陽公上李太尉狀》表示慰藉,又多次作詩寄意,如《李衛(wèi)公》:“絳紗弟子音塵絕,鸞鏡佳人舊會稀。今日致身歌舞地,木棉花暖鷓鴣飛。”[1]884《舊將軍》:“云臺高儀正紛紛,誰定當年蕩寇勛。日暮霸陵原上獵,李將軍是舊將軍?!盵1]826《淚》:“永巷長年怨綺羅,離情終日思風波。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人去紫臺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盵1]1636德裕晚年所貶之潮州和崖州均為嶺南蠻瘴之地,木棉則為其特色景物,《李衛(wèi)公》詩有“木棉花暖鷓鴣飛”,《燕臺》詩云:“幾夜瘴花開木棉”,謂其悼德裕正為有據(jù)。劉蕡也是商隱所景仰的晚唐政治家,其“浩然有救世意”,大和二年(828)上《對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策》,指斥宦官亂政誤國,痛陳興利除弊之法,得罪宦官,被誣致罪,貶為柳州司戶參軍,約于大中二年(848)卒于江鄉(xiāng)。商隱于劉蕡卒前一年(847)春自桂林北返途中在黃陵與其晤別。劉蕡死后,商隱連寫《哭劉蕡》《哭劉司戶蕡》《哭劉司戶二首》[1]954,959,962四詩深切悼念。劉蕡懷璧高才,遠貶嶺南,客死異鄉(xiāng),商隱悼念之詩皆言其冤:“巫咸不下問銜冤”(《哭劉蕡》)、“路有論冤謫”(《哭劉司戶蕡》)、“復作楚冤魂”(《哭劉司戶二首》其二),深恨自己“何曾宋玉解招魂?”(《哭劉蕡》)當其晚年回憶這位“平生風義兼師友”(《哭劉蕡》)時,“愿得天牢鎖冤魂”,再次為其鳴冤。且劉蕡與商隱在黃陵晤別后死于湓浦,正楚湘之地,《燕臺》曰“石城(按指湖北境陵)景物類黃泉”,曰“內(nèi)記湘川相識處”,故《燕臺》所追悼者劉蕡自在其中。
(三)追懷
前述已言,令詩人終生難以忘懷的女子只有兩人,一是女冠宋華陽,一是其妻王氏。王氏在宋華陽之后,明媒正娶,詩中言及王氏之情者,毫無隱晦也不必隱晦。但宋華陽就不一樣了,她是詩人第一個戀人,兩人越過清規(guī)戒律墜入愛河,其靈肉交融之情,從《碧城三首》“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晶盤”(其一),“紫鳳放嬌銜楚佩,赤龍狂舞撥湘弦”(其三)可窺一斑。其不為世容被迫分離的創(chuàng)痛待娶了王氏后才稍得愈合,但卻成永久記憶?!稛o題》諸詩多與這段戀情有關(guān),兩首《圣女祠》《重過圣女祠》之“圣女”都明顯帶有“宋華陽”的影跡,《河陽》《河內(nèi)》二詩也為追憶宋之作。已故北大教授陳怡焮先生曾考證這位女冠本為皇宮之女,從玉真公主修道而到玉陽觀。[4]筆者從商隱關(guān)涉這位女冠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這位女冠似是楚人?!妒ヅ簟罚ㄎ骞牛骸澳c回楚國夢,心斷漢宮巫。”《河陽》:“湘中寄到夢不到,衰容自去拋涼天?!薄侗坛侨住罚ㄆ涠骸白哮P放嬌銜楚佩,赤龍狂舞撥湘弦。鄂君悵望舟中夜,繡被焚香獨自眠?!薄吨剡^圣女祠》:“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边@些詩或用楚典或用楚喻或點楚地,豈是偶然?當然,這只是一種推測,并無實據(jù)。之所以作這種推測,因為《燕臺》詩也有類似情形。如《夏》“石城景物類黃泉”之“石城”,《秋》“喚起南云繞云夢”之“云夢”、“內(nèi)記湘川相識處”之“湘川”,《冬》“楚管蠻弦愁一概”之“楚管蠻弦”。又,與宋華陽一同修道的有一姐或一妹,《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詩已明言,《燕臺》之《冬》“桃葉桃根雙姊妹”正與此同。故而,《燕臺》蘊含對宋華陽的追懷,于情則有所本,于詩則有所據(jù)。
三
現(xiàn)在回到前面的問題,《燕臺》既為寫于詩人晚年的托寓之作,為何《柳枝》序言又那樣講?清人朱鶴齡《箋注李義山詩集序》說:“唐至太和(827—835)以后,閹人暴橫,黨禍蔓延。義山厄塞當涂,沉淪記室,其身危,則顯言不可而曲言之;其思苦,則莊語不可而謾語之;計莫若瑤臺瓊宇,歌筵舞榭之間,言之可無罪,而聞之足以動。其《梓州吟》云‘楚雨含情皆有托’,早已自下箋解矣。”[1]2021姜炳章:“義山自謂少年所作艷詩,則自亂其詞也。蓋德裕既卒之后,正綯秉政之年……此四首,詞則哀死,地則崖州,非哭贊皇而何?綯窺見意旨,必益其怒,故以《柳枝》五詩列于《燕臺》之前,緊相聯(lián)屬,使觀者以艷詞目之。不然,義山集中共五百六十七題,從無作長序一篇者,且柳枝一面相識,一語未通,而義山生平未嘗馳心艷冶,胡為作此長序乎?蓋與《李衛(wèi)公》題詩同為一歲(按指大中三年(849))內(nèi)之作,皆有所畏忌而不敢昌言其意?!盵2]131-133朱鶴齡與姜炳章皆認為作者為時政(“閹人暴橫,黨禍蔓延”)所迫,“顯言不可而曲言之”,“莊語不可而謾語之”,姜又明指作于李德裕卒年,畏忌令狐绹而為序“自亂其詞”。筆者前面已言此詩非為一人一事所作,且作年更晚于李德裕卒年而與《錦瑟》同時,此時依然“閹人暴橫,黨禍蔓延”,且令狐绹尚在位,詩既有追悼所崇仰政治家之意蘊,作者有所畏忌是可能的。這樣說來,《柳枝》序言是作者晚年補寫的。補寫這篇序言,除“自亂其詞”外,應還有一層用意。前于李商隱的白居易詩傳播極廣,“婦孺皆知”,后于李商隱的宋代柳永,“凡有井水處皆有柳詞”。作品的廣泛傳播對樹立作家的聲譽是有重要作用的,眾多作家生前自編作品集也是看重其傳播影響。李商隱生前只是編了其文集并未編定其詩集,這固然說明詩文相較,李更看重文,但并非不注重詩的傳播影響。之所以未編集,或許有客觀原因。就此而言,李于晚年在他青年時寫的《柳枝》前補加序言,意在說明其詩不僅在士大夫中而且在民間也有廣泛的受眾——商人的女兒就激賞余詩。商隱或許想以此來自高其詩。問題是何以拿《燕臺》作為對象?因為《燕臺》為詩人晚年回顧生平寄寓所夢、所悼、所懷之作,也是最能體現(xiàn)其詩風詩法之作,是全面展現(xiàn)詩人思想與藝術(shù)成就的代表作品。